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兕子独自一人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手里抱着一只毛绒玩具兔子,对着清澈的湖水发呆。
“怎么啦!兕子为什么不开心了?”李承乾缓步走过去,在兕子旁边坐下,微笑着问道。
“哇!”兕子见到来人是李承乾,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呜呜,太子哥哥,绿纹说,她说,母后死啦,再也不会回来啦!”
李承乾眼中寒光一闪,他恨死了那个叫绿纹的宫女,怎地那么嘴碎!
兕子抽噎着,泪眼朦胧地看着李承乾,问道:“我偷偷听到,他们都说母后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是不是兕子不听话,母后不要兕子了?”
李承乾心中一痛,兕子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虽说聪明伶俐,却是自幼在万般宠爱爱护下长大,如今却受到了如此大的打击,怎能不教她肝肠寸断。他紧紧地抱住了兕子,叹息起来:“兕子乖!母后那么喜欢兕子,怎么会不要兕子呢?”
“那母后去哪里了?”兕子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抽噎着问道。
李承乾勉强一笑,指着明朗碧蓝的天空说道:“母后是去天上做仙女了啊!母后本来就是天上的仙子,然后,她喜欢上了我们的父皇,就下凡来找他,后来又有了我们,现在,母后要回去啦!她在天上看着我们,兕子要是不开心,母后也会不开心的!所以啊,兕子以后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母后在天上看到兕子高兴。她也会很高兴的!她会在晚上,兕子睡觉的时候,到兕子身边来看你,兕子就能在梦里看到母后了!”
兕子停住了哭泣,李承乾抽出丝帕将她脸上地眼泪擦干净,就听见兕子说道:“嗯,兕子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可是!”兕子又带着点哭腔问道,“母后为什么只能在晚上兕子睡觉的时候来看兕子呢?”
“因为就像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一样,天上也有规矩啊!”李承乾开始绞尽脑汁胡乱编造起来,他开始深切的明白什么叫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来弥补了。“母后也是不能随便下来的,她只能偷偷下来看兕子,看过了就要回去!就只能趁着兕子睡着的时候才有空啊!”
将兕子好生安慰了一通。早已经有些疲惫地兕子靠着李承乾睡着了。李承乾爱怜地抱起她。向她地寝宫行去。
兕子地寝宫离兴庆宫不远。毕竟她从小是由长孙皇后与李世民亲自抚养地。
将兕子交给了她地奶娘。李承乾命人将寝宫里伺候地宫女内侍都集中了过来。冷眼看着有些战战兢兢地众人。李承乾淡淡地问道:“谁是绿纹?”
一个一身浅绿色襦裙地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地清秀宫女垂着头走出来:“回太子殿下地话。奴婢就是绿纹!”
“绿纹。你可知罪?”李承乾地声音平淡。却让人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心升起。一直涌到脑门上。绿纹害怕得打了个哆嗦。
她颤抖着嘴唇。头低得越发低了:“奴婢。奴婢不知!”
李承乾嘴角噙起一抹冷笑:“你不知,那本宫告诉你!”
手里把玩着一枚田黄玉环。李承乾语气甚至带出了一点温柔来:“你在晋阳公主面前提起文德皇后的仙逝,想必心中很得意吧!难道忘了陛下与本宫的吩咐?还是说,你又抱上了别的主子的大腿?”
绿纹不敢反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奴婢知罪,太子殿下恕罪啊!”
李承乾淡淡的说道:“先自己掌嘴二十!”
那绿纹半点犹豫也不敢有。就这么抡起自己的巴掌,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打起自己的耳光来,二十个耳光打完,她的一张原本清秀白皙地脸已经肿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李承乾也不看她,语气很是有些漫不经心:“若是公主问起来,你们知道该怎么说吧!”
那绿纹忍住眼泪,说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的!”
“对对!”一众人急忙附和道。
摔也能摔成这样!李承乾心中冷笑一声,曼声道:“本宫也不为难你。你先歇息两天。莫让公主注意到便是!”
