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过奖了,贫僧愧不敢当。”玄奘连忙拒绝,他太知道李贞说这话的意思了,无非就是抬举自己,然后让自己担任这个佛学会的会首,但是说实话,对于这个位置,他还真有点发憷——佛学会是一个监督管理佛门的部门,以后估计是要挂靠在朝廷部门之下的。
且不说担任这个职位会不会耽误自己的时间,打扰自己翻译佛经,就说这个会首的座位,下面可是烧着火的啊,随时都可能将自己给活活烧死——这可是注定要得罪所有佛门同仁的,即便取经归来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的威望,但事关佛门生死存亡,只怕也会有不少人恨不得弄死自己的。
“大师莫非是不敢?”李贞稍微激了玄奘一下。
玄奘却点了点头,老实的承认了下来,苦笑道:“阿弥陀佛,不瞒殿下,贫僧确实有点不敢,这得罪人的活计,即便是贫僧也不敢坐啊。
何况贫僧虽然将经文从天竺取了回来,但还需要贫僧整理翻译,光是这一项工作,就够贫僧做一辈子了,对于管理一个佛学会,贫僧实在是有心无力。”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李贞语气变得冷漠起来:“没有佛学会,那就只能让朝廷自己来了,只是本王要提前给大师道一个歉,朝廷官员毕竟不是和尚,对于佛门经义未免有认知不足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地方冲撞了贵教,还请大师不要介怀。”
“……”玄奘只听得背后汗毛炸起,冷汗瞬间便布满了后背。
李贞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如果自己不答应出任这个会首的位置,那他就避开佛门,准备让朝廷自己来搞,佛门没有相熟的人在佛学会中照应,那以后朝廷要是下达不利于佛门的命令,佛门可就真的只能束手待擒,再也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了——在佛门力量被大为打击之后,如果再搞这么一出,那佛门就真的要变成朝廷的奴隶了。
“罢了……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玄奘沉默良久,苦笑一声:“既然殿下看得起贫僧,那贫僧再过推辞,就显得贫僧不识抬举了。只是要贫僧担任这个会首也可以,不过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希望殿下暂时不要向陛下提出这个提议,等贫僧回到长安之后,由贫僧向圣上提出,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李贞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正好,再有两个月,父皇组织的南洋献俘大典也要来临,本王在岭南的事情也正好有了一些收获了,正准备借此回京想父皇汇报一番呢,大师可以随本王一起回去。”
这本来就是李贞的打算,玄奘现在的名声还没有传遍大唐,如果这时候就组建佛学会,他坐这个会首的位置,难免有人不服气。
所以在此之前,自己必须要帮他宣传一番,将他的名声在最短的时间内拔到最高,最好要比历史上还要轰动才好——这两个月时间,正好足够。
“多谢殿下。”
“……”
送走玄奘,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笑道:“殿下,如此欺负一个老实人,可就太失王者风度了啊。”
“老实人?”李贞显然心情也很好,闻言同样笑道:“先生您竟然会认为一个有胆子敢偷渡出国,独自行程五万多里,就为了求取真经的人,会是一个老实人?”
“呵呵,是老臣想岔了……”岑文本讪笑一声:“不过这玄奘确实是一个人杰,如果此次他能顺利回到长安,那一定会声名大振,连带着会将陷入颓势的佛门,也会重新复苏——殿下今日率先一步将他收入麾下,这一步真是走的太妙了。”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李贞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本王倒是想要看看,当那些所谓的佛门高德,在看到他们无比推崇的人,亲自提出佛学会的构想之后,会是一个什么表情。”
“哈哈哈……那一定会很精彩。”岑文本也笑了起来。
“不过殿下,这光打击佛门一家,恐怕不是殿下您的全部计划吧?”
“当然不是。”李贞摇头道:“不光是佛门,儒家、世家,那些隐藏起来的势力,甚至连道门,我都没有放过的打算。”
“什么?道门?”岑文本瞪大了眼睛:“道家可是一直都站在殿下这边的,不但在对抗佛门这件事上出力甚多,甚至还封殿下为镇元圣子,将殿下的地位抬举到了仅次于道尊的地步——您现在要限制他们……这……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先生是想说,此举未免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是吧?”李贞淡淡一笑,轻声解释道:“本王当然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道门在本王最危险的时候,出手救了本王一命,本王自如是感激的紧,事后也会给他们足够的报答,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是恩情归恩情,国事归国事,这点是要必须分清楚的。
道教对本王有恩,本王自然记得,但宗教是需要限制的,这是毋庸置疑。
否则借着朝廷的名义,任由他们肆无忌惮没有限制的发展下去,明日的道门早晚都会变成今日佛门的样子——先生也不希望将来某一天,我们大唐再来一次限道吧?”
“殿下高瞻远瞩,臣佩服。”岑文本听了李贞的分析,心悦诚服。
但紧接着问题又来了:“只是殿下又要奖励道门,又要限制他们的发展,这中间的平衡——可不好取啊。奖励的轻了,限制的重了,殿下免不了会被人说成是天性薄凉,但如果奖励太重,限制又太轻的话,又起不到相应的效果……不知道殿下准备如何做?”
“此事,说易也易。”李贞斟酌片刻,道:“我们干脆重奖重限就是了。”
“重奖重限?此言何意?”
