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琼的神识牢牢锁定了上官婉儿,自己也顺着上官婉儿的方向不停移动着,边走,边想着上官婉儿到底有多大年纪了。
上辈子的许琼虽然知道一些唐朝的事情,可是苦于并不精确,大事知道,怪事知道,平常事倒说不准了,连传说中《大明宫词》都没看完整,所以,对于慕容覆水所说“上官婉儿的年纪配得上李显”这样的说辞,许琼是一丁点概念都没有的。
在许琼看来,上官婉儿大约有三十岁上下,那种成**人的艳丽和韵味是十分吸引人的,可是再想想,似乎电视剧《武则天》里面,上官仪死的时候皇帝李治还活得好好的,而李治死的时候上官婉儿好像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武则天还对上官婉儿说上官仪的生平,两人讨论的十分热烈,最后上官婉儿待在武则天身边是想伺机报仇但被武则天“感化”了。这么说来,武则天“纵横天下二十年”,她暮年时,上官婉儿绝不会只有三十岁。
许琼胡思乱想着,甚至动了去尚宫局查档案的心思。
其实,上官婉儿在长安三年,已经三十九岁了。只是她天生丽质,加上宫中保养得法,才显得如此娇艳,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基于本身学识养成的知性女人的特殊韵味和长期居于宫中、伴随武则天身侧而养成的那种雍容华贵之气,可谓万千宠爱在一身,这才成就了国色天香的上官婉儿。
在这个三月初三龙抬头之日的晚上,上官婉儿要去的当然还是大明宫,要见的当然还是太平公主,只是今天她自然想不到,就算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也有一个凡人无法察觉的探子的存在,而这个“探子”对她来说是凶是吉可就谁也说不准了。
像往常一样,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还是怀着那种旁人无法测度的默契,走到了一起。
背对着背,像是两人都不愿意看见对方,其实是互相看着对方身后的人。门外远处不时也有宫女太监路过,她们从不刻意避人,而是人家一见她们俩碰面,而刻意地避开她们罢了。
“婉儿,你好吗?”
“谢公主挂怀……只怕婉儿不好,公主却很好呢。”上官婉儿幽幽看着几扇后窗,窗棂上有些浮尘了,偏殿之中怎能如此不小心擦拭?
“呵,陛下想必是很好的,不用问了。”太平公主有些苦笑,她知道今天二张都在寝殿内,武则天三个人干了些什么,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可是,谁能去管,谁敢去管呢?她只恨自己可怜母后失去薛怀义之后的冷清才把张昌宗推荐过来,却没料到会有现在这个面首势力独霸京城的格局。
“公主来此,实在不是时候,若被人发现我俩频繁见面,只怕不好呢。”上官婉儿幽幽道。
太平公主笑道:“你也可以不来,反正我来的不是时候,便是陛下没空,你也不须来此见我。”她的笑,在外面人看来像是冷笑。
许琼藏在暗处,脑子正在以每秒7200转的速度思考着:这两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如何怪异?看上去像是在谈机密事情,为何要用这么古怪的方式避人耳目?有默契?说气话?想不透啊想不透……
上官婉儿叹道:“你来了,我怎能不来?难道你真个不知,听说你来了,我心里……”
许琼心中一跳,冷汗唰唰的就下来了。
太平公主肃容打断了她的话道:“婉儿,今日有两件事,十分紧迫,所以本宫不得不夤夜前来告知于你。”
上官婉儿一听太平公主语气,也立刻正色道:“何事如此紧张?”
太平公主道:“我府中方士今日目睹了观天台上两拨人的斗法,说慕容覆水和罗公远两人手段实不在他之下,特别是罗公远,年纪轻轻,道法高明,日后成就无可限量。本宫心想,纵观中华之地的男子,尤其是在这些自命不凡的人物,哪个会老老实实来母亲身边效力,且还是不请自来?这两人定有目的,不可不防。”
许琼一听,心中大惊,想不到今日会有如此疏忽,没发现这么一个高人在侧。当初为了不惊动仙都派那些人,他只敢竖起耳朵倾听,却没敢放出神识去探看,若是铺天盖地的这么一探查,说不定那个什么史崇玄就要露馅的。不过当时大敌当前,他还怕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哪里想得那么多?现在太平公主对他俩起了戒心,这可如何是好?
