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叽叽~~
鸟鸣打破清晨的宁静,秋日的阳光照着摇曳的树枝,映出斑驳落进窗棂,藤蔓交织的床榻上,青叶在风里轻摇。
一片鸣啭声里,陆良生打着哈欠走出房门,一同的,还有站在窗棂的蛤蟆,师徒俩齐齐抬起双臂,伸了一个懒腰。
檐角下,红怜驭起轻风吹着一旁小炉,等着蹲在水缸边一人一蛤蟆洗漱完,揭开锅盖,闻了闻升腾的香气,舀上饭食放去曾经做为拓儿、随安、元凤三人的石桌,轻唤两声:“公子吃饭了。”
“蛤蟆师父吃饭了。”
“来了!”
蛤蟆道人攀着石凳,踢踏两条腿奋力爬上,红怜将碗递过去,回头时,见陆良生坐在檐下梳理发髻,抿嘴笑了一下,起身飘去夺过木梳。
“还是妾身来吧。”
重新将发髻放散,纤弱的小手一缕一缕的梳整齐捏在手心,再去捋过下一缕时,显出藏在里间的几缕白发。
红怜握着木梳,手都抖了一下。
“公子,你的头发......”
那边抱着哒哒刨着饭菜的蛤蟆侧脸看来一眼,随手挑了一下饭粒丢去地上,让瞪着他的花白母鸡啄食。
“不碍事。”
檐下的书生只是笑了一下,让红怜继续梳,差不多了起身一边系上纶巾,一边对红怜,还有师父开口说道:
“早饭就不吃了,我去四处走走,看看聚灵阵。”打过招呼,不等女子还有吃饭的蛤蟆说话,一眨眼便下了山去。
晨光照着枯黄枝叶轻摇,山下的陆家村早已呈出喧闹,村人扛着农具拖家带口的去了田间忙活。
迎着晨风的陆良生来到村里ꓹ 房舍还是原来的模样,边缘一圈又起了不少新房ꓹ 与北村算是彻底连在了一起。
站在私塾门窗外,看着里面郎朗读书的一个个孩童,又转去家中的小院ꓹ 四个书生也早早起来做起功课。
走在田间旁人看不到的视线里,蹲去清澈的小河ꓹ 捧起清水饮上一口,看去明媚的阳光ꓹ 阳光下一道道熟悉、辛勤劳作的身影ꓹ 心中的郁积稍稍舒缓不少。
可惜父母不在这边。
不久,走去小泉山看过胭脂,还有欢畅在瀑布水潭里游来游去的小人鱼,稳固了阵眼,又去了别处,好像要将能做的事,都要赶着做完。
一连几日ꓹ 几乎将栖霞山角落都走遍,重新将聚灵阵焕然一新ꓹ 之后还去了当初第一次遇见普渡慈航的草屋ꓹ 如今倒塌烧毁的废墟ꓹ 风吹雨打与地面连成一体ꓹ 长出了不少野草,小兽、虫子在那里安家。
像是有预兆般。
几日下来ꓹ 陆良生忽然病倒了ꓹ 这在修道中人里ꓹ 是难以令人相信的,整个暴瘦一圈ꓹ 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法力都在一夜间枯竭,依附身上的山海星宿变得黯淡不清。
吓得蛤蟆道人,还有红怜寸步不离,不时输去法力滋养他身体,这段时间,四个书生也过来过,可惜没见到陆良生,他们是来告辞的,既然回到了这边,也想回家里看上一看,是否还是原来那般模样。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满山枯叶落尽,陆良生也能下来床榻走动,渐渐的又恢复原来的样子,法力、修为、山海星宿一一重新出来,令得蛤蟆道人瞠目结舌,根本弄不明白怎么一回事。
只不过,书生的白发又多了一些。
“蛤蟆师父,公子他到底怎么回事?”
秋风愈发变得寒冷,红怜站在茅庐小院里,担忧的看着崖边一身单薄青衣的陆良生盘坐松树下,她听过一行人从西方世界一路回来的经历,也听过海上与魔家四将斗法,可为何变成这般模样,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老夫也不知,他从归墟取回崆峒印后,就变得神神秘秘,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跟老夫说起。”
蛤蟆道人摸了一下嘴角的鱼须,终究还是不放心的站起身,跳下石桌,负着双蹼走了过去。
“良生啊,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可与那归墟有关?”
枝叶微摇的松树下,陆良生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远方山间翻腾的云海,脸上泛起笑容。
“师父,你记得你曾经跟良生讲过,天地生灵都可入道,天空飞翔飞着飞着就可能有了灵识,雕琢的石匠,也会从雕像里得到感悟.......”
