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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剑澜只觉香火之气熏的眼睛一阵酸痛,直要流下泪来,轻声道:“新竹压檐桑四周,小斋幽敞明朱曦。昼长吟罢蝉鸣树,夜深烬落萤入帏。 北窗高卧羲皇侣,只因素稔读书趣。读书之乐乐无穷,瑶琴一曲来熏风。只可惜,我手边没有岳大哥平生挚爱。”
区区一个小篮能放得几许纸钱,转眼竟已尽数燃完,林剑澜手再摸去,只有冰凉的篮底,不禁一颤,仿佛独自一人的寂静中失去了凭依,终于靠在那墓碑之上,痛声道:“江南途中,见到了岳大哥曾说过的太湖,也见到了最不愿见的死亡,为何匆忙归来时,你也去了呢?”
松风阵阵,终于在一阵勉强的跳跃与挣扎后,两柄蜡烛的火焰尽数熄灭,唯有淡白的月光洒在这墓碑上,林剑澜凝视这墓碑,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既无称谓,也无落款,林龙青刻字之时虽然痛心他的死亡,但是却仍不能原谅他的背叛。
林剑澜将内力汇于食指之上,木屑随着他一笔一划纷纷掉落,对比林龙青的要略浅一些,刻完之后又对着轻轻吹拂,将残留的渣滓一一吹落,又用袖子拂了拂,方起身极郑重的一拜,又凝视了许久,才提起竹篮快步而去。
那墓碑静静沐浴在月光之中,称谓和落款却都已经补完:“义兄岳灵风之墓,弟林剑澜”。
这一去竟已过了两个时辰还多,再回去时已经是深夜时分,夜风略有些凉意,院中石桌旁仍有人端坐,似在沉思,林剑澜急忙走了过去道:“青叔久等了,我……”
林龙青摆摆手和蔼道:“不必多解释,坐下吧。”
林剑澜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感觉每次见到林龙青都是自己将心中烦闷尽数倾尽,却极少听林龙青有什么忧心之事对旁人提起,林龙青见他欲言又止,反而一笑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顾忌么?我知道你去江南,只是竟然去的这么急切,竟连通知我一声都来不及。”
林剑澜此时方想起去江南的起因,脸色一白,极难过道:“青叔,肖统领他……可是你派进花王府去的么?”
林龙青点点头道:“不错,韦素心心机深沉,你又在他府中,我颇不放心,因此派了肖统领潜入府中。”
林剑澜道:“肖统领不过是水下功夫了得,青叔怎么回派他?”
林龙青道:“我初去花王府之时便各处探查了一番,像他这般身上似乎埋藏着无数秘密之人,若是交待手下什么不欲为人所知的事情,我看来看去,只有湖心一处方圆可保无人,最为适合不过,因此才派他去。因为怕他暴露身形,嘱他无事不必常联络我,自他进府倒有许多日子没有消息了。他怎么样?你可见到他了么?”