“奴婢谢太子殿下恩典!”绿纹赶紧说道。
李承乾冷冷的扫视了众人一眼:“下次再让本宫知晓,你们在这里嚼舌。本宫就让你们去昭陵点长明灯!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
李承乾冷淡的说道:“你们给本宫记住,虽说文德皇后仙逝,但是,晋阳公主还是陛下嫡亲地公主,本宫的亲妹妹!莫要以为自己攀上了什么高枝,就敢轻慢公主了!到时候,可不要怪本宫手辣!”
“奴婢不敢!”
李承乾转身离去,身后一众宫人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私下说些不恭敬的话的绝非绿纹一人,李承乾这次就是来杀鸡骇猴的。他已经感觉到了后宫中涌动的暗潮,现在要做的就是揪出那些个人而已。
第二天,久已不上朝的李世民还是上了朝。不是别地,而是因为江南楚州送来了祥瑞,那祥瑞在李承乾看来就是牵强附会几茎双穗地稻穗,就这么放在垫着黄绸的漆盘上。李承乾看着那个敬献祥瑞地楚州官员,心里暗自嘀咕起来。
那官员显然很会说话,将这祥瑞与李世民的勤政爱民,英明神武,胸怀天下,泽被天下……无数的溢美之词加在了李世民身上,唾沫横飞,口水四溅,要是哪个佛门高僧像他这般口才,想必此时大殿上已经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了!
好话是谁都喜欢听的,李世民原本有些阴郁的脸色也开始解冻,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来。
似乎老天爷不想李世民太过开心,很快,堵心地戏份来了!
一个礼部的郎官当下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微臣以为,此次天降祥瑞,乃是上应苍天,下体后土之兆。陛下乃是圣明天子。自然执掌乾德,而这后土乃是坤德!……”鬼扯了一大堆《归藏》、《易经》上的卦辞言语,最后,这位郎官总结道:“此乃中宫之德!乃是后宫有大德之人。当居中宫之位!”
李世民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自然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对这位老爹还算了解的李承乾偷眼看去,看到他的眸光已经有些晦涩起来,似乎有风浪迭起。
李世民淡淡地问道:“那卿家以为。哪位后妃配得上这坤德呢?”
李世民给人的一向感觉就是多情,或者说是无情,且又好色,他能够在当初长孙皇后怀孕待产的时候宠幸侍女,在外征战的时候,也不忘将人家寡居的俏寡妇抢回来做小,自然很少有人觉得他对长孙皇后地感情达到了何种地步。何况,天家无私事,就算李世民对逝去的文德皇后有多深的感情。只要提出一句“中宫之位不可虚悬”,想来李世民也不得不遵从大多数臣子的意见了。
加上下面地人也没从李世民的话里听出什么喜怒来,那位被推出来的郎官自然是脸上一喜,忙道:“杨妃德容兼备,可入主中宫!”
没人知道李世民平静的外表下是汹涌地浪潮,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也不过如此。他的声音似乎不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平静而淡漠:“那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下面人很快回味过来了,什么,立后?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提出这个的自然是当初前朝的老臣,对隋室还是有些念念不忘,自然是希望杨妃上位。可是,相应的,很多的妃子背后都有一方势力,如今可不就是再进一步地好时机吗?下面一下子变成了菜市场,一帮衣冠楚楚。平日里矜持高贵的大臣们此时如同街头买菜的小贩一般。个个口齿伶俐,为了一点点小事纠缠不休起来。
朝中已经分成了好几个党派。这要是在平时,李世民一定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帝王心术总结起来,也不过是“平衡”二字罢了,若是朝堂上万众一心,担心的就是李世民这个做皇帝的了!
