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栝,市集。
酒肆门口,小伙计看到了眼前的儒生后,脸上满是殷勤的笑容:
“客官里边儿请,您几位?”
听到这话,守静没答话,而是走到了店小二身边后,才低语了一句:
“西凤二两,酒温三分。”
“……”
店小二一愣,接着便点点头:
“有,有的,您请~”
说着便把他往里面带。
一路进了酒肆,上楼,来到了一处雅间之中。
“客官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上酒去。”
“嗯,好。”
点点头,守静便坐在了桌前。
先是拿起了放在桌子中间的茶壶,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壶早就凉了的茶水。
他用鼻子闻了闻,满脸嫌弃:
“这生意能不倒闭,也多亏你们吃皇粮了啊。”
没的茶水喝,他也不乱翻乱动,耐着性子等人过来。
等了没多大一会儿,忽然,外面传来了几个脚步声。
接着,雅间的门被推开,己九一为首,七八个汉子走了进来。
这几个汉子进来后,直接无视了坐在桌前的儒生,而是各个神色平稳的把整个房间的几个方向站死后,一股杀意开始弥漫。
而己九一这才走到了眼前这个儒生面前,平静的坐在了他对面。
但落座时,他做出了一个掏怀的动作,接着把掏怀的那只手藏在了桌下。
语气平静,可杀机四伏:
“你可知道,百骑司除了监察天下外,还有这另外一门营生?”
守静翻了个白眼:
“少来这套,凭什么?李守初能来,我就不能来啊?”
“……”
己九一一愣……
这……
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可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就听眼前这儒生继续说道:
“别告诉我,我在城外天天开专场,大晚上的,几万人听着我在荒郊野外里叭叭,我都说了几个月了,你们百骑司不会注意到我这么凭空冒出来的人竟然和李守初一样说故事……也别告诉我,你们没把我这奇怪的人出现的事情,告诉坏……啊不是,侍郎大人。”
“呃……”
己九一是真的愣住了。
这人……
怎么疯疯癫癫的?
虽然依照首领的命令,他们已经留意这个自称“守静先生”的人很久了。
对方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没人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甚至,他们还让官兵查验过此人,看到了他手上那份出身于栝的户籍……
而那户籍,就是崔氏签发的,可签发的日期也就在这几个月。
仿佛是什么人给他特意办的。
除此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而这个守静先生每天的生活也相当简单,白天就进城,上午喝茶、和几个最近新认识的于栝本地人下棋,闲聊。
他说话幽默、风趣,就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大儒一般,事事引经据典,和人能迅速成为朋友……但有的时候也会经常莫名其妙的冒出一些奇怪的话语。
比如什么……“想喝张一元的茉莉花”之类的话语。
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等到黄昏之时,便会出城,只身前往那些流民的居住地。
在那边,有一处高台。
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没经过别人的手,只是往地下一直,一处高台便拱了起来。
暴露了他是一名修炼者的事实。
而来到那边后,他就会坐在桌前等候,等候那些流民下工。
这些流民下工后,都会习惯性的聚集到他这边来,就坐在地上,听他在那讲故事……
根据一直跟着他的同袍所言,这守静先生的故事说的很好听,讲的都是一些捕快追凶擒贼之事,听的很精彩,很让人入迷。并且,或许是因为听这故事是这些流民唯一能被称为消遣之事,所以,不管是原来的那些流民,还是新加入的流民,不需要几天的时间,就会把这守静先生的“书场”作为一个每日必去的地方。
每日直说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众人便会离开。
而离开之前,一些人会往土台前的石盆里面扔个一文钱两文钱。
听着是不怎么多……
可是,现在的于栝可是一两万人的流民在这里面。
这守静先生一天的进项也不少。
而这守静虽然奇怪,但却一直于百骑司相安无事。
可今日为何……会忽然顶着守初道长的暗号过来?
己九一本意是借此机会威胁一下,毕竟……守初道长没道理会把这个暗号暴露给敌人。
所以先刺探一下这守静先生的虚实才是。
可没成想……
他的威胁刚刚用出来,这家伙自己……好像就有“你别麻烦,我招”的意思。
然后短短几句话,就把他认识守初道长,甚至还知道首领的事情给抖了出来。
一下子,己九一有些摸不透对方来意了。
只是觉得……对方这种语气,有些欠揍,听着很……不舒服!
