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小院残阳

林红枫说罢,提起手掌竟向自己的头顶反拍过去!林龙青深知林剑澜刚才在鬼门关口走了一圈,刚放下一口气,又见林红枫要自尽,心痛之至,只能眼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妹子血溅当场,众人要相救已然来不及,却见林剑澜咬着牙,死死的拽着林红枫的衣袖,瞬即秦、张两个护法已然奔上前去,拽住林红枫,苦苦相劝道:“曹夫人何必自寻短见,即使没有帮中信物,我们众位兄弟感念曹公子大恩,也必将全力辅佐。”

林红枫仰天长笑道:“杀不能杀,即使统领全帮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林龙青,你做的好手段。”说罢一口鲜血猛地从嘴中喷了出来。林龙青见此大惊道:“妹子你怎么了?”

林红枫格格笑道:“青哥,我也活不了多久啦,我为了给书剑报仇,这三年时间强练成玉字十三式,内脏和经脉早就受损了,成大夫说我活不过七年啦,可是我没出息,对你还竟是下不了手。”

林龙青痛心道:“你……何必对自己如此心狠!”

林红枫脸上忽悲忽喜,道:“青哥,你为我好,为我想的周到,可是都不及书剑叫我一声‘枫妹’更加让我欢喜。你不知道他临死的时候的样子,他,他吐了一大口血在我身上,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我被他抓的疼,叫他放手,可是他只是定定的看着我,张着嘴要说话,可是,可是他再也说不出来啦!我的衣衫都给他的血染红了……呜呜……”

转而林红枫又“格格”笑道:“青哥,我不取你性命,七年之内,你等着吧,匡义帮有场好戏要你看哩!”大笑之后竟连挥长剑生生将林龙青两手拇指削去,道:“我要让你生平绝学再也无力施展,眼睁睁的看着!”

忽而林红枫目光又转为柔和,道:“青哥,你既然不承认杀了书剑,也不承认勾结朝廷,我便不杀你,可是这个好侄子我却要带走,照理说他要喊我一声‘姑姑’对不对?你放心,我也不伤他。等你想通的时候拿匡义令来帮中换回你的义子吧。”说着用手摸了摸林剑澜的颈子,林剑澜只觉得一阵冰凉,无法移动半步,但听林红枫柔声道:“我会‘好好’待他,嘿,好义父,好儿子!”说罢竟而点了林剑澜的穴道夹在肋下飞奔出院。

殷殷冷冷看了林龙青一眼,对这杀父仇人毫不掩饰眼中恨意,轻轻握了一下拳头便拧身退出院外。院中各堂主面面相觑,均觉恩义难以两全,又是兄妹情仇,不知道如何劝解,今日虽然找到了帮主,三年前的事情却仍是毫无头绪,均纷纷散去追赶林红枫。

片刻秦天雄和成大夫急急转回,向林龙青道:“帮主,当年之事千头万绪,恐怕全部的情形帮主自己也不能尽然说清……帮主杀伐决断,自有一番道理,唉,但当初曹总管之事未必就如帮主所想,我们回去且尽量调停,希望事情早日水落石出,帮主和曹夫人能冰释前嫌。”

见林龙青只默然不语,成大夫道:“我看着你们兄妹俩长大成人,不想今日兄妹相残,也罢,既然你收了这孩子做义子,那便是林家的小公子了,我们拼了老命也要护他周全。”此时方见林龙青目中露出感激之意,二人心中苦涩,道了声“帮主保重”又飞身出院,也随林红枫而去。

林龙青巨变之下,想起林红枫刚才的举动,目光时而凌厉时而涣散,口气时而尖锐时而柔和,显见精神上受了大刺激,恐怕以后行事更为偏激乖张。他勉力提气站起,走了几步胸前的创口便又一阵剧痛。

