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京师

吴时中在十月中才带着黄金北上,主要是在福州府城里耽搁了几天时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吴时中虽然是大儒,但可是讲究格物致知的一派,也讲究以知而行,经世致用之道也是在研究之列。

一般到他这种学术水平的大儒没有愚笨的,只是有时候对学识的追求压过了对世俗的考量,所以很多大儒都显得食古不化,或是在个人问题和仕途上相当的黯淡,导致人们都有刻板的印象,觉得大儒就是那种呆板死硬,甚至是愚蠢的形象。

可是能在亿万人的国家成为少数被承认的名儒,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蠢货?

很多人以为穿越者智商能碾压古人,这就是一种误区,其实人类的智商发展到有信史以来,大脑容量在几千年内没有任何变化,今人和古人的不同之处只是知识的积累,很多人盲目的自信就是由此而来。

他们却是忘了,他们的知识也是在前代的聪明人不断的努力之下,这才积累起来,后世的普通人在知识爆炸,信息传递快捷的情况下也能接触很多学识,而且都是前人总结过和归纳过的学识。

这给了他们很强烈的错觉,使得他们以为自己很聪明,但其实事实的真相往往和想象的完全相反。

吴时中毫无疑问是一个大聪明人,三十多岁的年龄,未中进士时就有著述刊印成册,流传于世,然后轻松考中进士,并且排名相当靠前,这对一个过亿人口,人人都以读书中进士为最终极目标的国家来说,当然是属于最顶尖的聪明人的行列中的一员。

再加上其为博士,接触到了这时代很多人根本没有机会看到的大量的古籍,熟知典章制度和过往的历史,其知识储备根本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渊博。

最重要的就是其能在海量般的书籍和知识中,归纳总结,提出自己靠的住的见解,这才是最顶级的聪明人才能做到的事。

或许在几百年后吴时中会是一个优秀的物理学家,但在此时当世,他的才智只能放在徐子先觉得没用的学术上头。

这可能也是一种时代的悲哀。

吴时中忠于自己的职务,在京师四处走动,以他的身份和名气,虽然没有什么切实的人脉,但其走动几天之后,著名的大儒吴博士现在是福州南安侯府宾客的消息,还是流传了开来。

wωw¤тt kΛn¤¢O

……

京师的冬季比福建要寒冷的多,街道上到处是没有融尽被堆在一起的残雪,傍晚时开始起风,除了不怕冷的小孩之外,大半的行人都是缩着脖子,尽量早点回到家里钻被窝。

吴时中又拜会了一些应该走动的地方,到了傍晚时略感疲惫,同时也开始思念南方的家乡。

几个孩子在明堂被仆妇照顾着,徐子先和内宅的人都会照顾,吴时中很少说感激的话,心里却是相当的放心和感恩。

如果不是到南安侯府,哪来的这般舒服日子可过?

大儒也是人,不管怎样,吴时中还是心怀感激。

此番上京由于带着大量黄金,侯府牙将里有林存信和李福祥两个高手跟着,同时派了一队的少年牙将跟着,由金筒负责带队。

这些少年跟出来,也是叫他们增长见识,少年人学东西很快,地理,人文,气象,还有各地的城防和驻军,这些东西,真的是纸上得来的太浅,需得亲身躬行,这样才能获得真正的第一手的经验。

这种事也不是常有,明年徐子先会再跑一次京师,然后估计多年之内都不太可能有这种机会了。

宗室是不能擅离信地的,比如南安侯是在福州,除非得到朝廷任命,比如徐应宾去岐州上任,但其实岐州也属于福州府之下,还不算擅离,别院也是福州府地界。

而徐子先如果敢擅自过江到闽清地界,属于兴化军的地盘,或是出谷口镇,抵建州南安地界,一旦被发现必被弹劾,然后也必定会被严惩,轻则削爵降爵,重则被押到江陵宗人府下的监狱里圈禁,那可是生不如死,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金筒人很机灵,看的出来吴时中有些疲惫,在一个巷子拐角处买了几块油饼,再飞奔赶过来,毕恭毕敬的呈给吴时中,说道:“吴大人,先吃点油饼垫垫肚子,一会回了会馆,我叫人做顿热乎乎的好吃的,羊肉馅的扁食,弄个火锅,再配几个小菜下酒,怎么样?”

