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随同萃心来到偏殿休整,薛穆也留在乾宁殿中等候召见,没有走远。萧逸哲的兵部会议一直持续到夜幕低垂,才匆匆结束。
有太监通知萃心过去正殿陪皇上用晚膳,暮云忙收拾一下,一同过去了。
晚膳布置得十分简单,几个清淡小菜,一壶素酒,就着一点点荤腥肉食,色泽却是颇为新鲜诱人。
萧逸哲一脸疲惫,带着淡淡笑意招呼薛穆、萃心等一同坐下,而后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暮云,吩咐房中其他人先关门出去,这才让暮云也一同坐下。
暮云也不推迟,坦然谢恩落座在薛穆旁边。
萧逸哲笑看着说:“你这宫女,果真跟其他人不一样,敢直呼我的名讳,敢大大方方同我一起用膳,还能安然无事的从太后宫中全身而退,真是了不得。”
暮云的笑容不可捉摸,回应道:“若不是如此,哪里能得皇上看中,如此费力的要收入麾下?”
萧逸哲见暮云表情别扭,不知道她是何种意思,便也不予理会,只招呼薛穆萃心等多吃饭。回头仍见暮云只端着小口杯浅尝酒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便问道:“你不饿吗?”
暮云摇摇头,笑着直视萧逸哲,说:“奴婢方才已在芳美人殿中吃过,此刻坐在这里,是等候皇上问话。”
萧逸哲略微思索,笑道:“钟府里的事情,我大约听薛穆讲了一遍,你们此番涉险,总算是多有收获。”
说着对薛穆说道:“今日早朝之后,我留下兵部几位要员一直商讨格格尔战况到此时,大家意见不统一,有的主战,有的主和,但总算是畅所欲言,唯独俊臣一个人心不在焉,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薛穆放下筷子,十分恭敬的垂目说道:“姚大人必定是要顾全姚相还有太后的意见,所以才不轻易表明态度,如今时局混乱,皇上更要小心处理才行。”
萧逸哲微微点头,顺带给萃心夹了一颗清炒小南瓜,嘱咐她多吃一点。暮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站起身来说:“如果皇上没有其他的吩咐,暮云想先行告退。”
一桌子的人都诧异的看着暮云,暮云眼神无惧,依旧直面萧逸哲。萧逸哲也放下筷子,先招呼暮云坐下,才问:“暮云,你可是另有想法?”
暮云点点头,说:“是。”
薛穆有些焦急,看暮云的表情,像是强制忍耐许久,心知这宫女胆大,可这毕竟是在皇上面前,纵然皇上为人亲和,也不能够太过分,不由得低声提醒了句,“暮云,不得在皇上面前无礼。”
萧逸哲伸手示意薛穆无需介意,直面看着对面坐着暮云,说:“你是个爽快的人,有何话就直说吧,我能够帮到你的必定不会推迟就是。”
暮云低头谢过,又直面萧逸哲说道:“敢问皇上,杀害昕秀的人到底是谁?皇上说知道那人的名字,奴婢恳请皇上现在就告知奴婢。奴婢的性命是皇上所救,为皇上赴汤蹈火也份属应当,可万一奴婢哪天遭遇不测,到临死都还不知道该找何人报仇,奴婢死难瞑目啊!”
萧逸哲脸色越发凝重起来,这接连几日怕也是十分疲惫,如今双眼泛出些许血丝,面色有些憔悴。他低声说道:“我那天骗了你,其实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暮云连着后退两步,虽然对萧逸哲的答案已经有预料,可亲耳听来,也是十分震惊,她冲口喊道:“你根本不知道,那为何要骗我说知道?你不过是想要借机收买我,让我心甘情愿的为你做事,是不是?”