想起三年前,曹书剑暗自两次调动了只有帮主和总管才能支配的黑衣队,而这两次行动的第二天就分别传来‘太湖旗门’、‘落马寨’两派的主要人物被杀。

林龙青原以为他不过是用黑衣队揽些刺杀生意中饱私囊,调查之下却发现他竟和朝廷有染。曹书剑结交各堂主送出去的珍品药材不计其数,大部分恐怕只有皇宫大内才有收藏,用来收买人心的银两略去零头不计,则有二百八十万两之多,林龙青方才明白,若非是朝廷收买,他哪有这么多的银子?后来林龙青当即撤换了那个奉曹书剑行事的队长,命令黑衣队从此只听“匡义令”调遣,不得随意行动,不料当晚曹书剑便找他理论。林龙青念他为帮中出力甚多,又是林红枫的丈夫,好言劝道:“江湖恩怨江湖了,以前有门派辱骂我们匡义帮,我们当日便倾巢出动灭了他们,这有何不可,但是最可恨的是勾结官府,违背绿林规矩。”

曹书剑轻嘲道:“什么绿林规矩,如今只有靠上朝廷才有出路,你看少林寺原本没落之至,后来机缘巧合救了皇帝,现在多么风光?且不说每年朝廷会拨多少银子扩建庙宇,单看现在少林寺可以自行拥有僧兵这一点,就是武林中哪个帮派都比不了的!”

两人辩论良久,林龙青却始终无法说服曹书剑,只好说道:“你调用黑衣队刺杀‘太湖旗门’、‘落马寨’的寨主一事,我不会跟帮中人说,也不追究了,你好自为之,再若被我发现你和朝廷有来往,我只能将你的总管一职免去,那时就别怪我伤了兄弟义气。”

曹书剑并不听劝,反而狞笑道:“我一心为帮主打算,你不谢我倒也罢了,反而要免我的职?事到如今由不得你,你现在听我的便罢,我们还在暗中行动,明里还是武林中人人尊奉的大帮,如若不然,明日我便通告江湖,只说那两派寨主是我这个总管所杀,到时候武林中人怎么看你?只怕你也洗不清干系,他们定会说是我是受你这个帮主指使,那时候匡义帮的名声一臭,哼,你最后还是要投靠朝廷!不过,朝廷还愿不愿意要你,那可就难说了!”

林龙青自是十分震怒,两人便动起手来,可林龙青顾及他是自己的妹夫,掌到了胸前硬是生生的减少了两成力道,却也将曹书剑重创,便拂袖而去,一个人在书斋暗自烦闷,不知怎么处理才好,刚坐了不久红枫托她贴身的小鬟送来了一盏败火清茶,自己还道妹子深明大义,说不定让红枫从中调停曹书剑或可老实本分一些,因此毫不防备一饮而尽。不想两个时辰以后红枫便一脸仇恨的冲了进来,提剑便刺,连发问的时间都没有,才发现周身疲软,内力无法凝聚,林龙青只好撤出书斋且战且退,却不料被总堂众人拦截,隐约听到有人恨声道:“这等无情无义勾结朝廷残害曹兄弟的人,还给他留什么面子?”顿时众位弟兄群情激愤,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个阴冷的声音,却不知道是谁趁乱在暗中发话。勉力逃出了众人包围,到了水榭却又被一群高手袭击,匡义帮总堂本来人数便既多且杂,自己也不能辨认这些人是否是总堂的弟兄,个个下手狠毒,不留情面,俱是杀招,心中不禁更加痛恨曹书剑竟敢公然对自己动手,没想到那时他竟已被人毒死……究竟是何人搅乱了匡义帮这一潭深水,手段高明,心思缜密,自己对此竟是毫无头绪。即使逃出总堂,一路上却还是有人跟踪追杀,当时他内力所剩无几,若不是那个神秘高手缕缕报信,恐怕已死了好几次。他也怀疑过这人是帮中的哪位兄弟,但始终不知此人身份。