林剑澜暗道:“青叔与韦素心却是英雄所见略同,那空空如也的一片内湖,平常人并不能联想什么,青叔却一下子知道那处最适合谈些机密之事。”对那夜之事终于有了个模糊的轮廓,想必肖统领平日俱是潜在那湖中,却被韦素心在密谈之时发现。
见林龙青还不知道,林剑澜难过道:“难怪……他身上是那样的水靠打扮,青叔,你莫要难过,肖统领他遇难了。”便把那夜韦素心彻夜搜查、第二日从井中救起肖统领之事详细的说了一番,道:“这便是肖统领拼着性命遗留的口信,我听了以后便直接去了江南。”
林龙青倒真的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阵叹息之后道:“我实在太过低估他了。高手体察身边动静,一叶落一花开俱有所察,何况是个人待在水中,水纹若有微漾,定与游鱼不同,听你描述,韦素心必定在密谈之后察觉,运功向肖统领潜水处直接拍去,肖统领受了重创,却强自忍耐,潜在深水中咬牙不肯出来,湖心无人,想必韦花王不通水性,又不能自己下去捞,只能先行靠岸,再叫人到湖中搜索,便是这一小小的空隙,让肖统领逃到井中。”
林剑澜听他分析的极为有理,仿佛亲见,期期艾艾道:“青叔,韦花王他并不知道肖统领是我们所派,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当时秘密被人听去,无论是哪个人偷听了去,他只能那样一掌拍去,即便是我,他也不会留情。”
林龙青怔了一下,道:“澜儿,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并不会怪他,也不会去找他兴师问罪,派人偷听人家的机密之事,虽然江湖各门各派之间习以为常,但并不怎样光彩。是我对韦素心太多疑虑才害的肖统领白白送了一条性命,若是换做我发现有人窃听我与人密谈,恐怕做的也和韦素心一样。”
林剑澜心中感激林龙青体察他对韦素心的维护,对肖统领的死虽始终极为歉然却无法偿还,只得道:“肖统领的家眷,我这些事情都了解了以后愿意照顾。”
林龙青哈哈大笑道:“你青叔虽然看起来如同丧家之犬,底气还足着呢,帮众的亲眷岂用得着你?你既然得了肖统领遗留的口信,去了江南又发生了何事,这边消息晚,昨日我听说,太湖义军已然攻占了那临时设立的太湖府衙,应者甚多。”
这消息林剑澜却还不知道,听了以后一惊,心中暗道:“那唐子慕不知去了何处,可有什么危险。”见林龙青望着自己,却不能将事情全部说出,若不是晚了一步,便要与朝廷巡抚结拜,而那对自己频频示好的丐帮唐长老竟是临淄王李隆基,韦素心安排的一切是为了十余年前的志向,若得成功,天下之局又要大做改动,林龙青自然对当今朝廷和御寇司恨到了极点,而自己内心深处却对这些有着莫名其妙的抵触,这种种内情又怎能对林龙青说出?
想到到了今天,竟不得不将事情的全貌对这个对自己极好的人遮掩七八分,林剑澜不由心中极为愧疚,大概挑拣着说了,却故意将殷殷提出投签之法与陆蔓找自己监督这类无关紧要的细细描述了一番。
林龙青并未注意林剑澜其实是边想边说,有时并不连贯,听到陆蔓之事倒被逗的呵呵直笑,连连道:“这姑娘当真是机警的有趣!”
林剑澜笑道:“说起来她们南海派并未参与这次太湖义军重新举事,听说他们的师父来了洛阳一带,师父可知道么?”
林龙青道:“李媚江来了么?我并不知道,否则还可与她一见,不过陆蔓这女娃儿,即使没意外,也不会跟着掺和,她精明的很。人贵在自知,她们是边远的小帮小派,又因她娘年轻时风流,颇不受所谓的名门正派待见,想借着这场阵仗就翻身,那是不可能的。现下局势并不明朗,虽然义军得了胜,但朝廷也还未动大军,这种情况下能求自保最好。”
林剑澜暗道:“青叔也是这样想,只是不知为何乱松前辈看来颇为自信。”便点点头道:“殷殷与秦天雄也是与青叔想的一般无二,虽然小帮派要自保,但匡义帮这样大的本钱,更不能轻易下注。”
林龙青道:“这不过是原因之一,我这外甥女儿心性高傲的很,你既然说了另有资助之人,她不能做第一个,便宁肯放弃。
林剑澜道:“说起来,还有件事,殷殷说他们在义军中商议大事之时,成大夫曾经去过总堂,似乎要找些什么物件一般,库房、住处还有青叔和我都住过的水榭,都被他翻过,青叔可知道他在找什么吗?”
