帝国远征军于六月二十八日撤离高句丽。七月二十六日,皇帝率行宫抵达涿郡临朔宫。
宇文述奏报,已于二十日率军渡河,同日杨玄感率叛军撤离东都,向关西而去。
皇帝断定杨玄感即将败亡,随即下旨,命令黄门侍郎裴世矩、刑部侍郎骨仪、御史大夫裴蕴、大理卿郑善果火速奔赴东都,会同民部尚书、东都留守樊子盖掌控大局,并在杨玄感败亡之后清算其党羽,务必在最短时间内铲除所有叛逆,维持东都和西京的稳定。
八月初三,杨侗下令,各军押着俘虏,带着战利品,急速返回东都,在确保东都稳定的同时,派遣大军戡乱河南各地,竭尽全力减少这场风暴对帝国所造成的伤害。
八月初八,杨侗返回东都,旋即接到圣旨,皇帝要求他马上赶赴高阳觐见。
同一时间,伽蓝也接到备身府的嘉奖令。因为伽蓝和他所统率的禁军龙卫在这场风暴中表现突出,屡建功勋,皇帝赞赏不已,特令重奖。
伽蓝破格提拔,连升两级,职事官由正六品的骁果军越骑校尉,一跃为正五品的骁果军雄武郎将,而尤其令人惊讶的是,皇帝还升了伽蓝的散官职,将其从从五品的朝散大夫提为正五品的朝请大夫,足见其对伽蓝的器重和欣赏。
骁果军三个军,三个正帅折冲郎将,三个副帅果毅郎将。每军下辖左右雄武府,各置雄武郎将领之。如此则有六个雄武郎将。如今皇帝升了伽蓝的官,迁其为雄武郎将,那么如何安置他?是要撤换六个雄武郎将中的一个,还是准备新建一个独立建制的雄武府?
同期送达伽蓝手上的共有三份急件。第二份急件还是来自备身府。伽蓝拆开一看,喜出望外。
皇帝旨意,骁果第一军所辖龙卫统扩建,改统为府,依旧是独立建制,设一个雄武郎将和一个勇武郎将,下辖六个团。备身府奉旨授权伽蓝,全权负责组建龙卫府。
先前的嘉奖令中。皇帝只升了伽蓝一个人的官,让人不解,现在知道答案了。新建龙卫府,那么龙卫统的所有将士都有升迁机会。而决定权便在伽蓝手上,这是送了伽蓝一个天大人情,当然也更有利于他掌控新建的龙卫府。
不过伽蓝的疑惑又来了。虽说自己提前预测到了这场风暴并通过裴世矩向皇帝示警,风暴爆发过程中自己也的确建下了一些功勋,皇帝也的确应该升自己的官。但以皇帝一向吝啬赏赐的性格,还不至于大方到如此地步,给自己一个独立建制的龙卫府吧?天上掉馅饼的事不是没有,但皇帝不会随便扔馅饼。自己也没有那个好运气,皇帝如此大方必有所图。
拆开第三份急件。果如伽蓝所料,自己和龙卫府将再次承担重任。不过这件事对伽蓝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因为他可以兑现自己的诺言,顺利地带着西北兄弟们踏上回家的路。
这是备身府下达给伽蓝的密令,里面还附有裴世矩写给他的密信。
密信的内容则让伽蓝兴奋的心情骤然消失。
西北疆的形势极其严峻。西突厥人横扫罗漫山,席卷西域,独占南北丝道;铁勒契苾部落在莫贺可汗契苾歌愣的统率下,退守楼兰,苟延残喘,虽然帮助西北军守住了帝国安置在西域腹地的桥头堡鄯善郡,但他们毕竟是一群被突厥人赶出自己家园的穷凶极恶的狼,对帝国的河西边镇来说始终是一个很大的威胁;而吐谷浑人在他们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的带领下,横扫广袤的西海,复国大计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反观帝国边疆镇戍军,因为条件异常艰苦和缺乏足够的人力物力支援,兵败如山倒,如今连河湟一线都险象环生,频频告急。
随着西域局势的急剧变化,北方大漠的局势也在暗流翻涌。东.突厥在始毕可汗的带领下,雄起的步伐越来越快,而拨野古等铁勒诸部纷纷臣服,假若任其发展下去,始毕可汗必将在很短时间内一统北方大漠,对帝国北部边疆形成严重威胁。
另外,当年追随泥厥处罗可汗东进中土的突厥人,均被安置在以会宁为中心的武威郡南部原野上,如今看到吐谷浑人卷土重来,东山再起,于是野心勃发,蠢蠢欲动,一旦他们在陇右举兵叛乱,则西北局势不堪设想。
