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赤芍欠身,神色恭敬,“景公子要的七魂香已出窖,白大香师交待了,景公子若过来,可以直接去存香楼取。”
“七魂香?”百里翎诧异地抬了抬眉,“那不是十五六年前,白广寒合出的第一款异香,据说闻之能使人魂迷神乱,景随心变,境随心移,怎么,景兄忽然要这个?”百里翎说到这,就瞄了瞄景炎,目中含着谑笑,如画的眉眼送出盈盈水波,室内似起纷飞桃色,他伸手轻轻挑起景炎挂在腰上的羊脂白玉环佩,“不知景兄想迷惑谁?白广寒那厮知不知道?”
景炎曲指弹开他不安分的手:“这是我费了许多口舌才讨来的,你别打主意。”
那一弹指的力量毫不气,百里翎庆幸自己躲得快,回身重新往椅子上一坐,手支着脑袋,微微眯着眼打量着景炎,神态懒散轻慢且浮浪:“我从不打香的主意,景兄若喜欢,我那存香楼里的香随你去拿。”
景炎微微一笑,既不接受,也不拒绝。
赤芍垂眼侯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像个木头美人,似根本没听见这几句含沙射影的对话。
景炎示意赤芍领他去存香楼,百里翎正要说他也去,只是不及开口,侯在正厅外侍女进来道:“百里大香师,杨殿侍过来了。”
景炎听了这话遂停下,百里翎见他没走,便依旧坐在,一边拈起一粒葡萄,一边懒洋洋地道:“让他进来吧。”
侍女应声退出去后。景炎才看向百里翎,似笑非笑地道:“这次又送什么好东西?”
白广寒性子冷漠,即便是面对香殿的大香师,也一样表现得不近人情。而大香师皆有傲气,再者相互之间本就存在竞争关系,白广寒如此清高孤傲,故香殿里的大香师,除了白广寒曾提携过的那两位外。愿意主动过来表示亲近的,只有百里翎。
几乎每隔一两个月,百里翎就会送点新鲜稀奇的玩意儿过来,初始,还有人对此耿耿于怀,生怕白广寒要结党营私。后来发现,白广寒待百里翎跟对别人没什么不同。如此那些人才稍稍放了心。
“大红袍,从采摘到熏炒,都是云山道长亲自盯着,据说是宫里的太后开口要的东西。”百里翎接过杨奇小心捧上的茶罐,随手摆在自己旁边的茶几上,“今年只有六斤,我看太后那么大年纪了。也喝不了那么多,就只给她留一半。”
景炎走过去,揭开茶罐,遂有茶香如云似雾袭来,馨人心脾。他捏起一小撮茶叶看了看:“从崖后那株母树上摘采的?”
“没错,我看那株老树快成精了,好的茶叶都故意长到陡岩下面。”
“不错。”景炎将手中的茶叶丢回茶罐中,转头对赤芍道,“一会让人送到我那去。”
赤芍悄悄看了百里翎一眼,却不敢迟疑。即应声:“是。”
百里翎一怔,随后气得一笑:“就这点破茶叶,你跟我开口不就得了,还巴巴抢他的。”
“去年的茶他还没喝完,你这些送过来也是干放着。”景炎面上没有丝毫不好意,交代完后,就要去存香楼。只是他刚一转身,侯在外头的侍女又进来。小声道:“殿外有位白香师求见百里大香师。”
其实白书馆到了天枢殿门口,本是请人传话给杨殿侍的,只是殿外传话的人听说白书馆是源香院的香师后,再见白书馆面上带着几分急色。就误以为白书馆是有急事要见百里大香师,因此便传错了话。
“白香师?哪位白香师?”百里翎不解地扫过去一眼,许是因为都是白姓,所以此时他听到这话,就显得比往日还要和颜悦色,于是那一眼的风情,遂令传话的侍女不禁恍了一下神。赤芍蹙眉看过去,侍女即回过神,赶紧垂下脸道:“是,是源香院的白书馆香师。”
侯在一旁还未退出去的杨奇一怔,他昨晚回来后就听说昨日下午,白书馆曾来殿里找他,今日他本是打算派人去源香院问问何事。只是要吩咐下去的时候,刚好百里大香师这边让人送茶叶过去,他便暂时搁下了。却没想就这么一会,白书馆竟找到这天枢殿这边,而且还是来找百里大香师!杨奇心里微惊,难不成真的出了什么事,竟令白书馆顾不上跟他说,而直接找到百里大香师?
若真如此,他在百里大香师面前,定会留下一个失职的印象。
杨殿侍的神色变化落入景炎眼里,景炎便看了百里翎一眼:“难得碰到有香院的香师直接过来找到你,还寻到这边。”
百里翎也有几分讶异,便问杨殿侍:“下面的香院出什么事了吗?”
