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一夜狂欢。
黎明时分,阴沉沉的天幕压着,呼啸的狂风席卷着天地。不多时,苍迈的军号声在风中呜咽作响,一阵短促的骚乱之后,一众唐军将领披挂整齐面色凛然地列队走进皇甫维明的大帐。
帐中,皇甫维明一如往日那般沉稳地端坐在帅案之后,而将领们则自发地按照品阶和既往的次序站立在了两侧。帐中的气氛一如往日那般庄严肃杀,但皇甫维明的左侧,却坐着监军萧睿。
萧睿几乎一夜没有合眼,营帐外的狂欢声响如同浪潮,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估计这些将领们也大抵如此,萧睿扫了他们一眼,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诸位!”皇甫维明缓缓起身,“礼部侍郎萧大人奉旨充任我军中监军安抚使,诸位将军且上前见过萧大人!”
众将默然齐齐向萧睿拱手道,“见过萧大人!”
萧睿笑吟吟地起身还礼道,“诸位将军客气了。”
“诸位,我军连番在河陇一线聚歼吐蕃大军,吐蕃主力已经被歼灭,只有少量残部逃窜回了吐蕃境内。多年来,吐蕃与大唐时战时停,大小战役无数,互有输赢,但从未像今次一般,重创了吐蕃军队的元气。依本帅看来,起码在5之内,吐蕃军是无力再进犯我边线了……十万大唐将士的功绩必将彪炳史册!”皇甫维明朗声道,“诸位辛苦了!”
“末将等不敢!”众将躬身。
皇甫维明缓缓走出案几背后,站定在营帐中高高悬挂的军事地图下,手指着一个地方,沉声道,“此地为石堡城,是连通我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一个重要堡垒……吐蕃人在此驻扎有不到千人,诸位将军,谁愿意去为本帅拿下这座小城?”
石堡城背靠华石山,面临药水河,坐落在一座褐红色的悬崖峭壁上面。正面崖壁陡峭,两侧山峦迤多姿,如苍鹰展翅,令人生畏。城堡沿着三面断崖垒建而成,城墙是用长条形巨石堆砌起来的,非常坚固。城堡对外,只有一条山脊小径,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石堡城以悬崖为城。有金汤之固。不怕敌人架云梯、打隧道。没有一般城池所具有地顾虑。大型攻城器械也因为道路地不便而失去作用。它居高临下。扼守着军事要道。易守难攻。
所以。尽管吐蕃军只有数百人防守石堡城。这也是一块硬骨头。非常难啃。
陇右军标下。一众将领哑然无语。
对于石堡城地险要和易守难攻。他们都是心知肚明。谁也不愿意去啃这种吃力不讨好地硬骨头。
皇甫维明向萧睿笑了笑。“萧大人。石堡城是连通唐蕃之间地要塞。可以说控制了石堡城就等于是掐住了吐蕃人地脖子。在此派兵驻守。可以震慑吐蕃人……”
萧睿微微一笑。“大帅言之有理。”
对于这石堡城,他其实是闻名已久的。听到皇甫维明嘴里的石堡城,他耳边立即回荡起李白的那首千古绝唱:“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
“石堡城易守难攻,哪位将军肯为本帅拿下它?”皇甫维明又沉声道。
见众将还是无语,皇甫维明眼中闪出一丝厉芒,却落在了河东军首领右峣卫将军郭知运身上。
郭知运心里一颤,知道一场祸事即将降临到河东军身上了。而坐在一旁的萧睿,此刻也隐隐猜出了几分皇甫维明的用意:无非还是想让河东军去当炮灰,保存自己陇右军的实力罢了。
但皇甫维明是一军之统帅,这种军事行动纯属他一个人说了算。再说了,无论是河东军还是陇右军,都是大唐军队,攻打石堡城总得有人去,明知皇甫维明又在阴河东军,萧睿也无可奈何。
“郭将军,你可愿意率军为朝廷拿下石堡城?”果然不出萧睿的所料,皇甫维明缓缓说道,目光凛然而夺人。
郭知运咬了咬牙,躬身道,“大帅军令,末将不敢不从。”
皇甫维明朗声一笑,“郭将军,你率本部一万人即刻起兵攻下石堡城。功成之日,本帅亲自为郭将军向皇上报功!”