“有吗?老夫怎么不记得了。”
蛤蟆道人愣了一下,坐去徒弟身边,摩挲着下巴细想了一下,唉了声:“那时为师为了诓你学法术现编的。”
一旁,陆良生不以为意,望去天空的目光变得深邃。
“但是从村里走出,这一路走来的许多年,看着身边一个个的人的追寻,譬如普渡慈航,为化龙翱翔九天,不择手段,譬如我恩师叔骅公,追寻民间疾苦,不惜性命,还有陈辅、杨素、周瑱,形形色色,心中念头不一,我却从他们身上都看到了一些东西,说不清楚的东西,好像就在藏心底,也像是天上......”
蛤蟆道人抬头望去天空,积厚的云层遮掩着阳光,显得阴沉沉,摇摇头,起身准备离开,反正也说不动自己这个徒弟。
‘又是大病、又是白发,弄的跟一个老人似......得......’
这话像是在脑中划过一道闪电,走动的身形顿时僵住,目光复杂的望去重新阖眼的书生,慢慢走回小院。
“蛤蟆师父,你问了吗?”红怜迎上来,直截了当的问道。
唉~~
蛤蟆道人立在石桌,抱着双蹼半眯着眼,孤崖老树下的身影,摇了摇头。
“生老病死,向死而生.......”
他轻声说道。
........
天光变得暗沉,坐在那里的书生依旧一动不动,再到天亮,一片松叶落去肩头,混杂在夹杂白发的头上,红怜替他扫去身上针叶,看着清秀的脸上,眼角渐渐多了些许皱纹,忍不住流下眼泪。
秋日过去,一动不动的身影已是落满了灰尘、枯叶。
萧瑟的天地间,不久,飘下了一片雪花,冬日里的长安人群涌动,忙碌一年的人们得空陪着亲人采买年货,陆老石穿着崭新的衣裳,洋气的在妻子面前走来走去,得空还是坐下来,学着儿子的模样,铺开纸张,画上几幅模样各异的车架。
燃烧的木炭带来暖意,陆小纤穿着臃肿,坐在道人专门打制的软椅上,绣着一双小巧精致的老虎帽,偶尔抬起的视线里,望去外面,一脸严肃的道人吸着冻红的鼻子,负着双手教导着一帮半大的孩童,回头迎上妻子的目光,得意的挑挑下巴,下一秒,脚下踩滑,打了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惹得小纤轻笑出声,又狠狠瞪回去。
另一栋木楼里,李金花拿着勺子冲出房门,追着怀抱一只小猪的明月童子叫骂,不忘回头扯开嗓子喊一声‘开饭!!’
声音传去观外,‘呼哈’的号子声里,光着膀子的八条大汉带着自家儿女还有还一拨观众年龄稍大的弟子绕着芙蓉池奔跑,听到传来的呼唤,带着队伍有条不紊的跑回山门。
城池的另一头,头发雪白的王承恩精神抖擞,告别了宇文府,举着‘神仙不问’的旗幡,决定走遍天下九州。
冬日的夕阳蔓延,映红了风雪。
栖霞山上已是白皑皑的一片,蛤蟆道人裹着厚厚的棉被,缩在书架小隔间里呼呼大睡,呜咽的风雪吹过窗棂,扑去断崖,苍白的须发在风里微微抖动,结上了霜花。
红怜举着油纸伞踩着积雪上来,遮去身影头上,望着沾染雪花的苍老面容,掏出绢帕轻轻为他擦拭,坐去旁边,一起望着山间风雪,说些话语。
时间流逝,冬雪化去,不再寒冷,流淌的水渍滋润土壤,满山枯林抽出嫩绿,又是一个春天。
蛤蟆道人睡醒过来,望着身形佝偻的徒弟,跑去山间抓些野味,躺在老驴怀里边烤边吃,是从未有过的寂寞。
回到院落,也看不到叫骂的妇人和实交巴的男人吵架,也没有了牛鼻子小道士猥琐的在那偷偷摸摸看书。
鸡声轻鸣,在他背后啄了一下,对面是歪着脑袋的母鸡,刨着地面发出啼鸣。
回到曾经常住的房里,从床下翻出藏匿的丹药,打包装好,跳去母鸡背上,走去栖霞山。
日光荏苒,春去秋来,满山青绿化为枯黄,不久,又是白雪皑皑得一片,再到化去,年复一年。
山风吹拂,崖边孤松老树轻摇慢晃满枝松叶,春日的阳光透过树隙落去银白的发丝,轻柔的在抚动,孤坐的身影已是垂暮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