林龙青讶异道:“这老匹夫是何苦来呢,在我帮中的元老不做,却要为人所差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被人知道,就连匡义帮都要被人笑话进去。不过,幸好我们都不知道他要找些什么。”
林剑澜道:“青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龙青道:“成大夫这般年纪,几次不成功都是因为谨慎过了头,但据实来讲,武功恐怕在匡义帮中尽在我之下,若想搜寻什么东西,岂会露出踪迹?恐怕他也不知道要找的东西是个什么样子,只得故意露出破绽让殷殷发现。若按照常理,家中失窃,定要先去看看要紧的东西丢了没有,恐怕成大夫就是潜在暗处等着殷殷去看。可笑的是,只怕他又要空自忙活一场,只因连我都不知道我匡义帮总堂内有什么了不得的物件!”
林剑澜原就觉得那日听殷殷讲起失窃之事有些古怪之处,今天方才了然,道:“难怪以他的本领,却要弄的人尽皆知的样子!只是……连青叔都不知道的东西,他又怎么会知道?”
林龙青道:“且不去管他,有的时候我们不搭理他,他自己便会耐不住先跑出来,这样我们才能看清楚他目的何在。”
林剑澜笑道:“我听青叔的,相信殷殷心中也自有一个盘算。方堂主和张护法去看万剑虹,可给了他什么下马威么?看你们好生得意的样子。”
林龙青道:“倒也没什么得意的,听说他背后的那个势力,目前正有其他要紧的事情,对他这边的资助削减了不少,不幸的是万剑虹野心勃勃,一心想做‘第一大帮’的帮主,摊子开的大,把没跟着殷殷的堂主统统都拉拢到了自己手下,又招了许多江湖中人,这里一处分堂,那里一处码头,这下倒好,几十处跟他张嘴要钱,反倒把他以前在晋州分堂时攒下的老本折腾的精光。幸好他夫人娘家有钱,做了担保,让他在一个大银号赊了不少。”
林剑澜见他嘴角带笑,忙道:“青叔莫要说,让我猜猜,莫不是这借银子给他的就是青叔家的么?”
林龙青道:“正是如此,因这是林家的产业,与匡义帮的还不同,性质与私产差不多,都是祖上留下的后路,因此旁人并不知道。万剑虹挑了个吉利的日子开帮立派,大宴江湖同道,我却让方堂主和张护法拿着帐单去讨债,当时他那张脸便又青又绿,只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
林剑澜道:“原来青叔也这般爱捉弄人,只是不知他与成大夫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又不管他了。”
林龙青道:“也并非不管,似乎真是有什么意外,万剑虹却仍是强自得意,说是不要多久,便有一大笔资助到帐。”
林剑澜道:“青叔你看愿意资助万剑虹开帮立派的人,目的何在?”
林龙青摇头道:“这个不好说,但是总觉得有些别扭,澜儿你看,我们匡义帮总堂设在杭州,蜀山更远,其他各帮各派,极少有总舵总堂紧靠着长安的,丐帮说是总舵在长安,其实年老帮主在世时,是与各长老每年去一处分舵住上一年,以示十道平等,离的近的就属少林了,但少林与朝廷的关系密切,并不尴尬。我们都是尽量远离,而万剑虹则是一开始就在长安立了堂口,声势颇大,他也是**湖,不应该不知朝廷有这方面的忌讳,明知而故意行之,恐怕别有用意,这是其一。”
林剑澜见他分析了一大段,显然也对此颇有过一番考虑,又听林龙青道:“其二,直接与万剑虹接触并下令之人,居然是成大夫,你可记得成大夫当日在白云观所言么?江湖第一大帮,并不在他眼中,那还有什么能打动他心?”
林剑澜道:“莫非……”
林龙青摇头道:“长安水深,恐怕要牵扯到朝中局势,这本不是我想关心的事情,但是以往仇恨仍在,只要是成大夫他们所作之事,我定要搅上几搅,让他办不成。”又叹了口气道:“况且,我总不能让万剑虹威胁到殷殷与红枫他们。”
林剑澜见他惆怅,不由道:“姑姑仍是不肯回到总堂居住,但是……我总觉得……殷殷似乎与姑姑的关系也极为淡泊,或许我感觉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