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两个月过去,阿瑶已经变得面黄肌瘦,虽然她自己被苦难折磨的直不起腰,但是这个心地善良的丫头却觉得开心无比。
因为那一百多口老弱妇孺再也没有饿死人。
这一日清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许多小孩还在呼呼酣睡,老人们蜷缩在篝火旁边。
阿瑶悄悄离开营地……
她趴伏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挪,目光死死盯着荒秃秃的地面,因为最近睡觉实在太少,她两只眼睛有些红肿,但她努力盯着地面,不肯放过一根野草。
挖野草!
而不是挖野菜……
逃荒的人太多,野菜已经没的挖了,现在得挖野草度日,然后把草根砸烂做成菜团子。
虽然难吃,但是能活命。
怪老头昨晚没回来,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寻找猎物,因为这一代全是平原,方圆五十里连个兔子都没有。
阿瑶吃力的在地方趴伏前行,终于给她发现了一些青草,她心里甚是欢喜,连忙爬过去用手挖。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陡然感觉地面有些晃动。
阿瑶有些茫然,随即苦笑一声,她以为自己是太困陷入迷糊,于是使劲甩甩小脑袋清醒一下。
她双手再次刨土,继续挖着野草
然而,地面又颤动一下……
这次阿瑶感觉的很清楚,知道不是自己太困造成的假象,她双手攥着野草,茫然抬头而望,渐渐听到北边有某种声音,似乎正在不断向着这里接近。
砰!
砰!
砰!
那个声音很有节奏,仿佛一个庞然大物踏地行走,但又好像不是行走,因为节奏太快。
听起来,像是奔跑一般。
“难道是巨大的野兽?”
“不好,孩子们还没醒,老人们还在篝火旁……”
阿瑶又惊又急,连忙吃力从地上爬起来,她正要发足奔跑,却觉得浑身酸软,她努力迈开步子,想要去通知那些熟睡的人。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阿瑶刚要迈出的小腿微微一颤。
她的视线之中,隐隐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那影子轰隆而来,不断向这边接近,由于速度极快,转眼便能看清……
那是一只大龟。
龟上站着一个少年!
阿瑶茫然站在原地,手里还抓着刚刚挖到的草根。
这一刻,天地都变了……
她仿佛双耳失聪,似乎双眼也看不到颜色,天地间的一切停滞一般,只有那个少年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轰隆!
大龟飞速狂奔,李云站在龟上放眼眺望,忽然看到路旁有个篝火未熄的小营地,他下意识认为又遇到一个逃荒的灾民队伍。
他几乎想也不想,随手从大龟背上拎起两袋粮食,然后远远往地上一扔,口中大喊一声道:“坚持往前走,很快就能遇到运粮队……”
说话之间,大龟拉着巨车已经轰隆驰过,因为声音太过巨大,把篝火旁边的老人小孩都惊醒。
李云站在大龟上停也不停,只是再次大喊一声道:“这两袋粮食先给你们充饥,吃完之后坚持往前走,不用走到中午,你们就能碰到粮队,我是西府赵王,我还有急事……”
一个‘有急事’的事字尚未说完,剩下的话语再也说不出来,他目光直勾勾盯着一个方向,那里站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女。
大龟还在疾驰。
李云狂吼一声……
“阿瑶?”
