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文泰总是能在膝盖旧伤处的折磨当中清晰无比地回忆起他当年在火焰山领兵御敌时从马背上摔在地上的场景。
“龙骑士……”挣扎着从波斯软垫上踉跄站起的高昌王一边伸手揉着自己那酸麻不已的膝盖,一边从自己的嘴里头缓缓说出了这支当年险些就让他魂归幽冥的那支骑兵的名字。
不过高昌王也明白,虽然当时就是因为这支朝着自己的王帐本阵发起的决死冲锋使得自己摔下马来落下了一个注定要折磨他整个后半辈子的病根。
但归根到底,这龙骑士也并非是令其坠马的罪魁祸首。
毕竟这些龙骑士乃是焉耆国的劲旅,在当时那焉耆龙王都已经弃军后撤的情况下。
统领这支龙骑士的骑将无疑是作出了一个十分有效的选择——而事实上,当时这场大战的战局也真的差一点就被这骑将给扭转了。
高昌王一向认为,两军交战,为了取胜,也为了尽可能地减少损失,自然是要无所不用其极的。
在麴文泰看来,其实所谓的兵家谋略不就是这样么?
若是真的什么寻常人眼中的那些阴谋诡计都不用的话,那这战争可就简单多了,直接拉出大军摆开阵势两军对冲不就行了!
也正是因为高昌王心中是这般想的,所以当他说出“龙骑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非但没有表现处任何的仇视,反而还隐约显露出了一丝羡慕……以及渴望。
“我高昌要何时才能打造出这样的一支精锐来……”
在心中早就羡慕得发痒发烫的麴文泰却也明白,虽然他眼下已经尽可能地去动用国库当中可以动用得了的一切资源了,可他如今也仅仅只打造出了一支十八人的“小队”。
说句实在话,除非这十八人乃是天兵天将临凡降世,否则将区区十八人放进千军万马当中,他们所起的作用恐怕也就只是让主帅在亲临第一线之时更加安全从容些罢了。
麴文泰苦涩地觉得:或许只有拥有像大唐那样的国力才能让他按照心中所想的那样打造出一支震惊天下的强大铁骑吧……
想到这里,这位早已不再年轻的高昌君王忽然心中涌起了一阵烦闷,他直接无视了身后随从眼中那询问的光芒,直接大踏步地走出了这佛殿的大门,站到了外头的庭院当中。
当麴文泰刚站在这庭院当中的那一刻,他便立马感受到了一阵温润的光辉——这层关辉就如同和煦的春风与滋润的春雨一般,顿时就将他心中的一切忧愁都尽数化去了。
这也是为何近些时日里麴文泰只要一有空便会跑来这里的愿意。
他抬起头朝着这层光辉的源头看去:之间在那高耸入云仿佛就要触碰到空中皓月的高塔塔尖之上那尊小而精巧的琉璃塔便安安静静地坐落于那里。
这座小琉璃塔坐落的位置,在地面上的麴文泰看来刚好就是正对着琉璃塔头顶的月亮。
空中的月光倾泻下来,这琉璃塔便如同一个小葫芦一样精准无比地将这些雨露一般的皓月光华尽数收汲。
一瞬间,这琉璃塔的周围也都布满了略带弧状的银辉——让这原本是一座宝塔模样的琉璃佛宝忽然也变得圆润了起来。
在地下的人,比如站在庭院中的高昌王麴文泰看来,仿佛就是月亮之下又生出了一个“小月亮”来一样。
而天上的月亮便将自己的光华尽数倾在了这轮“小月亮”上。
而有了这一轮“小月亮”的调和之后,这些银白月光便更加美而精准地投射到了这王城大寺当中,为这整座佛寺的一切都渡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银辉。
站在庭院当中的麴文泰甚至觉得,尽管眼下已经是深夜了,可自己此刻在这通过佛宝加持之后的月辉照耀之下,竟然没有任何需要点灯昭明的需要。
在西域也算威名赫赫的高昌王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王寺庭院当中,一脸淡然地抬头望着那在月亮之下氤氲着银辉的佛宝琉璃塔。
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真真正正地做到“忘却了心中的烦恼”。
想到这里,麴文泰忽然又笑了起来。
是啊,人人都想着封王拜相,觉得登上高位便可随心所欲。可实际上,坐的越高位的人,在很多时候往往就越不自由。
“王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听起来明显与常人不同的声音在麴文泰的耳边响起。
麴文泰知道,这是那个来自波斯的老宦官到了。
而此人到了,那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把人给带来了。
果不其然,在这老宦官古鲁斯的声音响起来了之后,有一个旁人听了觉得温文尔雅可麴文泰听了却只会觉得此人软弱无能的声音也跟着传进了麴文泰的耳中。
“臣,参见王上。”
麴文泰转过身来,果然就看见了自己亲封的太子的那一张脸。
“太子来了。”麴文泰既没有说“免礼”,也不曾说“平身”,他只是好像寻让人家见面打招呼时说的客套话一样随口说了四个字。
而这太子倒也真是果如他所料一般就这样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麴文泰见状,心里头没来由地又泛起了一阵烦闷。
他忽然没有预兆地走到了麴智盛的面前,抬腿踹了自己的儿子一脚!
这一脚来的是那样突然,而麴智盛当然也是毫无防备,结果就在一旁古鲁斯的惊呼声中,麴智盛便被自己的君父给踹地仰面躺倒在了地上。
这位一向注重礼仪的王太子出门前所精心准备的衣物顿时沾染到了地上的尘土。
可这一脚踹完之后,麴文泰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是开口提出了自己要太子回答的问题:“今日那焉耆碧波宫的老泥鳅来此的原因,你可知晓?”
在听见君父发问,身为臣子的麴智盛却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先是整理起了自己身上在方才摔倒时沾到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