在中土,危机接踵而至,帝国军队两次劳师远征高句丽却两次失利,由此导致国内矛盾日益激化,先是山东大河两岸的叛贼蜂拥而起,接着帝国权臣杨玄感又在中原腹地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皇帝和中央为此深陷困局,威权遭到重创,目前中央正在失去对地方的控制,而地方也正在失去对所在辖区的控制,这一情况在山东表现得尤为明显。
在行宫,斛斯政叛逃高句丽后,裴世矩临危受命,兼领兵事,辅佐皇帝指挥远征军顺利、安全地撤回了国内,接下来面对的便是紧张的国内局势和风云突起的西疆局势,为此,皇帝不得不延缓返回东都的时间,坐镇涿郡临朔宫,以威慑北方大漠的东.突厥和铁勒诸虏,而裴世矩则不得不日夜兼程赶赴西疆处置危机。
在西北疆,西北军统帅、弘化留守李渊到任之后,面对吐谷浑人的反攻和突厥人的威胁,还有国内叛逆杨玄感对关西的虎视眈眈,再加上来自西北诸镇和西北军内部的矛盾,令其焦头烂额,顾此失彼,不但未能迅速化解或者缓解危机,反而任由危机扩大化。皇帝勃然大怒,无法容忍,下旨征召李渊即刻到行宫述职,而西疆军政暂由裴世矩全权代理。并调右候卫将军冯孝慈到金城坐镇,负责陇西军事,调已升任右武卫将军的王威到贺兰山灵武重镇,负责河朔军事。
备身府给伽蓝的命令是。以最快速度西进陇右,会合裴世矩,遵从裴世矩的命令,确保裴世矩的安全。
皇帝组建一个独立建制的禁军骁果龙卫府,并派遣它在陇右保护裴世矩的安全,可见西疆局势之恶劣,裴世矩此行使命之重,由此也凸显出一个严重现实。随着西北局势的骤变,西北诸镇和西北军内部的矛盾正在激化,李渊掌控不了西北军和西北局势,皇帝则是鞭长莫及。无奈之下也只有派遣裴世矩再一次赶赴西疆处置危机,但此刻皇帝和中央的威权已经今非昔比,之前裴世矩在西北疆的布局也荡然无存,不要说裴世矩是否还能像过去一样从容经略,即便是他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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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急赴尚书台拜见民部尚书、东都留守樊子盖。
在平定杨玄感的叛乱中。越王杨侗居功至伟,而东都留守樊子盖也是功勋显赫,为此他赢得了皇帝的信任,成为清算叛党的领导者。为了减少“清算”中的阻力。皇帝征召越王杨侗和吏部侍郎、观国公杨恭仁赶赴高阳觐见。另外,刑部尚书、西京留守卫文升和京兆尹李丹、民部侍郎韦津也奉旨即刻率军返回关西。一则西北局势紧张,陇右风起云涌。二则关中遍布杨玄感的党羽,一旦“清算”开始,其党羽走投无路,必然叛乱,而实际上真正的理由就是一个,把他们赶回关西,以便樊子盖、裴蕴等清算领导者可以大刀阔斧地痛下杀手。
樊子盖的心情非常不错。最大的危机过去了,虽然河南韩相国等诸贼尚在猖獗之中,但面对强大府军的剿杀,时日不久矣。越王杨侗和观国公杨恭仁去高阳觐见皇帝了,东都最高权力者便是他。从地方郡县一步步走到中枢宰执,乃至今日皇帝的绝对亲信,樊子盖历经艰险,终于走到人生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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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年轻的伽蓝,樊子盖却有一种“廉颇老矣”的感慨。