他猛然从龟上纵身跳下,顿时整个人在地上打滚翻转,他虽然有天生神力,然而不懂一点武功,大龟奔跑那般快速,他跳下来根本不懂得卸力。
换做任何一个不会武功的也是这样,从高速奔跑的坐骑跳下来肯定站立不稳。
打滚算是轻的,严重的能摔死人。
但是不要紧,李云铜皮铁骨不怕摔。
他连续在地上打滚,足足滚了十几个跟头,等到力道卸掉之时,恰好停在了女孩的脚下。
李云头上脸上全都沾着尘土,然而他根本顾不得去擦一擦,他一个翻身从地上蹿起,伸出双手把这个面黄肌瘦丫头搂在怀中。
自始至终,阿瑶一直呆呆滞滞,直到感觉一股男子厚重的气息,阿瑶才从茫然中惊醒。
她吃力睁着红肿眼睛,怔怔看着少年熟悉的脸庞,也不知过了多久,口中才喃喃发出一声,柔柔道:“李云大哥,我想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细弱宛如蚊子声,然而却仿佛晴天炸响一个霹雳,似乎整个天地都变了颜色。
东方鱼肚微露,一抹晨曦照耀而来,又有微风轻轻吹拂,划过了两人的脸庞衣襟。少年少女静静立在天地之间,仿佛身边再也没有了一切,足足得有一盏茶时间过去,阿瑶才轻轻举手去摩挲李云的脸颊,呓语般道:“李云大哥,你瘦了。”
李云心里一酸,眼角瞬间湿润,他死死抱着这个傻丫头,看着她面黄肌瘦凌乱的发丝,柔声道:“傻妹子,你才瘦了。”
说着双手一起用力,他把阿瑶死死揽在怀中。
少女有些羞涩,但却不舍得离开他的胸口,她把小脑袋使劲贴在李云肩膀,一双汪汪的大眼睛泪水磅礴。
她艰难跋涉两个多月,再苦再难也没有哭过,然而这是趴在李云怀里,她只觉得眼泪怎么也制止不住。
哭着哭着,感觉好累,不知不觉,竟然闭上了眼睛,很快鼾声响起,睡的那样香甜。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轻轻颤动显得楚楚可怜,然而她的小脸上全是微笑,就在微笑之中进入了梦想。
再坚韧的女孩,也渴望有个宽厚的胸膛靠着……
一句简简单单的‘李云大哥,我想你’,就是这个嘴笨女孩唯一能表达的话。
愿得一人心,
白首不相离,
山盟海誓不算烈,
柔柔默默心难移。
一句简简单单的‘李云大哥,你瘦了’,就是这个温婉女孩最为真挚的情谊。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李云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熟睡的傻丫头,他脸上全是柔柔笑意,从来没对任何人这么温柔。
少年少女相拥站在荒野,却不知在极远处有人遥遥而看,那是一个满脸刀疤的老人,忽然发出一声很是满意的笑。
由于满脸刀疤,笑容显得狰狞,然而双目却带着祥和,宛如再看自己的小辈。
……
“哇,是大龟龟呀!”
这时忽听一群小孩欢呼,而大龟也在不远处停下了奔跑,它拖着巨车急速回转,到了跟前陡然放缓脚步。
小孩们一拥而上,伸出小手想去摸它。
大龟连忙低下脑袋,发出‘霸下霸下’的声音,它明显很是欢喜,任凭小孩们胡乱摸它。
它的脑袋很大,但是动作很是轻柔,它缓缓晃动脑袋,力道柔和碰触每一个小孩,忽然又是‘霸下霸下’两声,大脑袋轻轻把小孩拱倒在地。
“哈哈哈,大龟龟,你又使坏,你又使坏……”
小孩们哈哈欢笑,爬起来又去摸它,口中大叫道:“你每次都把我们拱倒,但是你很快就拱不倒我们啦,我们快要长大了,长大了不怕你来拱!”
大龟昂昂两声,又把小孩拱倒在地。
这仿佛是一个游戏,双方玩的乐趣十足。
旭日阳光之下,大龟背上的骨刺十分狰狞,它是一个庞然大物,孩子们在它面前都是小不点,然而如此不相称的彼此双方,却能欢声笑语一起玩耍。
大龟拥有翻江倒海的万斤之力,拱倒小孩的时候却无比温柔,它口里一直发出‘霸下霸下’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和好朋友打招呼。
小孩们越发兴奋,一个小囡囡伸开双手抱着大龟的脑袋,娇憨道:“龟龟,骑一骑,我们可想你了……”
大龟的脑袋努力低下来,低的幅度已经完全贴在地上。
通过这样的方式,孩子们爬上了它的脑袋,然后顺着脖子往后面爬,最后全都爬到了它的厚背。
它是当世最后一只霸下,然而却心甘情愿陪着孩子们玩耍,甚至踩着它的大脑袋往身上爬,这待遇连李云都没有资格享受。
……
这个简易的灾民营地,再也没有了死气沉沉,即将熄灭的篝火再次被烧旺,老人们欢天喜地开始熬煮浓粥。
这些老妪偶尔会偷偷向远处观望一眼,然后悄悄将一个小孩拉到身边,先是笑呵呵抚摸一下小脑袋,然后满含拘谨问一声道:“好孩子,快跟奶奶说说,那位贵人是你们师傅吗?他真的是个王爷吗?”
他真的是个王爷吗?
这话老妪们不知道问了多少遍。
但是被拉住的小孩十分配合,每次都会骄傲的仰着小脑袋回答:“那是我们的师傅,他当然是个王爷,我们师傅可厉害了,我们的师傅敢杀人(破音),他杀死了很多坏人,是大唐最为厉害的王爷(还是破音)……”
敢杀人?
很可怕!
但是杀的是坏人。
那就不会令人害怕了!