李贞淡淡道:“待本王此次回京,就想父皇请求,册封道教为大唐国教,册封道家诸位宗主为天师,许以金银巨万。”
“只怕,他们对这些并不如何在意。”岑文本道:“道家之人修身养性,喜欢隐居山野,避世不出,朝廷对他们的封赏固然丰厚,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身外之物。”
“先生别急,本王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李贞道:“这只是封赏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待此次本王回京,就准备向父皇进言,请求朝廷出资,集合道家大贤,搜集天下道门典籍,以此为基础,去芜存菁,帮助他们修著一本集合道家各派理论,收纳各家精华于一体的《万卷道藏》,弘扬道家传承。”
“这个好。”岑文本面露喜色:“道教之人清心寡欲,对于物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但《万卷道藏》乃是集合道家典籍之精华,这是事关传承的重宝,想来道教应该会满意这个赏赐的。”
“这是自然,他们本来就有这个计划。”李贞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李淳风,他在一次拜访本王的时候,曾经无意中提起过,几位道家宗师在一次聚会的时候就有过这个提议。
但是后来经过他们的研究之后发现困难重重,道家自上古时期以来,到天师张道陵创立道教,再到如今各派林立,几千年来贤者无数,名人辈出,每人都有著作传世,传到如今,整个道教究竟还有多少典籍,他们自己都数不清楚。
光是统计这些典籍,如果只凭道教的力量,不说这其中需要耗费多少钱财,就说这时间,就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统计完毕,各家派别的理念不同,如何将他们整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合理的大纲,这又是一个艰难的工作,估计他们要吵三五年才成。
将理念结合在一起,这才能算是初步完成前期准备工作,这才算可以开始编纂,但这一步也是最困难的,即便集合道家所有的力量,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按照李淳风给本王的统计数据,整本书从开始到结束,如果由道家自己编修,至少也需要三十年时间,所需银钱更是巨万。
在得出这个数据之后,几乎九成的道家宗主都放弃了打算。
言语间甚是遗憾。”
不要以为写一本书很简单,在古代,一些大型著作动辄都是以年为单位才能完成的,比如《四库全书》写了十年,《永乐大典》写了六年——这还是在有国家的权利支持下,如果没有国家支持,这个时间至少要延伸三倍以上。
而且《万卷道藏》不同于以上两书,以上两书之所以用时能够这么短,主要是因为这两本书并不是什么学术性著作,而是一本百科全书——所辑录书籍,一字不易,悉照原著整部、整篇、或成端分别编入,尽可能的保证原著的文献价值。
如此述而不作,很类似于现代的《中,国大百科全书》或者《大英百科全书》这类书籍,最多也就是加入自己的理解罢了,但是这种情况也很少出现。
但是《万卷道藏》不同,这不是什么百科全书,而且一本真正的学术性著作,而且还是要汇集道家各派不同理念于一体的大书,困难定然重重,不说早期的资料搜集,就说将各家理念如何没有冲突的融合的一起,就是一个非常困难的工作,即便集合整个教派的力量,也别想轻易完成。
“一本足可以传世的书籍,却因为编纂困难而不得出世,却是遗憾。”岑文本了然的点点头:“所以,殿下是想发动国家的力量,帮助他们编书?”
“不错,任何事情,都挡不住国家的力量。”李贞自信道:“以道教自己的力量修纂《万卷道藏》的确很困难,但如果是国家支持,那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却是如此,道教自己编纂,需要三十年,如果让朝廷来主持的话,最多十年够了。”岑文本笑道:“殿下有这个重礼在,相信道教也不会说殿下您吝啬了。但是,这重奖说过了,那重限又该怎么办?难道要用限制佛门的方法,限制道教吗?”
“未尝不可啊。”
“……”岑文本被噎了一下:“殿下莫开玩笑。”
“本王没有开玩笑,本王本来就有这个意思。”看着岑文本欲言又止的表情,李贞笑着补充道:“当然,针对道教的限制肯定没有佛门那么多,毕竟道教是要被立为大唐国教的,如果限制过甚毕竟不好,但是该有的限制都还是要有的。”
“怎么说?”
“具体条款和佛教基本上是一样的,但是关于道教的都是削弱版的。”
李贞举例子道:“比如,佛门的香火钱要被收走九成,但道教却只收走七成。佛门每人发放土地数额是和普通百姓一样的,但是道教的数量却要比佛门要高两成。再比如赋税,佛教每人的赋税同样与普通百姓相等,但道教却只有佛门的七成。又或者说道观的规格,寺庙的规格多大,道观就比他们大上三成……如此种种,虽然对道教的限制也有,但相对于佛门来说,他们的日子可要好过多了。”
“……”岑文本深深的看了李贞一眼,没有说话——道教的待遇的确要宽松一点,但李贞终究是对道教套上了一个绳套,有了这个绳套在,以后道教将牢牢的控制在朝廷手中,只能成为朝廷手中的利剑,而不可能反伤大唐。
何况,道教的待遇看起来的确要比佛门强一点,但俗话说人患寡不患均,道教的待遇比佛教好,你让佛门的人怎么想?时间长了,他们会不会仇视道教的人?这是要挑起两派的纷争啊。
以后就算道教做大,有佛门在,也可以多一重牵制道教的绳索,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作为一个受了道门大恩的人来说,转眼间竟然就能翻脸不认人,将道教也给算计进去——岑文本知道,这是李贞正在从一个亲王,慢慢的向一个合格的君主转变。
算计自己的救命恩人,这对一个人来说,的确是忘恩负义的表现,但如果这个人是一国之君的话,对这个国家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王者无情,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