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院中梨花被夕阳映成一片火红,林龙青无力追赶,倚在树下,又想到三年前那晚的巨变,真是历历在目,心中不胜苦涩。林龙青心道:“帮规第七条道‘严禁帮众勾结官府,涂害绿林中人,违者身受八十棍十三刀而死’,难道让我将曹书剑的这些丑事都公诸于世?那时江湖上的人怎么看待我们匡义帮?我们怎么对‘太湖旗门’和‘落马寨’交代?所以我苦苦隐瞒,无论如何也不对当晚之事吐露半句,却不料有人下毒害了曹书剑,反而矛头却指向了我,那封书信的笔迹竟是自己也分辩不出真伪,自己的妹子和众堂主不知隐情,只顾报仇报恩,自己一片苦心也无人知晓。”

看门外青山一脉,霞光如血,回想儿时往事,再想到自己亲妹子的寿命只有七年,才知即使落到这般田地,自己对这个妹子却从来不曾恨过,永远只有疼爱。此时林龙青只觉得周身寒冷,知道自己创口始终没有包扎,流血不止,他也无意自己点住穴道止血,死则死矣,可是却因此害了澜儿,红枫她心智大变,虽不会伤了澜儿性命,可是她会怎样对待澜儿?待会儿王婆便会回来,我怎样对恩人说今日之事?无数的念头在林龙青脑海中隐现,只觉得心如刀割,便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林龙青终于慢慢有了知觉,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仍是再普通不过的土墙和几张年画,回头看去,仿佛一切均和三年前一样,陈旧的四方木桌,油灯和茶壶茶碗,盖着青花布的木箱,一阵脚步声传来,仍是门帘掀开,先伸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然而心境却大不相同。

林龙青心中极为悔恨,怔怔的望着门帘,看着王婆缓步进来,心中有千万声在轰鸣着:“若她问起澜儿,我如何向她答对?”

王婆见他醒来,松了一口气道:“你醒了,你已经昏迷了四天啦!”见林龙青挣扎着要下地,急忙过去将林龙青按下,重新把被子掖好,道:“我请郎中看过了,你失学太多,伤口也大,暂时不要活动,以免创口绽开。”说罢转身将药碗放到桌上,再回头却见林龙青已经下了地,对着她直直的跪在了地上,嘶声道:“大娘为何不问我澜儿哪里去了,我……我对不住你们!澜儿他……”

王婆叹口气,将他扶起到炕边坐下,缓声道:“那日我回来看院中血迹淋淋,梨花也被砍的七零八落,你昏倒在树下,澜儿踪影全无,便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不要着急,慢慢讲来。”

林龙青当时面对自己的亲妹妹和众堂主却有口难言,真是心灰意冷颇有死意,此刻见王婆口气温和,并没太多责怪,反而目光中透出谅解之意,不禁一阵心酸,将当日之事细细的说了一遍,并将自己死守了三年的秘密也一股脑的说了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事情说完,林龙青早已是哽咽不已,泪如雨下,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大娘当时只当我是个冻殍弃置路边,澜儿也不会出事。”

王婆摇了摇头,一双慈祥的眸子望着林龙青道:“原来你竟然是这么一个大帮的帮主,你年纪轻轻便扬名江湖,管理匡义帮,可见武功心智非凡,澜儿有你这个师父真是大幸,最幸运的是他的师父不是一个无手足之情、无兄弟之义的冷血之人。即便知道这场祸事,我还是会救你。”王婆笑了一下道:“况且,当时发现你还活着的人是澜儿,恐怕是你们俩有缘,断也断不掉的,听你说澜儿挺身救你,就知道澜儿有多么敬爱你了。”

虽然林龙青料王婆必然因为林剑澜的被劫内心会极其痛苦,见王婆却如此从容镇定,只是一味的安慰自己,心中更加佩服王婆为人,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道:“我妹妹将澜儿劫走,暂时应没有性命之虞,但是时间长了不知道我妹妹会怎样待他。这毕竟是我惹出来的一场灾祸,我定要将澜儿寻回来!”

王婆凝视了林龙青片刻,正色道:“既然你要去寻澜儿,老身还有一事相求。”

林龙青惶恐道:“寻澜儿是我份内之事,我欠恩人的今生今世也无法偿还,大娘何必如此客气,有话直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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