上官婉儿惊讶道:“什么?臣妾只听说今日在观天台上有两伙道人当着陛下的面差点打起来,而后陛下也没升午朝便和二张一起回来。今日事忙,却没细细打听,说到他们的手段么,可真是想不到的。”
太平公主“哼”一声道:“人都飞到天上去了,观天台上黑压压一大片,眼见着飞刀飞剑漫天都是,又是什么光怪陆离的东西,陛下都被吓着了,你竟不知?嘿!想必是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想散布出消息去吧。”
上官婉儿沉吟道:“婉儿未曾亲见,实是想不到其中景象。公主,你府中那个史崇玄又是何等样人?”
太平公主冷笑道:“一个方士,起初说是炼丹的,也没炼出什么,只是一昧地说世上炼丹的骗子太多,给他银子叫他买些药引开炉他也不愿意。后来说是炼气,本宫也见了,念个半天的法咒,能把身子飞起来三尺多高。哼,也不知他哪里想蒙骗于我。自从前几年收了西城县主出云为徒,后来我便从相王府中听说,出云往往在房里无声无息地便没了踪影,也不知学了两年怎就如此了得,可见史崇玄本事不一般,却不显山露水,端地不知有何企图。”
上官婉儿想了想,道:“嗯,此事婉儿已知如何处置,公主的第二件事呢?”
太平公主露出深思的神色,半晌才道:“第二件事……我还没想明白,与你说了,却不知有益无益。却也是和今日之事有关的,今日观天台上两拨人中,有一拨是仙都山的道士,听说月前武三思的儿子横死街头之后,仙都山的道士是派了人来梁王府帮忙缉凶的,后来,派来的几个人都没了音讯。照他们的说法,这帮道士十分了得,又是正统的师承,这不,又来了一群人,这些人可是进出过梁王府的……”
上官婉儿听到这里,不禁轻轻“啊”了一声,太平公主继续道:“那株什么绿牡丹便是武三思从南方找到的,嘿,说不定与仙都山也有关系,这个且不说,便是他引了道士来洛阳也没什么。可是妙就妙在,把仙都山众道士赶走的人,嗯,便是那慕容覆水和罗公远,却当面对陛下声称,他们是临淄郡王隆基在潞州任上招揽来的。婉儿,你想一想,这其中可有什么异样么?”
上官婉儿颦起峨眉,苦思道:“梁王……临淄王……唉,却是要把事情弄的一团糟。”
太平公主笑道:“若不是一团糟,怎到本宫想不出,要来找婉儿帮忙呢?其实这还不算,既然两拨人牵扯了起来,便又难免说到仙都山众人来洛阳的起因上,梁王世子武崇训死在大街上,而那一天,东宫不是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么?”
上官婉儿笑道:“臣妾怎会不知?此事公主你还叮嘱臣妾要细细详查呢。说起公主失踪的事情,东宫守备的诸将都已受了处分,远远地贬到西北去了。经过臣妾派人调查,说是那天早上安乐公主和宫人莺儿一起出宫,内务府一直追查到曲阜境内才失去了踪迹。不过有些疑点,有的踪迹是两人,有的是一人,后来经过细细查问,知是莺儿被人看见颇多,而公主却一直是被人猜测的踪迹,虽有人声称见过两个女子,却往往只能描述出一个莺儿来,公主的样貌该比莺儿更加艳丽,怎会无人在意呢?故此臣妾测度,往东路走的只有一个莺儿,而公主么,只好是向南或是向西去啦,只是现下两个人一个都不见,也无法查实。这些状况,婉儿该是禀明过公主的罢。”
太平公主苦笑道:“便是如此,本宫才以为此事蹊跷甚多,加上今日观天台一战,令人不得不想到隆基的身上啊。他往日德行昭彰,在任上名声极好,怎会忽然变得如此不识大体?回了封地还要闹,现在想来,难道是算计好的法子,要回洛阳来么?他手下能人甚多,便是今日所见的景象,那两位高人,怕是随便哪一个都能把武崇训无声无息的杀掉。再想想武崇训往日的一些事情,其中也不是没有与裹儿产生瓜葛的,你也尽知。如此,裹儿失踪得如此蹊跷,武崇训死的如此蹊跷,观天台上一战又是如此蹊跷,幕后的人,难道是隆基么?”