薛穆也跟着站了起来,本就有预感暮云会犯忌讳,却是想阻止都来不及,只好厉声喝道:“暮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皇上如此无礼,还不快点磕头认错,求皇上原谅于你。”
萃心也站了起来,一脸焦急的看了看暮云,欲言又止,却不开口说话,只偷偷打量萧逸哲的脸色。
萧逸哲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面不改色看着暮云说道:“我那天确实是骗了你,却不是为要趁机收买你,我若想存心收买旁人,绝不会用这样的方法。”
暮云刚刚是口不择言,才将心中的话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说了之后才有些后悔。对方是皇上,就算再没有实权,皇上的身份摆放在哪里,总有一定分量。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房主事,说对方费尽心机想要收买自己,未免太过不自量力了。
可是胸中却又疑惑,完全猜测不透萧逸哲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刺探钟守吗?若真是蓄谋如此,那这一年多来,他最起码应该能观察到钟守对这个在深宫之中的庶出女儿根本就是不闻不问,这个女儿跟本在他心中毫无分量可言,实在想象不到这是何原因,不禁有些头痛。
萧逸哲柔声说道:“那日我见你心神俱灭,担心你无法从同伴死亡之中走出来,便给你一个坚定的希望。我虽然不知道幕后确切的人是谁,可大抵总能够猜得到那几个有嫌疑的人,假以时日,总是能够为你报仇的。”
他顿了顿,说:“如今你的状态已经能够自己保护自己,我便对你如实道明,如今朝廷局势日益变幻,你若不想跟着我们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也不勉强于你。”
暮云哑然,完全不知道萧逸哲竟然是一片好意,想来也合情合理,那段时间自己的状态确实有些恐怖,水米不进,呓语不断,几乎存有轻生的念头,原来这些都被萧逸哲看在眼里?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他竟如此心细如尘?是对所有人都是如此,还是仅仅只有自己?
见暮云不语,萃心也温柔绕过桌角,来到暮云的身边,柔声对她说道:“快向皇上认个错吧。”
萧逸哲大度的笑道:“无妨。”对暮云说:“这几天你也辛苦了,今日便早些回去歇着吧,日后若不想回到萦碧轩,便在这乾宁殿跟着芳美人也好,其他的事情无需多想,去吧。”
暮云呆呆的跟在萃心的身后慢慢走回偏殿,薛穆则留在那里同萧逸哲商讨政事。暮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竟然像疯狗一般的随意乱咬人,真想给自己狠狠一个耳光。
可这人心又哪里能够是这样轻易就能够看透的呢?既然心中有疑虑,说出来总比这样憋在心里的好。
萧逸哲果然不是一般的人,也难怪会有人拼死为他卖命,想到那天薛穆听到钟府内有人蓄意谋反,便不顾个人安危立马连夜回宫报讯,那必定是萧逸哲先对他付出真心,他才以真心回报的。
一连几日,萧逸哲都不曾来过偏殿。偶尔听宫女说,这几日不断有大臣来往于乾宁殿,皇上几乎每夜都忙到深夜,有时天亮之后才睡。
暮云偶尔也回到萦碧轩,过了这些日子,萦碧轩也渐渐恢复了常态,只是感觉这个冬天仿佛特别的寒冷。
暮云实在受不了这样被人吊着,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在天降瑞雪的这天贸然闯进乾宁殿来。
萧逸哲正低头伏案,用毛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听到响声,抬头便见到暮云身穿月白绣碎花长袄,膝盖下是里面宽大褶皱绯色长裙,脸色红扑扑的,伴随着一面寒风出现在自己面前。
暮云身后的太监焦急的对萧逸哲说道:“皇上,这宫女她无法无天了,众人都拉扯不到,硬是要闯了进来。”
萧逸哲淡笑着摆摆手,示意太监退下,便起身绕过案牍,来到暮云面前一米远的地方停着,笑问道:“你如此着急过来,可是有要事?”
暮云瞧了萧逸哲一眼,突然拧起裙摆直直的跪在萧逸哲面前,说:“求皇上原谅暮云之前的莽撞无知,暮云愿意为皇上效力,还望皇上不计前嫌,继续信任暮云。”
萧逸哲先是浅浅的笑了笑,进而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双手将暮云扶起,暮云不明就里,只觉得在萧逸哲的注视下脸上烧得发烫。
萧逸哲右手握拳在嘴边闷哼了一声,止住笑意,说:“暮云你这是从何说起?”
暮云低头默不作声,心却突突的跳,只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
“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从来就没有不信任你过,只是这阵子军务繁多,加之你在太后眼中已经引起了注意,未免多生事端,这才没有委派你做别的事情,你便不要多心了。”
噢,原来是这样!暮云抬头,眼神对上萧逸哲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不知道何时开始,竟然对这个风流皇帝印象改观了,从前不是对他能避则避的吗?怎么如今看他的眼睛里,都觉得透着清澈的味道,这是怎么了?
“那你现在可以交待我做事了么?我虽然不太懂得政治权谋,可总是可以学习的,而且我的脑子还不算太笨,应该不会给你添乱才是。”
也许是对后宫女人之间的纷争产生厌倦,急于想要换一种生活环境,眼前的萧逸哲,也许就是摆脱目前处境的最好方式。
萧逸哲淡淡的微笑着,赞赏的看着暮云,说:“我答应你,会给你独挡一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