“嗯。”吴时中不是好享受的人,但金筒还是个少年,脸上也没有什么叫人看了讨厌的那种拍马奉迎的套路,最少相看不厌,这般冷天金简的安排也不讨厌,听着就叫人心里觉得暖烘烘的,当下也不多言语,只是微微一点头。

这时林存信伸手把吴时中的马往边上拉了下,说道:“有宰执仪卫过来,请吴博士让一让。”

京师之中,只有政事堂的左相和右相,外加两个参知政事,还有枢密院的几位枢密使,副使,这几位被人尊称为宰执。

以大魏天下之大,人口之多,京师的文武官员多达十余万人,天子之下,有众多的亲王和公侯,但普天之下,除了官家之外,最有权势,最被人尊重和仰慕的,无非就是这几个宰执。

这是读书人的顶点,哪怕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在一把清凉伞下,也要避开一头地。

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纷纷避让在道旁,金简等少年牙将们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不远处逶迤而至的宰执仪从,倒是京师的百姓见怪不怪,在这样的傍晚时分,他们见到的宰执队列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京师人口众多,人流稠密,特别是在皇城的金水门和通济门外更是商行众多,百姓住宅也十分密集。

这般地方,如果宰执不用元随仪从,恐怕就只能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这也是一般的官员散衙后的待遇,宰执自是不同,远远便有仪卫开道,这般待遇,就算是亲王也是没有。

南安侯府的人和吴时中一起退避在道路边上,吴时中眯着眼看那把显眼的清凉伞,穿着青色或蓝色纯色长袍,头戴软脚幞头的都是宰执元随,按制,参知政事,枢密正使用元随七十人,随行扈从,居家则为护卫牙将,这些人均是朝廷发放俸禄,也是给宰执们的福利。

从人群来看,大约是七十人左右,这些元随按刀护卫在大轿左右,有十余人远远在前喝道,将闲杂人等撵到道路两边,不使有人冲撞大轿,当然同时也是有效遮蔽护卫。

金简则是紧紧盯着一些元随们手里拿着的短弩,这种军中的制式短弩管制异常严格,在福州的禁军也很少把这东西拿出来摆弄,只有在操练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射上几轮,金简前两年曾经在福州府城见过一次会操,看到士兵们将箭矢放出弩槽,然后以脚踩踏上拉弩弦,最终射出时虽然是比弓箭稍慢一些,但劲力十分强劲,在六十步时,弓箭根本不能破甲,而强弩箭矢仍然深深扎入甲叶之内,哪怕披着铁甲,在五六十步的距离仍然要小心提防,强弩一样可以破甲伤人。

眼前这些元随们捧着的应该是手、弩,威力不及神臂弓,但相比普通的软弓,威力仍是要大出不少。

这些元随相当警觉,似乎是有人感受到了金简的目光,几个元随死死盯着金简看了一会儿,见林存信和李福祥都穿着武官袍服,看样子是上京来的外路人,这一阵子由于要在太庙大祭,京师的外来者陡然增多,对普通商家和百姓来说是增添了市面的繁华,毕竟几百家亲王公侯派人来上祭,市面上真的繁荣很多,对这些元随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增加了他们护卫的难度,令得他们相当头疼。

用不善的眼光警告了金简等人之后,一群元随簇拥着大轿走近过来。

轿内的人突然顿了顿足,轿夫们会意,赶紧停了下来。

有人掀开轿帘,吴时中看了一眼,终是将这位宰执认了出来。

这是一张四十来岁中年男子的脸,肤色很白的一张国字脸,看起来给人的第一印象就相当不错,毕竟言貌身判也是大魏取官的一个标准,能为宰执者,在外表相貌和言谈举止上都要有相当不错的基准,否则难为百官之榜样。

眼前这位,脸型方正,肤色保养的相当不错,下巴上三缕长须,望之有潇洒出尘之感。五官也很协调,特别是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凛然生威的感觉。

也只有在眼神深处,能看的出这个人相当的自负,有着一股深的很深的傲气,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惟修啊。”轿中的贵人笑了笑,说道:“这一向有两年多不曾见到你了,可还好?”

吴时中拱手道:“大参客气了,下官还好。”

“听说你妻子去世了?”贵人皱眉道:“家里不成模样了吧?”

“现在托庇在南安侯府,侯府世子待人宽厚,家小也蒙他照顾,还算过的去。”

“这便好。”贵人展颜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到我府里来,现在遇上了就直接说吧,你在侯府当宾客,不如到政事堂任机宜文字,别的人不敢请你,我却不怕。惟修兄你意下如何?若同意,我明天到政事堂就下堂札。”