老妪们心满意足得到答案,再次用干枯的手掌摩挲一下小孩脑袋,满脸慈祥夸一句道:“乖,去玩吧,等会过来吃饭,今天咱们吃浓粥。”
小孩撒欢跑开,口中还不忘炫耀一句,骄傲道:“这是我们师傅带来的粮食。”
是啊,是贵人带来的粮食。
哦不对,贵人是个王爷,是咱们河北道范阳城的王爷,感谢咱家王爷,给我们带来了粮食。
老百姓见识不高,然而对恩人的感谢发自真诚,她们不懂得太多表达,于是给李云盛来一碗最浓的粥。
李云愁眉苦脸的端着碗,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这些老人。
这一路之上他不断救济灾民,每次灾民煮粥都要给他最浓的一碗,百姓们心意是好的,可是李云真的喝不下去。
任谁一连十几天都是喝粥,看见粥碗都会是他这种反应。
正当他琢磨如何婉言感谢的时候,忽听身后隐隐有着脚步声,紧跟着就听噗通一声,似乎有些东西扔到了地上。
李云愕然转头,看到地上扔着几只兔子。
兔子旁边站着一个满脸刀疤的老人,气喘吁吁看着他道:“小伙子,端着粥碗愁眉苦脸,莫非竟是难以下咽,既然如此,那不如吃肉……”
李云怔了一怔,感觉这老头说话有些冲,跟吃了炸药似的,也不知哪里来的大脾气。
旁边阿瑶急忙解释,轻声道:“李云大哥,这是我的义父,义父他身体不好,但他每天都去找猎物,也幸亏有义父相帮,我们才能坚持走到这里。”
李云连忙站起身来,满脸肃重拱了拱手。
他正要开口说话,哪知老头已经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道:“行礼就免了吧,先让老朽喘口气,为了抓这几只兔子,我差点没把老命搭进去。人老了,毕竟不如年轻人,这才跑了没几里路,浑身已经没了力气,可不比有些年轻人,活力四射永远不知道累……”
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冷笑又道:“听闻河北道有一座范阳城,城里有一位名震天下的西府赵王,小小一个少年,却有天生神力,仗着神力在身,直接封了王爵。”
这话明显带着嘲讽之意,李云听了顿时有些发呆。
他下意识看看身边的阿瑶,阿瑶眨眨眼睛轻声道:“义父应该猜到你是谁了……”
李云随即面带哭笑,转过头来看着老头,笑呵呵道:“老人家,如果您说的那位王爵叫李云,那可说的就是我了,不过有一件事您没说对,我封王爵不是因为天生神力。”
“希望如此吧!”
怪老头似乎脾气很冲,也不知这脾气从何而来,忽然再次冷笑两声,语带嘲讽道:“就算天生神力,未必横行无阻,倘若有一天你的力气没了,希望你还能保住你的王爵……”
李云登时一呆,这说法还是头一回听见。
啥叫力气忽然没了?
人只要不死,力气哪有用完的一天?
他感觉这老头说话怪的很。
……
“怎么着?嫌弃老朽说话难听?”
怪老头看了李云一眼,口中又是一声冷笑,忽然道:“人老了,听得故事就多,老朽听过你的故事,也听过你父亲西府赵王的故事,你们父子两个都是天生神力,仗着力气才能横行世间……这话对是不对?对的话你可以点点头!”
但是李云却摇了摇头。
这动作明显出乎老人意料,老人很是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李云连带微笑,道:“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脾气这么大,但我还是要感谢您照顾阿瑶渡过难关,再加上您的年龄很大,也需要受到一些尊敬,所以嘛,我不生气,但我需要解释一下,我跟我的父亲不同。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一个是想同的。”
老人冷眼看他,忽然点点头道:“这话说的对,你和你父亲不同,你父亲除了天生神力,还学有杀伐武功,而你不一样,你的天生神力是蛮力。”
“这怎么还成蛮力了?”
李云哭笑不得,张口准备辩解,哪知老人猛然手臂一挥,气呼呼道:“老朽不想听,也不喜欢听,老朽只知道一件事,你的父亲如果失去天生神力,他仗着功夫照样可以保护自己,但是你若失去了一身蛮力,恐怕时时刻刻都有危险……”
老人连续几次说失去力气的事,终于让李云心中微微一动。
事出反常,必有缘故。
李云忽然郑重拱手,沉声问道:“敢问前辈,您是何人?为何一直要说,我会失去力气?”
老人缓缓摆了摆手,语气淡淡道:“老朽只是个普通人,你不用怀疑我是前辈高人,老朽只是想跟你说个故事,这个故事可能关系到你的安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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