上官婉儿倒吸了一口冷气,急急道:“怎可能是?临淄王素来识大体,目下李、武两家的形势微妙至此,他怎会冒冒失失得下手?望公主还要再作详查。”
太平公主蓦得转身,紧盯着上官婉儿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我,自然会彻查!”
上官婉儿像是感觉到太平公主盯着她一样,脸色竟然有些发红,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太平公主又转过身去,轻轻道:“本宫……我该走啦,这些事情,婉儿心中有数就好。”
上官婉儿点头道:“婉儿知道公主心中所想,其实,公主你放心,婉儿怎也会与公主一条心的,就是不说……嘿,婉儿的祖父毕竟也是李氏的臣子,也是死在……”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蓦然停住,太平公主静静地没有说话,半晌才悠悠道:“我走啦,婉儿,后会有期。”
说完,又“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还顺便“怒视”了寝殿两眼。
许琼“看”到这里,禁不住干咽了一口唾沫,都说女人是天生的演员,见到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两位大神,方知此言非虚。她们算计的可是武则天啊!男人都不敢对付的武则天,却被两个女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经常性的演戏糊弄,而且貌似演得还很成功。不过,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在许琼看来,怕是从前有过同……性%恋的可能性比较大,看来太平公主是“攻”上官婉儿是“受”了,倒也难怪,太平公主是武则天最宠爱的女儿,后宫之中她最大,喜欢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敢不从吗?
可是,上官婉儿现在又像是和太平公主是政治同盟,并且那么辛苦的演戏给别人看,从这点看,貌似两个人还是有“感情”的。
许琼正这么想着,忽然“见”背对着偏殿大门的上官婉儿还是那么站着,脸上却出现了两条泪痕。许琼一惊,不知这个美丽的女人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上官婉儿本来脸色还是冷冷的,可是眼泪越来越多,最终再也克制不住,捂着脸小声地啜泣起来,她的香肩抖动着,似乎怀着无尽的委屈和不甘,连许琼“看”着都不免涌起深深的怜惜之情。
这个女人,到底是揣着一副什么心思?许琼“跟着”上官婉儿缓缓往回走,前面的忧郁,后面的人更加烦忧。
或许,唐朝的人并非史书中描述的那样吧,好像太平公主也不是那个样子,上官婉儿也不是那个样子。从今天见的武则天看来,武则天,原来也不是那样的雄才大略和英明神武。包括张易之,也像是比较实在的一个人,就算他经常向武则天进谗言,构陷朝中反对派的大臣,可是他心中长久不安的惶惶,又有谁能体会的到?他对待一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不也是十分真诚的吗?如果不是他,谁会承诺给一个江湖人物弄个官儿做?或者在元宵节这样的节日请一个**首领参加,没地掉自己身份?也许他路子不对,但却不是一个奸猾之人。而每天侍候着一个老自己几十岁的老女人,没有丝毫的男人尊严,他的内心,又是怎样一种状态?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一种真相?
许琼看着前面前呼后拥走着的上官婉儿,这个女人,到底又是怎样一种真相呢?许琼感到自己将要迷失。
在许琼的迷茫中,上官婉儿走进内殿,发疯般地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她的脸涨得通红,连额头上那株美艳无方的梅花都异常得鲜红起来。
“立刻准备汤水,我要洗澡!”上官婉儿吼道。
洗掉自己身上的污垢,还是洗掉自己灵魂的不安?
丝毫不理上官婉儿入浴的旖旎风光,心如止水的许琼缓缓走出了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