吴时中是恶了左相韩钟被免官,在福州这种边州远路任侯府宾客,韩钟知道了也不会怎样,付之一笑罢了。

若是在京师为朝官,那意义就是格外不同,没有根底,不敢与韩钟对上的人,还真的不敢给吴时中撑腰。

眼前说话的这位就是参知政事刘知远,现在被皇帝极为倚重,由于皇帝支持,其已经与左相韩钟势同水火,韩钟是河北东路安抚使入朝为参知政事,再为右相,左相,在朝中已经十余年,其势力盘根错节,从两府到六部,再到御史台等各衙门,甚至京师顺天府也有韩钟的门徒党羽,在各路也是一样,颇多官员依附在韩钟门下。

这也是本朝宰执制度必然的结果,天子为了防科举之士结党,不准拜恩师,房师,只能认天子为恩主,进士是所谓天子门生。

宗室也被防范的厉害,只有这些为官操持的重臣,位高权重,当政日久之后广收党羽,这一条根本无法避免。

要么不要宰执,天子亲自处理政务,但这怎么可能?非得坏事不可。

而执政时间久了,久居高位,广植党羽,这事也是根本避免不了。

韩钟的权势,真的是令人心惊,吴时中这样的大儒,只因上了不合他心意的奏折,结果被迫辞官返乡。

现在终于有参知政事敢于挑战左相的权威,吴时中皱紧双眉,政治上的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不可调和,看来国朝真的是风雨交集,大乱将至。

一念及此,虽然政事堂的机宜文字相当清贵,也涉及大政机密,向来被认为是官场升官的终南捷径,比起国子监博士不知道高到哪去了,但吴时中怎么会接受这个邀请,这个时候在京师趟这种浑水?

倒不是吴时中畏惧胆怯,大儒最讲的就是气节令名,如果有违本心,虽死亦不能使其低头,有一些名士,写几篇文章和做一些诗词,邀朋结党,也号称是大儒。其实是不是真儒,当横逆来时,看其如何反应就知道了。

没有浩然正气,藐视生死,不具权贵,谈什么读书养气?

吴时中只是不认可任何一方,都是争权夺势不惜败坏国事,哪一方赢了都对国运和百姓没有丝毫的好处,这样的权力之争,怎么可能会使他欣然加入其中一方?

“多谢大参的好意。”吴时中弯腰躬身,向眼前的参知政事致谢,这是对执政必要的礼节,哪怕是他是当世名儒。

但吴时中也是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下官感世子的厚爱,刚刚赴任不久,如在此时辞去侯府官职,实在有违本心,还请大参谅解。”

“果然是这样。”刘知远也不恼怒,只笑道:“既然如此,我当然不会勉强惟修,如果有空,可以来闲聊,我府里藏书也不少。”

“是,多谢大参。”

“嗯。”

参知政事放下轿帘,轿夫和元随们又簇拥着他离开。

四周的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貌不起眼的侯府官员是赫赫有名的吴博士,不免有好事的过来看上几眼,今晚的事,也算一桩趣闻,很值得回去之后,好好吹嘘几天。

吴时中不愿多话,牵马而行,此地距离福州会馆不远,大量的来京朝觐的福州各府的人都住会馆,赵王和齐王,还有几家国公在京师自有宅邸,倒是不会和各个侯府来争着住会馆的房舍。

到了住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金简把火锅,羊肉扁食,还有几碟小菜和一壶酒送到吴时中的房间,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大人,那位大参是哪一位?”

吴时中微笑道:“你一路跟我北上,打听各地的官府情形,还有各地的官员,朝廷中枢的事也在打听,还买了爵官志这样的书看,我不信你真的猜不出来?”

“是不是刘大参?”

“对了,就是他。”

“威风凛凛。”金简说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左相要去位的话,刘大参一定是接手的人,而不是右相。”

“右相已经不安于位了。”吴时中叹口气,说道:“就怕这一次会是大政潮,一下子会使左右相都空出来。”

“张枢密会更上一层楼吗?”

“这个我也说不准。”眼前的少年相当成熟,也很机敏,吴时中不是拘泥不化的人,对朝中政局其实也一直有所研究,他道:“张枢使和左相走的很近,这一次未必能持盈保泰,左相一倒,他未必留的住。但现在说这些尚早,韩相国势力之大,普通人难以想象,这般政争也不是一两下就会有结果,我看还要僵持一段时间。除非,有相当重要的变化,否则暂且还会维持着眼下的格局不变。”

“哦,原来如此。”

金简似懂非懂,不过知道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当下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吴时中也没有心思吃喝了,随意吃了几口,令金简进来撤出杯盘,自己站在窗前沉思着。

刘知远的公然拉拢是一个信号,说明他与韩钟的对立已经明面化,权力斗争已经到了或接近最后关头。

而刘知远为参政不过两年,应该还没有建立真正的靠的住的班底。惟有在为大参之前,其任枢密副使近十年,在京师的军界潜实力应该不差。

在政争中,将领们的站队用处并不大,军政大事,大魏向来是倚重宰执,有些殿阁学士,翰林院使,六部尚书,侍郎,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和掌道都御史,这些人才是有资格说话,并且也会被相当重视。

