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出这话,立即引来满堂的哗然。
“别人都已抄了一半,他竟还说要力争上游?口气还真够大。”
“即便是鬼画符,怕也是追不上。”
众人窃窃私语,不免心里耻笑。
张公公脸色愈冷,拉长着脸,朝坐在一侧的朱县令招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陈凯之,是不是太狂妄了?”
朱县令哭笑不得,陈凯之确实太托大了,哪有等人家已经完成了一半,还敢来大放厥词的?
他感受到张公公的不悦,忙道:“公公,少年人难免轻狂,是下官教化不彰……”
张公公只点了点头,不悦地对陈凯之道:“你若当真得了第一,自然随你。”
陈凯之如蒙大赦,又朝张公公行了礼。
众人只是好奇,这个小子到底为何有这样的底气。于是不免聚焦在陈凯之身上,可是陈凯之却令人失望了,因为他只是抬头盯着花名册。
荀母鄙夷地看了陈凯之一眼,忍不住低声道:“真是故弄玄虚,哗众取宠。”
荀雅下意识地想要为他辩解,可随即想到陈凯之今日来此为的就是选驸马,又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只是呆呆地看着堂中聚精会神的陈凯之,虽是白昼,可堂中昏暗,所以点了油灯,陈凯之只伫立着,抿嘴不言,那深邃的眸子,在烛火照耀下,仿佛刹那之间,使这俊美少年猛地如珠玉映日一般熠熠生辉,令荀雅又骤然失神。
荀雅微微一呆,她依稀记得当初陈凯之吹奏高山流水时,也是这个模样,浑然忘我,沉浸其中,如孤独的夜行者,虽在人群之中,却仿佛将自己隔绝在俗世之外。
陈凯之细致地盯了花名册片刻,直到他连续默读了两遍花名册,而耳边不免听到许多人低声的嘲笑,这可以理解,张如玉这些人,盯了片刻,接着就抄录一句,他倒好,盯了这么久,却不动笔!
陈凯之不以为意,只有他知道,在这半柱香的功夫,自己已经将洋洋千言悉数默默记在了心里。
开动……
陈凯之提笔,蘸墨。
一手握笔笔尖落入白纸,另一只手,很是优雅地提住了袖子,笔如龙马奔腾,眼睛专注的看着笔下。
“咦!”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竟然……陈凯之至此之后,再没有抬头去看花名册。
写下了一句,两句,笔尖没有停歇,只有偶尔蘸墨的时候,方才小小的停顿,可是……陈凯之自始至终不再抬头。
抄写的人大抵都知道,抄写最麻烦之处就在于不连贯,看一眼,再写一句,有时心思一散,下笔就更慢了。
同样一篇文章,即兴写出,和抄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陈凯之就是在即兴下笔。
他的笔下,瞬间化作了无数的文字,一双眼眸,只关注着自己的笔,还有笔下的字,方才默诵的花名册,现在都如印记一样,悉数浮现在自己脑海。
好一个过目不忘!堂中的人都呆住了。
这家伙,居然再没有看过花名册!令人不得不怀疑,莫非方才只短暂的功夫,他就将这花名册背熟了吗?
有人忍不住,竟是站了起来,翘首想看看陈凯之抄录得对不对。
也有人认为陈凯之这样速写,这行书肯定是潦草的。
张公公也不由升腾起了好奇之心,却还是顾着颜面,不好移动半分。
张如玉一直认真地抄写着,一行一抬头,一笔一划,终于,这花名册的抄录进入了尾声,他长长松了口气,心情轻松起来,正要写下最后一个字,这时,耳畔听到有人道:“禀公公,学生幸不辱命,抄录完毕!”
张如玉本以为自己已经领先了所有人,可听到这个声音,他顿时面如猪肝,手里一哆嗦,最后一个字,竟在笔下化作了墨团。
这……怎么可能?
自己明明占尽了优势啊。
他焦躁地抬眸,却见陈凯之大大方方地拿了自己的行书奉送上去,转交给了一个文吏,那文吏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шωш● t tkan● c o
张如玉心里暗恨,又忍不住想:“这一定是陈凯之抄得急,只想着比拼速度,至于这行书,肯定是潦草无比,不登大雅之堂的。”
他这样心里安慰自己。
其他人,也大抵都是这样的心思,都觉得陈凯之求快,这行书嘛,只怕不堪入目。
张如玉见状,连忙写下最后一个字,邀宠一般道:“学生也作完了。”
他忙不迭地将行书奉上。
如此一来,反而张如玉的行书叠在了陈凯之的行书之上。
张公公拿起了两张行书,先看了张如玉的行文,似乎觉得不错,不禁称赞:“不错。”
不错二字,对于宫里的人来说,已是很了不起了,毕竟张公公见多识广。
他这一称赞,张如玉喜上眉梢,忙道:“学生蒙公公垂爱,实在是愧不敢当,学生虽远在金陵,却久闻颍川公主殿下大名,心中甚为倾慕,而今因缘际会,若是能蒙公公举荐,成为宫中东床之婿,公公对学生便是恩同再造,堪比再生父母。”
这番话,很不要脸。
可这对张如玉来说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太诱人了,驸马啊,他自认自己才华、家世、相貌都不差,今日遇到这样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呢?
他话说完,便有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到了张公公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想必这个小太监,是从中收受了张家的好处的,趁此机会美言几句,张公公听了点头,像是对张如玉的印象不错。
只是这番话,却差点没把荀母给气死,因为她记得,这番话张如玉也曾对自己这个姨母说过。
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外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荀母的身躯气得发抖,心里失望到了极致。
张公公朝张如玉道:“果然是少年俊杰,好得很哪。”只顿了顿,面上还带着些许的微笑,揭过了张如玉的卷子,便开始欣赏陈凯之的行书。
只是这一看……张公公的眼睛却是直了。
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错愕和震惊。
诸官和士绅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这一看,便又有人低声议论:“张公公面上似是不悦。”
“这倒是的,莫不是这陈凯之,敷衍了事,所以……”
“是啊,他写的这样快,行书肯定不过尔尔,张公公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京中多少名家的真迹他不曾看过,这陈凯之……”
许多人觉得陈凯之方才太托大,心里反而生出了看笑话的心思,何况张家久在金陵,神通广大,树大根深,不少人对张如玉有很大的期许,自然就左右看陈凯之不顺眼了。
张公公却像是见了鬼似的,只是将眼睛深深地埋在这行书里头。
张如玉反而急了,不禁道:“公公……公公……这陈凯之,一味求快,功利心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