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对弘农很熟不假,但这里面有个问题。
那就是……襄城怎么去?
你瞧,这就是个很现实的尴尬了。现代生活的便利让人们越来越依赖导航……而有些老司机自诩跑遍全国,结果没了导航,他也得趴窝。
啊。
怀念老杜的第一天。
想他。
悄无声息迷了路的李老道虽然知道,自己只要按照官道走,肯定能找到一处城池。
但他却在还是停了下来。
因为……车厢内的人睡熟了。
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不过……老爷们打呼噜嘛,不寒碜。
絮絮叨叨的给了半个时辰闲白后,说书先生成功的把观众给哄入睡了。
所以,便不打算走了。
一是不知道路。
二是拉车的两匹马也有些喘息。
雨水打湿了毛发,带走了它们的体力与热量。
况且,出发前,他就注意到,这两匹马看起来已经走了一段不近的路途。
牲口不是人,但也是肉长的。
该休息的时候也得休息。
刚好走到了一处蜿蜒小河处。
此刻,风雨停歇。
月亮不出意外的再次开脸。
通过修炼者那不科学的眼力,他看到了这中原春日河边那些绿油油的嫩草。
那便在这吧。
下车,把自己屁股下面那两根横木抽出来,顶到了车梁上面固定好车子。
“塔……”
刚想把咱家万能塔大爷召出来,但一想到这狐裘大人对天地之炁异常敏感,此刻呼噜打的虽然细腻了些,可也是睡的正香。
算了。
给塔大放个假。
动作尽可能小心的解开了两匹马的缰绳,又把后面嫌弃前面俩老哥速度慢到翻白眼的追雷给牵上。
扯着三匹马,道人下了官道,朝着小河处走去。
飞马城这群人简直就是马背上的民族, 对于野外如何让马匹和自己获得更好的休息这一生存本能, 开发出来的玩意饶是作为穿越者的李臻也觉得异常惊艳。
从追雷的行囊里抽出来板刷,这老伙计见李臻拿板刷,就开始拿头拱他。
“哈哈,好了好了, 先给它们俩刷, 你最后来。”
推开了马头,又拿出了那干燥即硬, 遇水则软的皮桶打了一桶水, 他来到了那全身满是尘土的马儿前,任由对方低头啃草, 开始用板刷一点点的给马匹刷起了毛。
刷毛这种活动,按照商年的说法, 是最容易和马儿促进感情的活动。同时也是长途行进的马匹最好的放松方式。
让马儿跑的远速度快, 其实很简单。
肌肉足够放松, 吃的足够饱。
就这两点。
论玩马,飞马宗是祖宗。李臻深以为然。
这不, 随着板刷一点点的梳理, 这匹马儿的肌肉已经忍不住开始抽动, 响鼻一个接一个的打,马尾甩的那叫一个欢乐。
不到半时辰, 三匹马被道人刷的干干净净。
又从行囊里取出了混合了盐巴的豆饼给喂了。
看着那吃饱喝足站在河边,头颅已经低下去, 开始休息的三匹马,李臻满意的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
他目光落在那静静流淌的河流上面。
“嗡~”
白雾勾勒。
坐着轮椅的刘天仙悄然而出,站在水边,只见那纤毫薄雾凭空而出, 钻进了水中。
几个呼吸只见, 一尾又一尾的游鱼翻着白肚浮出了水面。
一条又一条的捞起,架起了火。
他一条又一条的, 把处理干净了的野生鱼穿在树枝枝杈上面,开始烤鱼。
不是现在吃。
而是用火来熏。
金光笼罩之下,树枝的烟气笼罩在鱼身上。
只需要等一个时辰左右,这些撒了些盐巴的鱼就可以变成肉质紧实的鱼干。
狐裘大人按照一天一条来算, 至少能吃一个月了。
而能让他这么大费周章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虽然……河东的老百姓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北。
但他还是想替他们谢谢狐裘大人。
或者说, 谢谢孙静禅……以及未来的那些“武士彟”们。
他不清楚狐裘大人会筹得多少粮食。
但……能活一个是一个,不是么?