军队的将领,不管职位有多高,国家大政,他们都没有什么资格参与,更不要说影响国政的运作,乃至参政和中书令之间的政争了。

刘知远只能一次次的积累功劳,稳定住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和形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子可走。

其用以之深,意志之坚定,想来也是令人隐然生畏。

吴时中思之凛然,他并不愚笨,隐隐然想到这一次徐子先对酌金大祭的担心,心中已经明白,自己此前以为很顺利的差事,真的未必有那么容易。

此番献祭之事,刘知远是副总裁官,总裁官是大宗正韩国公徐德松,大宗正只是挂个名,真正主持其事的还是刘知远。

借酌金之事,大削宗室和民爵,确立中枢权威,加强帝王威严,这件事是刘知远在主持,并且得到了崇德帝的首肯和支持,这件事不仅会做,而且应该是暴风骤雨般的进行,绝不会有什么怜悯和意外。

如果是徐子先在这里,大约会想起什么历史的车轮碾压过来,个人渺小而无可抵抗一类的话来,吴时中当然不会这么愚蠢的浪费时间,站在窗前很短时间之后,他确定了一个计划,并且仔细想了一会儿之后就确定下来,而且准备立刻实施。

临睡之前,吴时中把牙将们叫进来,吩咐道:“林存信,你带着金简等人,明天早晨先去把黄金换成钱,损失一些也无所谓,然后再与我一起去蒲家商行在京师的分号。”

这般怪异的命令叫人诧异,不过此行之前徐子先早就有命令,众人都得听从吴时中的命令不得有违,当下众牙将还是抱拳一礼,说道:“听吴大人的吩咐。”

第二百零二章 兰芳来客第三百三十八章 老人第三百九十四章 箭雨横空第二百六十五章 垂泪第一百一十三章 江上论战第二百四十三章 方圆第二百八十七章 初成第五百六十九章 敬畏第五百二十九章 五部第七十六章 昌文侯府第三百二十九章 群官第五百二十六章 战法第三百七十三章 各方心思第二百四十七章 巨盗授首第一百零四章 暗巷刺杀第三百四十六章 陈家第七十一章 变化第一百一十七章 阵战之法第二百零一章 丈夫所为第五百七十一章 美好第二百七十一章 变化第九十二章 厢军调防第四百九十二章 指顾间事第二百五十五章 激动第二百八十一章 展望第一百七十二章 夜半第二十三章 发动第二百一十六章 合作计划第四百六十一章 岐州港内第五十七章 训诫第二百八十一章 展望第四百七十一章 反复第一百四十三章 爱花人第十一章 时光第三百六十一章 长刀加颈第五百零八章 拒绝第四百三十八章 抬箱进城第一百九十三章 酒宴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感第五百一十二章 北方客人第五百三十九章 汗谕第四百七十九章 竟夜鏖战第三百一十九章 各百户第四百七十二章 玄甲骑第五十四章 祖训第五百四十六章 失手第一百九十二章 困惑第二百九十四章 改制第四百四十八章 撤离第二十二章 歧山盗第四百三十四章 好地方第二百九十六章 送别第一百零二章 教训第四百五十五章 被激第二百六十四章 敬酒第三百一十三章 上山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同第五百八十章 隔河第四百五十五章 被激第三十四章 凶人第一百一十五章 江滩第三百一十六章 文明的曲线第三十六章 更好第一百二十七章 根第二百五十三章 交易第二十三章 发动第三百五十一章 山第四百四十五章 山谷袭杀第一百三十八章 问政澎湖第二十三章 发动第三百零三章 红豆黑豆第三百五十九章 但请放心第九十九章 请缨第八十五章 权势人心第二百零七章 新卒第九十四章 人心不同第八十八章 武道第三百五十九章 但请放心第一百九十七章 老相国第四百七十八章 化龙之战第三百四十六章 陈家第九十九章 请缨第二百零九章 骨架第四百八十六章 开府亲王第三百二十一章 豪情第一百三十四章 任官第二百零六章 期许第一百四十三章 爱花人第五百五十章 危机第三百八十一章 扑朔迷离*首页大封加更第四百九十六章 江边第三百零三章 红豆黑豆第三百三十三章 农官第八十章 大葛小葛第一百三十七章 昌文陈家第二百零三章 返回第七十六章 昌文侯府第四百九十三章 接令第三百六十一章 长刀加颈第三百零二章 百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