但也不是生气那种不舒服。
就……
很……像个混不吝一般。
正想着呢,忽然就听他又来了一句:
“九一将军,我和李守初是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或者其他干嘛的,等我走了你慢慢猜都行。不过我估摸……侍郎大人应该能猜出来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这里就不多说了。我来,肯定是有事。如果这些将军都是你信得过之人,那我就直接问了。”
“……”
己九一缓缓收起了压在桌下的机关。
想了想,说道:
“先生请讲。”
“显锋军的情报。”
“……”
“别忙惊讶。”
看着童孔猛然扩大的己九一,守静微微一笑:
“崔氏能收到显锋军出华阴入北地的消息,我不信你们会收不到。所以……我想问的很简单,这孙华到底要干嘛?是不是要来河东?还有,卢氏那边在干嘛,有没有什么动向。你就告诉我这些就行……当然了,你要是信不过我也可以,但你必须要告诉我。因为我知道,就等同于李守初知道。而我俩要根据你说的东西……考虑一下接下来河东可能面临的事情。明白么?”
“……”
一开始,听到他的话后,己九一本能的眯眼隐藏眼神。
可听到后面那段话后,他沉默片刻,问道:
“我为何能相信你?”
“因为,这个暗号只有李守初知道,不是么?他没死,而我知道了这个暗号,就说明我俩关系匪浅……要不我给你复述一下你当初和李守初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
己九一心里的戒备猛然拔高,可却见他一摆手:
“不行,这么聊你容易觉得我好像耳朵多灵敏一样……嗯,咱换个聊法。这样,你看啊,现在请教侍郎大人肯定来不及了对不对?但我说对了暗号,并且李守初现在也不在,对不对?你这样吧……你先把我要的消息告诉我,然后去问侍郎大人,可以吧?然后呢……你也别怕担责任,我拿我的项上人头和你担保,侍郎大人绝对不会怪罪你,如何?“
“……”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己九一直勾勾的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切可疑的蛛丝马迹。
但这个守静先生却在和他大眼瞪小眼。
一点见不到任何恐惧的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己九一似乎做出了决定,冒出了一句:
“首领吩咐过,若道长……与道长相关之人再来问,五十两银子一个消息。”
“啥玩意!??”
就见这守静先生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几个八度,直勾勾的看着己九一:
“这个坏女人想钱想疯了不成!?”
“大胆!”
“铮!”
无数兵刃声搭配这一声怒喝,一屋子人,包括己九一在内的汉子都抽出了不知藏在哪的短刀,同时左手还冒出了一把小巧的弩箭。
“呃……”
守静愣了愣,无奈的摇了摇头:
“得,对不住对不住,我失言啦~……那这样,钱呢,我是不可能给的。不过看你们的样子,似乎给不给钱,你们都不打算告诉我了是吧?……好,那我就给你们个建议,把我刚才要的消息告诉李守初去,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去,好吧?嗯,就这么说。“
说完,不等己九一说话,他一步已经踏在了地上。
人就这么忽然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
“……”
“……”
……
市集外,巷子里。
面对空无一人的巷道,守静自然自语:
“咋办?”
没人回答。
但等了一会儿,他点点头:
“好,还算稳妥。李世民的死活不管了,直接去河津对吧?”
“……”
“好歹是未来的太宗嘛,万一蝴蝶效应不小心死了……”
“……”
“得,当我没说……好,那我就出发。”
“……”
“不用,这片土地,我比你可熟悉多了。”
最后,守静直接摇头:
“你早些完事,坏女人这边就交给你了。我也怕卢家忽然引狼入室,破坏了咱们好容易才构建好的局面。所以……放心,有我在,河津除非来什么大老,否则绝对破不了。但同样的,我能管得住河津,就管不住桑泉了……好,那就交给你了。”
说完,道士一步踏出。
入夜。
一群期待今晚故事的流民等了接近一个时辰……
才逐渐确定,今晚的守静先生……
似乎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