……
……
充当炮灰的河东军一万人匆匆起兵奇袭石堡城。萧睿心里暗暗一叹,如果史书的记载没有太大的出入,这石堡城险峻难攻,这一万河东军怕是要全部在石堡城下埋葬了。按照历史的轨迹,哥舒翰以伤亡数万人的代价才拿下了石堡城,俘虏吐蕃军不过区区四百人。
“萧大人,你我就在营中静候郭将军的捷报了。”皇甫维明淡淡一笑,对于李琮临走前的“嘱托”,他暂时还没有“落实”。虽然他已经跟李琮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但在他的“敌人”却未必就一定是他的敌人,最起码,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之前,他绝对不会对萧睿下手。
萧睿不是河东军,他的背景太复杂、太深厚,一旦萧睿在军中出了岔子,他皇甫维明担待不起。李琮说得好听,等真要是出了问题,李琮也未必能保得住他。这一点,皇甫维明心里明镜儿似的。
“大帅,下官有一个请求,还望大帅……”萧睿装作不经意地说出了自己要几个亲随士卒的要求,点名要了两个人,一个是昨晚被鞭打充入伙夫营的校尉李光弼,一个则是皇甫维明军中的校尉李嗣业。
李嗣业目前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军中低级军官,李光弼就更不用说了,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所以,皇甫维明眉头一皱,但也不好马上拒绝,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只是他感到很奇怪,萧睿何以会点名要这两人。
虽然好奇,但皇甫维明并没有放在心上。想了想,觉得为了两个小人物得罪萧睿这个“大人物”,不值。李光弼自不待言,已经被革去了军职,而李嗣业嘛——皇甫维明沉吟了一下,“李嗣业不过是一个小小校尉,能追随萧大人也是他的福分,本帅这就革去他的军职罢了……”
萧睿大喜,躬身向皇甫维明行了一礼,“多谢大帅的成全!”
皇甫维明笑了笑,“些许小事,萧大人何必放在心上。”
萧睿点了点头,“大帅的厚情,萧睿记在心中了。他日若是大帅有用到萧睿之处,不妨直言。”
萧睿飘然向营帐外行去,但在即将跨出营帐门口之时,突然回头来向皇甫维明淡淡一笑,“大帅,萧睿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甫维明心中一惊,急急拱手道,“萧大人请讲。”
萧睿嘴角浮起古怪的笑容,“大帅,在萧睿出京之前,李相曾经上奏皇上,要求皇上立储……朝廷之中,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李相为首,主张册立寿王,而另一派则以户部尚书裴宽为首,主张立庆王殿下为太子。双方争执不下,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大帅可知是为何?”
皇甫维明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低问道,“萧大人请明言。”
“大帅,原因其实很简单。皇上春秋鼎盛,如今这大唐都还是皇上之大唐,有没有储君暂时还不打紧……萧睿的意思是,我们始终还是皇上的臣子,而诸皇子,无论是寿王还是庆王亦或是盛王,其实也都是皇上的臣子……”萧睿笑了笑,说完拱手离去。
点到为止,皇甫维明是聪明人,自然会明白自己的意思。萧睿心里冷笑着,今日说出这番话,无非是警告皇甫维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必须要“提醒”皇甫维明,千万不要做蠢事。
李光弼被令狐冲羽派人为其敷上了金疮药,并请来军医为其治伤。
这是一个非常儒雅而有风度的大唐青年军人,即便是有伤在身,面对萧睿他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姿容和风度,见他强行站立着向自己行礼,萧睿不禁暗暗赞了一声。李光弼跟李嗣业不同,不是那种上阵勇猛的万人敌勇士,而是擅长运用韬略兵法的儒将。
“李将军不要多礼,躺下休养。”萧睿让令狐冲羽扶着李光弼又躺了下去。
李光弼眼中闪出一抹感激。他心里很明白,如果不是萧睿将他要到了自己的帐下,皇甫维明肯定不会放过他,小命难保了。他感激地一笑,“大人的救命之恩,李光弼没齿难忘。”
萧睿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就离开帐幕而去。
帐外,李嗣业神色复杂地手持陌刀站在那里。他投军而来,刚刚崭露头角,试图想要通过战功获得更高的进身,一来报效朝廷,二来一展心中的宏图大志,但不成想却被萧睿一句话,他就被皇甫维明“废去”了校尉军职,被“发配”到萧睿身边做了个什么亲随。
见李嗣业的神色,萧睿焉能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拍了拍李嗣业雄壮宽厚的肩膀,萧睿笑了笑,“李嗣业,本官也不跟你客套了……随在我身边,他日我必会为你谋个前程……我的话,你可明白?”
李嗣业长出了一口气,默默道,“李嗣业明白!”
正说着,那刃远远地奔跑过来,老远就大声喊道,“大人,大喜,大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