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还真有些未卜先知的味道,不到半天时间,薛讷经过的一个个闽人据点居民区骚乱的消息就一个又一个的传了回来。
不过仅仅有一例是城内奸细说服城内阿拉伯氏族谋反,绝大部分是因为闽军守军发现了混进去的奸细,进行搜捕时候与当地氏族关系闹僵,引发的暴乱。
这根本是观念上的不同,阿拉伯人的理念中,只有氏族最大,遇到事也容易抱团,看库姆城的县官都被逼着偏袒阿拉伯氏族,事情的棘手就可见一斑。
而不论华夏还是天竺,官府与宗庙的权威已经打破了氏族狭小的圈子,不论闽官还是天竺官做事更喜欢直接粗暴些,尤其是李让任命的这些地方官员,不是来自原大闽边境的流放官,就是儒兵麾下的太学生兵,两者不是受过当地阿拉伯氏族欺负,就是热血上涌,决不愿意妥协的主儿。
当初甚至姚崇和宋璟都骂着库姆城县令处事不公,闽人的思想也可见一斑。
闽军守兵气势汹汹的上门抓人,尤为护短的阿拉伯氏族还要拼命维护,谁也不服谁的两种民族思想碰撞在一起,不打起来才怪呢。
整个四月,深入阿拉伯半岛的李让部河中都护府几乎都被这种叛乱。
幸好,被劝服的薛讷没有继续进兵追击,而是重新部署了兵力,优势兵力来回镇压下,可算将入侵都护府境内以及一个个居住点的叛乱给压了下去。
五月初,乳香,没药的交易终于告了一段落,哪怕战乱都没有打断阿拉伯人与闽人交易的热情,甚至一些部落一面袭扰着都护府边境,一面还大大咧咧的把商团派到迪拜交易,为了安抚这些沙漠部族,李让也没有下令逮捕这些沙漠商人。
产乳香的乳香树以及产没药的哈地丁树也需要收养,收割在四月下旬就结束了,几个世纪的沙漠游牧,阿拉伯人尤其注重尊重自然。
不过香料交易的结束不代表繁荣结束,半岛还出产黄金,白银,沉香,咖啡棕榈油橄榄等稀罕物品,虽然没有之前出售乳香没药的商队多,但每日零星还是有着几支阿拉伯商队来交易,为了赚取这份钱,也为了明年收香交易更顺利些,不少有实力的商会在后世的土豪之城迪拜港就地修建起住宅商铺来,派遣本族子弟半永久驻扎在这里。
这种踊跃的开拓下,迪拜港以及不远处的阿布扎比城等一系列大闽最先开发的沿海居住地几乎都膨胀了一两圈,尤其是迪拜,商人是最具有投资眼光的,见到迪拜港如此赚钱,不用都护府动员,大商人们主动捐款捐料去修建城墙,偌大的一片绿洲平原,到处都能看到搭建起的脚手架,到处都是叮叮当当敲打着的工匠们。
尤其是最外圈十数里长的城墙,各族汉子袒露着上身,顶着烈日挥汗如雨,在工头的指挥下不断用重达百多斤中的石磨盘敲打在地上,夯土铸造着高大的城墙。
只不过,一片火热的建设中,却是浮现着难以言喻的躁动,尤其十多个狂妄傲慢的贝都因轻骑从沙漠中部纵马狂奔进迪拜港后,更是仿佛平静的湖面中丢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
同样修建的宏伟了不少的都督府,颇具有后世欧式风格的大会议室中,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涂着福建红漆,非洲小叶紫檀精心打造的长圆会议桌上。
“沙漠蛮夷都杀到了我们眼皮底下,连都护府所在迪拜港口,这些胆大包天的贝都因沙盗都敢过来劫掠,如今那些沙盗还竟然敢提如此无理要求,他这是战场得不到的,想要用谈判骗来!如果答应,我大闽何曾如此窝囊过?我河中都护府威严何在?”
颇有世家姿态帅气狭长的脸都吼叫的有些扭曲了,颇具有后世愤青风范,拳头连连的敲打在了坚硬桌面上,都护府宗室大将李畴不住地咆哮着。
“利雅得!到现在每个月还依赖着我大闽的禄米支撑,还有各地的蛮夷部落,没有我大闽赏赐的商业,他们早就饿死了!可我大闽的恩泽换来了什么?三十二里台,土屯氏族杀官暴动!十八里铺,三个氏族抗税冲击县衙。”
“更过分的是我大闽朝廷缉捕罪犯沙盗,居然还要和那些地方蛮夷酋长商议,就算我大闽唐人,也没有这个特权!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不公平,大闽将来还如何统治唐人,波斯人,天竺人?”
唾沫星甚至飞溅到了对面薛讷的脸上,李畴近乎咬牙切齿吃的喝问道:“我们的妥协策略还要多久?”