伽蓝过去是裴世矩的亲信,现在则成了皇帝的亲信,这从皇帝重用他、破格提拔他,并授权其组建独立建制的禁军骁果龙卫府便可见一斑。伽蓝很年轻,又出自河内司马氏,二十二岁的正五品雄武郎将,这在帝国实属罕见,虽然其政治理念尚不明确,但其前途无量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而做为山东贵族军团的领军人物、帝国改革势力中坚力量的樊子盖却已经老了,无论从何种立场出发,他与伽蓝在政治利益上都有着太多的共同诉求。
樊子盖纡尊降贵,下堂扶起伽蓝,并与其相谈甚欢,表达了足够的示好之意,而伽蓝则表现得不卑不亢。
樊子盖正在向以关陇人为首的保守派贵族举起屠刀,将来仇敌无数,虽说樊子盖的个人操守无可指责,执政理念也没有错误,但此人嫉恶如仇,对待政治对手毫不留情,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他的扩大化的“清算”政策,导致帝国政局在杨玄感叛乱之后急骤恶化,各贵族集团之间的厮杀越来越血腥,并迅速演变为帝国的崩溃。伽蓝不想和这样的人牵扯太深,以免自寻祸事。
伽蓝表明了来意,他要组建龙卫府,要即刻赶赴陇右,需要得到东都留守府的支持和帮助。
樊子盖已经获知裴世矩正在秘密赶赴陇右,而伽蓝和他的龙卫府也承担了辅佐裴世矩处置西疆危机的重要使命,所以一口答应,并做出承诺,有求必应,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阁老可曾听说过昭武九国中的康国三王子昭武屈术支?”
伽蓝不动声色地问道。
樊子盖愣然,他不知道昭武屈术支此人,但意识到伽蓝正在向自己透漏一个机密,而这非常清楚地证明了一件事,自己虽然赢得了皇帝的绝对信任,却始终进入不了中枢决策的核心层,自己和宇文述、裴世矩、裴蕴、虞世基、苏威这几个帝国中枢决策的核心重臣,还是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差距。
“愿闻其详。”樊子盖捋须笑道。
伽蓝当即把西突厥人、波斯人和大秦人(拜占庭帝国)之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和葱岭以西当前的局势及其未来演变,娓娓道来,着重阐述了昭武九国对西突厥的重要性,以及帝国假如能在关键时刻帮助昭武九国,那么必将赢得与西突厥长期的和平,而这个长期和平,必然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影响到整个西北疆的局势。
樊子盖恍然大悟。
李渊为何处置不了西北危机?他不了解西北疆,根本寻不到解决危机的关键,而这个关键实际上就是维持帝国与西突厥的和平盟约,当前继续维持这个盟约的最佳契机便是帮助和护送康国三王子昭武屈术支复国。
皇帝为什么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派遣裴世矩去处置西疆危机?又为什么破格提拔伽蓝并授权其组建独立建制的禁军骁果龙卫府,委其以重任,极尽信任和恩宠之能事?原来原因就在这里,原来都是为了掩藏这个绝对的机密。
试想一下,假如吐谷浑人、铁勒人、西域诸国,甚至包括泥厥处罗可汗的部落族人,一旦知道这个机密,他们会让昭武屈术支安全返回康国吗?肯定不会,为了实现他们的王国、联盟、部落的利益,他们会不计代价斩杀昭武屈术支,继而破坏西突厥和帝国的和平盟约,摧毁西北疆目前的政治格局,然后西土便会进入他们所需要的群雄争霸的新时代。
樊子盖思考良久,断然说道,“如你所愿。”
伽蓝躬身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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