都说将心比心即是佛心。
虽然整体上他不认同佛门之人,但这话却是没错的。圣母也好,伪善也罢。
多一口吃食, 就能多活一条人命。
生而为人,大不易。
可总要活下去。
与之相比,这些鱼……就算再废功夫,至少在他这个道士这……
是值得的。
……
看月色,时候差不多是寅时(3到5点)了。
篝火渐熄。
小憩了一会的道人睡眼惺忪,把一条条果木烟熏风味的烤鱼装到了布袋里。
只留了一条。
这一条,是用来煮粥的。
把那铁制的小罐放到了火堆余烬中,又丢了几根枯枝。
鱼干掰碎,和糙米一起翻炒了一会,又倒满了水。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
一抹天光,点亮世界。
鱼肚白的天空下,还很昏暗的车内,鼾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睁开。
带着点点疑惑。
接着,便是本能的懒腰。
曲线妖娆之下,是那压抑到极点,不让自己哼出来的舒爽。
而那表情之下,终于,在卸掉包袱后,能依稀看到她脸上那三分与平日不相符的娇憨了。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的女子,在那股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的松弛精神下,下意识的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了天空。当看到天光那一抹鱼肚白时,不见半分血丝的双眸彻底愣住了。
天……亮了?
我睡了多久?
这是脑子里升起的第一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的背后,是她最后记得那道人絮絮叨叨的在聊鸡子的话语……
白斩鸡?
这名字倒是新鲜。
不过……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道人出发时,应该是戌亥之交吧?(晚9点左右)
也就是说……
“……”
没人知道她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当头戴斗笠的女子推开了有些气闷的马车门,嗅到了那夹杂着青草、泥土、河水味道的清晨第一缕空气时,她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一分。
但马上就有些疑惑。
那道人……去哪了?
可下一秒,她就看到了那条河。
鱼肚白的天光下,河水稍显暗沉。
河边。
道人盘膝跌坐。
距离很远。
可她却看清了那道人的侧脸。
悄无声息下。
那原本就上扬一分的嘴角绽放出了一抹绝美的笑容。
可惜, 斗笠遮面。
无人得见。
接着……不知为何,平日里明明已经戴习惯的斗笠,此时此刻却因为那轻纱的微微阻隔让她心生不喜。
鬼事神差一般,她卸掉了斗笠。
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看他看的更清楚一些。
可也就在这一刻……
朝霞晨露。
火红的太阳悄然露出一角。
天地间的第一抹红光落在了面朝东方的道人双眸。
道人睁眼。
福至心灵。
微微扭头,与一双如同艳霞一般的眸子,对上了。
恰到好处。
“好美。”
如若一道炸雷,那双眼眸瞬间劈到了道人的心里。
接着第二个念头便是……
丫谁啊?
哪里来的姑娘家……模样可真俊呐。
第三个念头……
妈耶……
难道是……
“……”
每走一步,笑盛三分。
既然被他看到了摘下斗笠的模样,索性也就不在隐藏的女子走路时,依旧是龙行虎步。
踏步而来,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道人,她问道:
“怎么?……可有什么想说的?说罢,我听听。”
来到了篝火余烬前,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
好像那河里有什么很吸引她的东西一般。
“啊……啊……呃……”
李臻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姑娘,阿巴阿巴了半天,来了一句:
“大人!?”
“嗯,是我,怎么?”
坦然承认后,女子扭头。
看着道人那满眼的惊愕,她心中觉得有趣至极,忍不住面露戏谑之色:
“普天之下,知晓我真面目之人不多。而要说看到我的真面目后,最淡定的,当属你的师父了。而表情最有趣的……却是你。怎么?我很丑么?”
“……”
妈耶。
只觉得一股霸道总裁范扑面而来的李老道赶紧摇头。
开玩笑呢……
简直……不比自家二师父差上分毫……
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一时间词穷的道人是真想不出来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女子了。
说句最粗俗的……那真叫奈何自己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卧槽!这张脸……真不孬啊!
“那为何不说话?”
听到这一声话语……片刻,李臻苦笑了一声,拱手:
“大人真的是……总能让人出乎意料。”
说着,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赶紧扒拉了一下火堆,把那用盖子扣着的铁罐拿了出来:
“小道昨晚给大人熬了些鱼粥,大人若不嫌弃……”
一边说,一边揭盖。
那潜藏在盖中的香味冲天而起!