杨殿侍慌忙欠身:“不曾听说出什么事。”此时他不敢道出白书馆昨日就来找他,他却没有及时去问询事由,所以现在弄得一问三不知。
百里翎往椅背上一靠,一边捻起一粒葡萄丢进嘴里,一边道:“让他进来吧。”
景炎似也来了兴致,走到百里翎旁边坐下。
殿外,白书馆完全没想到百里大香师会见自己,心里又惊又喜,一时间脑子竟一片空白,只怔怔地跟在侍女身后。直到进了大厅,看到侯在厅内的杨殿侍后,他才想起自己是因何事而过来。
而此时,杨殿侍心里的不安比白书馆更甚,白书馆一进来,他就看过去。只是眼下有百里翎在,而且白书馆本就是香师,真论起来,白书馆的身份比他高。只不过因各自的职责不一样,他又是在香殿里当差,所以一直以来,两人都以平级相处。
百里翎手里拈的葡萄是西域赤龙珠,串串饱满,粒粒滚圆,西域的果农在早上天还未亮时将一串串成熟的葡萄剪下,挑出最好的,放入搁着冰块铺着丝缎的果箱里,然后一刻都不耽误,即快马加鞭送到港口,包着厚厚干草的果箱一上船,货船即杨帆起航。船上备了足够的冰块,保证果箱的温度一直不变,十余天后,这些葡萄送到长香殿,取出来时,还如刚摘下时般新鲜,连露水的清香都还未散尽。
红蜜一样的葡萄汁沾到唇上,如似上了胭脂,使得百里翎那张脸平添几分妖艳。白书馆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形象极其散漫,甚至有些放荡形骸,但却反令人更加不敢直视。
“不是找我吗?怎么不说话?”百里翎见白书馆原来是个上了年纪的普通男人,便没什么兴致了,只是又不耐烦瞧他一直在那杵着,于是吃了半串葡萄,弄花了自己一手黏黏的汁水后,才有些兴致缺缺地问了一句。
白书馆本以为是百里翎找他问话的,忽听到这句话,就一惊,遂不解地抬起脸,好一会后才道:“学,学生,是来找杨殿侍的。”
“嗯?”百里翎看了杨殿侍一眼。
杨奇心里一惊,遂知道自己刚刚猜想的果真没错,白书馆确实是来找他的,于是赶紧道:“属下也不知白香师何时,不敢叨扰大香师,属下……”
见他要退出去的意,百里翎将手随意往自己身上擦了擦,遂见他那身琥珀蚕丝织就,绣着园林山水的阔袖袍上即多了几处斑斑红渍,一身好衣裳就这么毁了。偏这样的行为举止,放在他身上,竟不会让人觉得有一丁点的突兀和粗俗。
“就在这说吧,正好我闲着。”擦完手后,百里翎漫不尽心地道了一句,随后才将手放在赤芍命人送来的盥洗盆里随便洗了洗。
杨奇顿了顿,不敢有异议,白书馆却有些为难了。
香使的考试,由他过问本就显得有些小题大做,可现在,竟让他当着大香师的面,道出这件事,他一时间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回事?”百里翎对别人向来没有那么多耐心,见自己都开口了,竟还是没人说话,目中遂露出几分不悦。
杨奇心里一慌,忙看向白书馆,欠身道:“白香师找我,可是为香院的事?”
白书馆自当看出百里翎的不耐烦,不敢再迟疑,再说,这件事同他的前程息息相关,若不除去王掌事,他日后在香院怕是再难站稳。于是杨奇开口给了他台阶后,他即将昨日香使考试之事道了出来,提到了王玉娘的死,同时特别详细道出第二场考试的经过,言语不偏不倚,但语气里隐隐露出几分担忧。至于担忧什么,白书馆没有明说,但各人听到耳朵里,会有各自的解答。
百里翎听完这个,眼睛在白书馆和杨奇身上来回看了几眼,然后落到白书馆身上:“那小香奴叫什么?最后辨香的那位。”
白书馆微松了口气,百里大香师愿意问,就证明他过来说此事并没有触怒大香师。于是恭敬回道:“那香奴叫安岚。”
百里翎再问:“多大年纪了?”
白书馆一怔,他没见过安岚,并不清楚到底多大,不由转头看了杨奇一眼,杨奇忙道:“那香奴约莫十三四岁,据闻在香院当差六七年了。”
百里翎微微眯眼,杨奇虽不明白具体情况,但已察觉到白书馆和王掌事之间的矛盾,准备送白书馆一个人情,就接着道:“以前也有香师亲自出题的,此事我……”
“慢。”只是未等他说完,百里翎就打断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