李世民冷淡地看着下面的情景,一点异常的神色也没表现出来。下面,长孙无忌为代表的一派开始怒声喝骂起来。当初长孙皇后在世之时,向来宽宏仁慈,不知对多少惹怒了李世民的朝臣有过恩惠,如今这样子,就是人走茶凉啊!简直就是无情无义,甚至是忘恩负义到了极点!也有置身事外和稀泥的,他们对谁当皇后一点感觉都没有,在他们想来,如今朝堂安定,就算要立新后,也应该立一个没什么利益纠葛的!最好身后没什么势力纠缠,膝下也没有子嗣,并且还要保证日后也没有子嗣的!他们对太子还是满意的,可不希望闹出什么夺嫡地风波来。剩下地就是想要在立后这个问题上分一杯羹的了!立后,立谁,这是个问题,也是矛盾地所在。李世民的后宫中,除了正宫皇后,下面就是三夫人,这里面阴妃是不用考虑的,虽说此时礼教尚未风行,可是不管是谁,还是要坚持一下这贞洁的问题的,她可是再嫁的寡妇,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啊!另两个,一个是杨妃,出身容貌都是无可挑剔的,又产下了两个皇子,虽说小的那个不成器,但是这些年李恪在安州做的政绩也是有目共睹的。还有德妃,也是出身名门,品貌俱佳。更有人已经将脑筋动到了那九嫔身上,反正是个个温良贤淑,足以当起统御后宫光荣任务。
最后,矛头引到了一直不吭声的李承乾身上。一个长孙无忌一派的官员叫道:“太子殿下身为储君,自然是要征求太子殿下的意愿的!”
另一个人却立马反驳道:“太子殿下身为人子,父亲要将庶母扶正,也要取得儿子的同意吗?这是什么道理!”
长孙无忌那个老狐狸却凉凉地开口道:“人家是不是想要将小妾扶正,也不需要叫一大帮外人来插嘴吧!越俎代庖。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天家无私事!”这个冠冕堂皇地理由也搬上了台面。
长孙无忌冷哼了一声,这话确实是实话,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时,如今担任了紫金光禄大夫的萧出言说道:“老臣对立后之事没什么想法,但是回避下,老臣有事要启奏陛下!”
“萧老卿家请讲!”萧一直是很坚挺的挺杨派,这么说实在很叫人意外,李世民放松了袖子下已经攥得紧紧的拳头,和颜悦色道。
萧的话可以说是石破天惊:“老臣要弹劾太子殿下横行不法之事!”
一众人的脸都黑了,还说不掺和。这还是不掺和吗?打倒了太子,自然影响了立后的意思!
接着就是萧义愤填膺的独角戏了,他昂然道:“太子殿下数日前微服出行,与市井之中。仅因为一点口角就将一良家子以及其一众家人打成重伤,并着东宫侍卫将其送入刑部大牢,至今还未开释!”
很多人都要鄙视这个老头儿了!长安的勋贵子弟谁没有过这样地事,何况太子的品行大家还是有目共睹的。那倒霉的家伙想来是将太子殿下得罪得狠了!
“太子,此事是否属实啊?”李世民居高临下,淡淡地问道。
李承乾昂然不惧,反正怎么说,那事也不是自己理亏,他点头道:“回父皇的话,基本属实!只是不过是将那所谓的良家子打掉了几颗牙而已,算不上什么重伤!”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陛下圣裁!”萧立刻接道。
李承乾冷冷一笑。说道:“父皇,儿臣有话要问萧老大人!”
“准!”李世民语气依旧平淡。
李承乾看向萧,问道:“敢问萧老大人,当街调戏良家妇女,那是良家子该做的事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已!”萧老脸一红。强辩道。
“人家不从,便要强抢,那又算什么?”李承乾步步紧逼。
“那自有有司查办,不是作为储君地职责!”萧咬牙说道。
“那好!算本宫当时多管闲事!”李承乾话头一转,又问道,“那为人子女者,若是有人羞辱其父母,该当如何?”
“自然是要追究一番,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萧已经觉得不妙了。
“那为人臣属。有人羞辱了君父主母呢?”李承乾脸上露出了冷厉的神色。
“那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而已!”萧一张老脸已经有些发白,腿都要软了!
