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德正、王弘恩和双方的兵将,都抬起了头来。
半空中,数十具湿尸的上方,长长黑黑的桅杆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好像是个女子,一身的白衣,满头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她的手里,好像抱着个小孩一样的东西,那形状大小,和那些尸首非常相像。
那白衣女子好像还没有脚,整个人就这么,飘浮在了桅杆顶上。
一道阴森森的光,从她的长发间照了下来,照在下方每个人的脸上。
阴光。
船上,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黑夜里,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水声夜虫声,全听不见了。
“这……不就是那什么,‘夜行游女’吗?!”
“这沉船的女鬼,现身啦!!!”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上百人的船头,顿时乱成了一锅热粥,
令狐德正却没有动。
他望着那个飘浮的白衣女子身影,似乎有些发呆。
王弘恩也吓得满脸失色。
可他是扬州漕运使,这“女鬼沉江案”,正是他职责范围内的大事。
之前,虽然这案子传遍了扬州上下。
可这毕竟只是听那个幸存下来的船卒,一人之言而已,还只是个故事。
即使是李大人和赵法师他们,也只是基于这个故事的推断,展开的查案。
可今晚在这山阳渎上,自己和这么多人,竟然亲眼看见了,这个白衣女鬼的出现。
那这就说明,赵法师他们的推断是对的。
这案子里,果然有这么个女鬼在。
那么,如果能把这女鬼当场抓住,那岂不立即就抓住了,案子的咽喉了么?
这样一来,李大人被人冤枉假造案子的事,就不成立了啊。
想到这里,王弘恩强行压住心头的恐惧,一下抽出佩刀道:
“大家伙,咱们扬州,也被这女鬼祸害那么久了。
如今它终于现身,咱们正好抓住它、破了案子,给扬州百姓、也给咱们自己一个交代啊!!“
王弘恩这么一喊,令狐德正似乎一下回过了神来。
他忽然哼了声,铁锏也往空中一指道:
“都给我听着,谁要抓住了这东西,本将军给五百两重赏!!”
五百两成银,那可是许多人不知多少年的俸禄。
而那些府兵兵将,也明显和漕衙的兵卒不同。
刚才女鬼出现时,他们虽然也受了惊吓,可进退都很整齐,显然训练有素。
眼下令狐德正这么一说,重赏之下有勇夫,那些兵将们马上举起刀枪,又围了上来。
和令狐德正一起,就往桅杆涌了过去。
就在此时,黑夜里,又是“叮”的一声。
阴风猛地又刮了起来,比刚才那一阵,还要猛烈得多。
半空中,那条桅杆忽然咧的一声,拦腰断了开来!
顷刻之间,数十具的湿尸像大雨一样,带着阴风、从半空中,往众人的头顶落了下来!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
众兵将们吓得纷纷跳开,有些躲闪不及的、被湿尸砸在了头上,瞬间倒在地方,不省人事了。
王弘恩和令狐德正赶紧退了开去。
两人不约而同一抬头,再往上空看去。
夜空中,暗月无光。
那条桅杆只剩下了半截,立在寒风之中。
那个飘浮的白衣女子身躯,连同她抱着的那个小孩般的东西,都消失了。
船上,所有人的心还在狂跳着,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还在眼前萦绕不去。
过了好半晌,令狐德正才忽然回过神来。
他铁锏忽然一指王弘恩:
“扬州漕运使王弘恩,包庇前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李希愚,贪墨漕运货物。
现在居然还派人假扮女鬼,想要借此洗脱罪名,简直无法无天。
大都督府诸兵将听令,给我全部拿下!!“
一时间,沉船上、四周那些水军的大船上,所有的府兵人马都醒过了神来。
一艘艘的黑体大船,无数把的刀枪,向着漕运衙门的众人,涌了上来。
看这大军围困的局势,王弘恩只能抬头,长叹一声道:
“李大人、赵法师,下官的差事办砸了。
下官,对不住你们啊……”
……
……
“喂,你们听说了吗?
这沉船捞上一艘来了,听说那船头上,全都是船卒的尸首啊。”
“还有,听说那船上的货物,有大半都不见了。
据说,就是那位长史李希愚李大人,暗中搂了去的。
然后他再故意把那船弄沉,造的假案子那。”
“不会吧?这李大人可是个出了名的好官,他怎么会干这种事呢?”
“对啊,那活着的船卒,明明说是女鬼弄沉的船。
我有个漕衙里的老伙计,听他说,那晚捞船的时候,那女鬼还现身了,可吓人了啊。”
“哎呀,这‘女鬼沉江’的事,怎么越闹越大了?
咱们扬州百姓,可都是靠水吃饭的,再这么下去,可怎么活哟……”
不到数日,有关“女鬼沉江案”最新进展的传言,就传遍了扬州城。
据说,就是从大都督府里传出来的。
百姓们本来就被案子吓得提心吊胆,这突然还扯出了,李希愚这么位大官来。
整座城里,一片人心惶惶,隐隐有乱象发生的征兆。
此时,扬州大都督府内,一个隐秘的牢房之中。
王弘恩被绑着双手,吊在屋梁上。
他身上不知被鞭抽棍打了多少回,衣裳破碎,全都是血迹和淤伤。
旁边,令狐德正拿着一个竹节做成的刑具,刑具上沾满了血,好像刚从王弘恩的身上脱下来:
“这‘鬼难喘’,是从前隋大理寺刑房里,传下来的。
只要一上人身,两边一拉一夹,这人就跟上了磨似的,骨肉都要被压扁了。
而这最要命的,是那道气。
就憋在胸骨里,怎么都喘不出来,真是比死还难受。这一两回下来,就没有不招供的。
而王大人你居然还是硬撑了下来,令狐某真是佩服。
来人,给我上个更厉害的,好好招待王大人。”
“慢着。”
身后,那年轻的录事参军孔怀亮,走了进来。
令狐德正知道,这位孔大人的来头不小,杜大人对他也有所依仗,所以令狐德正也是带了些尊敬。
“孔大人,”他一拱手道,“王弘恩这家伙嘴严得很。不过您放心,再一轮下来,令狐某保管让他听听话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