烟熏的风味与粥米的甜香糅杂,画龙点睛的,是那一抹鱼肉的咸鲜。
瞬间,就抓住了俩人的鼻子。
别说狐裘大人了,连李臻自己也有些惊讶。
这味道……有点好的过分了啊。
女子极为意外的看了道人一眼,点点头:
“闻着不错。”
于是落座,接过了道人递来的皮碗。
舀了一口放入嘴中,咀嚼了几下,她点点头:
“味道也很不错。”
“多谢大人夸奖。”
压着心里那股“对方是个女子”的惊诧,李臻应了一声。
而先是与人打了一架,一夜水米未进的女子也不多言,拿着木勺一口一口的喝完了自己这半碗咸粥后,左右看了看,问道:
“这里是哪?”
“不太清楚。昨夜大人睡熟后……”
话说到这,道人下意识的嘴角一抽。
这才想起来昨晚那呼噜声。
不过他肯定不能提就是了,接着说道:
“我看这两匹马也累了,夜晚又不好赶路,便寻了这处地方。”
“……原来如此。”
捧着粥碗,在旭日初升中,女子看着眼前这个道士说道:
“那一会,你便回吧。”
“……啊?”
这下,李臻是真意外了:
“回去?”
“嗯。”
“可这还没到襄城……”
“我和她说了,只借你一夜。替我赶一夜的车后便回……”
女子说着,看着道人那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和无语的眼神并不在意,只是反问了一句:
“怎么?你很想跟我去襄城?”
李臻应了一声:
“嗯,大人不是说,那武氏商行的掌柜的武士彟就在襄城么?”
“他是在襄城不假,但从一开始……我就未打算带你去。”
“……为何?”
他有些纳闷了。
可这话刚问出口,就看到了女子那一抹嫌弃的眼神。
那眼神怎么看怎么眼熟,就像是……
诶~~~~~~
瞬间,道人无语了。
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礼貌吗你礼貌吗您礼貌吗!
莫名其妙被人当成了惹祸精,拆家小能手,李老道能服气就算出鬼了。
可女子却懒得回应。
纵观过往,她认为自己对这道人的定义一点都没有错。
连那不理俗世的玄均观当代行走,都被他给带进了沟里……天知道他要见到武士彟后,又要折腾出来什么麻烦。
她这次的行踪虽然不需隐藏,但如果卷入了某些麻烦里后,恐怕也会很麻烦。
所以,这道人是万万带不得的。
虽然她也有过那么一丝动摇,但稍加考虑,便彻底打消了念头。
带不得。
于是,继续摇头:
“回去之后,和玄素宁好生修持那《和光同尘》,那是你鱼跃悟道的底气。至于……”
说到这,她想了想,问道:
“下一步,道士,你打算如何?……和你一起的那个诏狱司的判官倒是过些日子要去河东,你呢?“
“……”
看着沉默的李臻,瞬间明白了道士打算的她并不意外,反倒是点点头:
“春日,没有去的必要了。河东这一关,难在秋冬。所以……在京城里好生待着吧,等我的消息便是。少惹麻烦,那京城中的人都戴着面具过活,只不过,我的面具在头顶,而他们的却在心里。他人之言,不得轻信,他人之惠,不可轻受……也罢。”
兴许是看到李臻那隐蔽的白眼,女子愣了愣,忽然哑然失笑一般的摇了摇头:
“纵然我说千百遍,你怕是也不会听罢?……走吧,我该出发了。”
“……好。”
点点头,收拾好了一切,牵着马匹的道人在前,步伐轻快,浑身轻盈仿若踏青的女子在后。
来到了车前,装点好一切后。
他提着那一个小包袱说道:
“这些……是昨晚熏烤的鱼干。大人若是饥饿无聊,就请拿它挡饥吧。”
“……嗯。”
并没有赶车意思的女子看了一眼那包袱,眼波流转……轻笑着应了一声,坐进了车厢后就在李臻要替她关门那一刻,一个包袱丢了出来。
“给你的。”
“……?”
还没看出来那包袱里是什么的道人正纳闷呢,就听到了一声:
“道士,我和玄素宁,谁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