“如此。本宫自是无罪!”李承乾冷声道,“当日那位您老人家嘴里的良家子就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调戏一位携着幼女的妇人,见那妇人不从,竟然命家人抢人!本宫不过是出言劝阻了两句,他就嘴里不干不净,污言秽语地羞辱了本宫的母后,刚刚过世的文德皇后!本宫不过是打掉了他几颗牙,让他去刑部大牢蹲两天,有什么过错!”
上面李世民冷声喝道:“那是犯上大不敬之罪,其罪当诛!太子太过心慈手软了!”
萧一下子冒出了一头冷汗,忙道:“老臣只是道听途说,还请陛下与太子殿下见谅!”
长孙无忌的声音有些阴森,他插口道:“道听途说,恐怕不见的吧!”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萧一眼,看得他胆战心惊,然后出列道:“回陛下,当日之事,微臣也有耳闻!倒是听刑部的主官说起,那位良家子其实是萧大人家的子侄哩!臣请陛下治萧大人教子不严,以权谋私,还有诬告储君之罪!”
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老臣冤枉啊!”
李世民淡淡地开口道:“萧老卿家起来吧!老卿家如今年事已高,有些糊涂是正常的!”
言下之意,就是萧你这老不死的,都这样了,还死占着位置不腾出来吗?萧虽说老了,却算不上糊涂,自然听出了这层意思,当下赶紧说道:“老臣如今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好,还请陛下恩准,放老臣告老还乡!”
李世民自然是装模作样地推脱了一阵子,这才“勉强”同意下来,然后赏赐了不少财物,温言勉励劝慰了一通,也就顺水推舟了!
至于立后一事,李世民威严的扫视了玉阶下地众臣一眼,然后慢条斯理道:“朕与文德皇后夫妻一体,帝后相谐,朕感念文德皇后的情意,立后之事,就不要再提了!众卿家若是实在闲得慌,那就把自己的职司做好,不要再无事生非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李世民向来是比较独裁的,既然他不想提,下面的人自然是不敢再多嘴了。话说到这份上,又都是明白人,当下跪倒:“臣等遵旨!”
李世民的心情已然坏到了家,他有些厌倦地说道:“众卿家还有事吗?无事就退朝吧!”
下面一片默然,那位从楚州跑过来敬献祥瑞的地方官傻了眼,他怎么知道,不过是想来讨皇帝喜欢,居然就搅出这么多是非来。心中顿时有些怨恨那些硬把事情往立后上扯得几个人恨上了,这不,明显是件好事,就让那几位搅黄了,自己辛辛苦苦炮制的祥瑞,原本还指望着李世民心里一高兴,好好赏赐自己一番,然后,吏部地官员考绩上能评个好字,自己也能升迁一下,让身上地衣服变成朱紫之色,也好光宗耀祖,如今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就这么在朝堂上地争端上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成了泡影!人生大起大落太快,要不是自己的官阶实在不够,他恨不得将那盛着祥瑞的盘子扣到那几个惹事的混账头上去,也好出一口恶气!
等了片刻,见没有什么人敢吭声,李世民干咳了一声:“如此,那便退朝吧!”
“臣等恭送陛下!”
李世民起身离去,等李世民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上,众多大臣也相继离去,自然中途也要各自无声的交流一番,恨不得眼睛里射出刀子来,将政敌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脸上却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各自离去。
李承乾看着孤零零的显得有些凄凉的那位倒霉的楚州刺史,上前温言说道:“此事与刺史大人无关!刺史大人不必沮丧!本宫会禀报父皇,一应赏赐断断短不了大人的!大人安心回去等消息便是!”
什么叫大起大落,这位刺史是真的明白了,他一下子对这位只是说了几句便宜话的李承乾感激涕零起来,恨不得都要抱着李承乾的大腿效忠了。李承乾又跟他敷衍了几句,那位刺史喜滋滋地回驿馆等消息去了!
李承乾一边往回走,心里暗道:立后,你们就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