这一个月,面对混乱的治下,以李畴为代表的剿灭派与郭待封为首的安抚派一直争论不休,弄得河中郡王李让都是举棋不定,最后还是郭待封派的游击将军薛讷异军突起,把曾经与李让相好的姚崇带回来,姚崇从一线基层带回来的策略这才说服了李让。
姚崇的策略也的确成功,对于各个聚居点的阿拉伯社区尽量以安抚为主,承认阿拉伯氏族的权威,加上四五月沙漠中的低矮植物逐渐长了出来,又到了游牧时节,入寇的阿拉伯沙盗部落退回各自驻地开始放牧,五月初,都督府局面顿时平稳下来。
只不过偏袒退让,这一作风更加激怒了以李畴等为主的主战派,尤其是最近利雅得的新哈里发卜斯曼须又以登基为名,向都护府索要金一万,银五万,粮食五万,丝绸茶叶若干等加一起近乎敲诈的财物,更是在都护府炸了锅。
面对李畴的质问,薛讷此时还真是有唾面自干的沉稳,连那些口水都没擦,沉稳的拱了拱拳头。
“李将军,安抚的理由前些天末将已经说明了,我河中都护府如今在阿拉伯半岛的领土上,绝大部分当地居民是游牧的阿拉伯人!我们需要依靠着他们来统治!”
“现在忍让他们不过是我们需要时间,加以时日,分化了各地氏族,用大闽的习俗影响他们,迟早我们可以像统治唐人,天竺人,波斯人倭人一样统治这些桀骜不驯的阿拉伯人……”
对着端坐在上首眉头紧锁的李让,薛讷恭敬的解释着,可没等他说完,敲着桌子的李畴已经再一次神情激动的吼叫起来。
“你的意思,利雅得要的这笔财物,送给他们了?”
“末将的意思,付出仅仅是需要拉拢人心,卜斯曼须刚刚继位,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才以此方式试探大闽……”
再一次,没等薛讷解释完,李畴又是暴跳如雷的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高傲的否决道:“这是在用钱财来换取和平!”
“如果用钱财换和平,还要我等军人做甚?殿下,末将请战!”
“如今沙漠中各部族完全是因为卜斯曼须方才如此嚣张跋扈,只要打掉了利雅得,灭掉卜斯须曼,贝都因蛮夷自然重新成为一盘散沙!殿下,机不可失啊!”
说着,李畴径直离开了位置,郑重的跪拜在地,对着面色严峻的李让严肃的说道。
对着李让叩拜下,李畴的眼神不经意间却始终注视在到现在还一言不发的郭待封身上。
李畴,郭待封,始终是河中都护府中两大对立的派系首领,郭待封属于依靠军功晋升的实力派,李畴则是依靠家世荫功的荫亲派,相对而言,李畴并不是太得人心。
这一次也不是李畴多么愿意为大闽着想,而是请战派太多了,偏偏郭待封主张稳重,反对出兵,适逢其时,李畴抢过了这个首领位置。
一句花钱买和平,要我等军人作甚的确激起了不少年轻将官的热血,同样觉得向利雅得支付这一笔贡金太过耻辱,围着桌子几乎绝大部分将官同样跟着站了起来,豁然拜下。
“末将请战!”
不少都是自己麾下的将官都尉,看着这一幕,一直保持沉默的郭待封脸色又是变得不好看了些,不过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办法逆了所有人的意,不得已,把期望的眼神又是转向了一旁。
李让坐的上位两旁,铁塔一般站立着两个将军,左千牛卫将军盛连山听着李畴说的热血沸腾,早已经也跟着蠢蠢欲动了,而右千牛卫将军李业诩则是若有所思的捏着下巴,他不属于河中都护府,不需要顾及都护府将领的感受,而李业诩一向沉稳,此时出兵无疑于冒险,如果他要是出言反对,就算河中郡王李让也是需要考虑的。
不光郭待封期望着他出言反对,就连李让也是希望的看了过去。
“李将军,事到如今,您如何看?孤应该出兵利雅得。还是对卜斯曼须怀柔,答应给他者粮五万石,金一万银五万?”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了李业诩身上,郭待封热切的目光,李畴紧张的目光,还有一个个请战将领期待的目光,如此多的目光注视下,李业诩居然仿佛才刚刚睡醒那样,恍惚一下才回过神,却是恭敬的弯腰行李鞠躬道:“殿下是闽王亲自授予的行军大总管,出兵与否,殿下独断即可。”
李业诩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但他放弃,几乎就等于支持了,郭待封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李畴那抽动的脸上流露出了狂喜,最后沉吟了大概半分钟,李让终于也是猛地下定了决心。
“传河中都护府命令,集结上下阿拉伯州前,中,右,后四军,命令归附的贝都因从骑向迪拜集合,正式拒绝卜斯曼须册封,请赏的要求,传本王命令,讨伐利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