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滚!
段迦仁当真扭头就滚。
拖泥带水的走到半路,想想感觉不对,又回过头去,果然看到浴缸里许尽欢正抬举着刚泡软的胳膊做投降的姿态——她被自己的裙子给困住了!
她是个贪靓爱美的少女,他给她买的裙子将将合身,尤其是腰,掐的是刚刚好。她费力的拉开了半条拉链,不耐烦的就往上扯,以为能脱下来。结果这腰身的位置就卡在了她胸口上,上下不能。
因为浸透了水,不仅涨,而且格外粘。
她有心使用蛮力,然而胳膊酸软,举着就已经费尽全力,哪里还有力气拉扯。
反裙子浸了水,不仅吸住了她的皮肤,还变得格外沉,格外韧。当真是扯不断,拉不下,撕不开。
竟比恶鬼凶神还难缠!
小神仙当场吃瘪,进退不得!
正巧给杀了个回马枪而来的美国华侨看了一个大笑话!
头脸被湿衣服糊住,可耳朵听见他的脚步声,她停住手,心中又气又恼。有心呵斥,然而喉咙干涩,嘴巴还被衣服勒住,喊也喊不出。
刚才那一声滚,已经叫她尝到了撕裂声带的痛楚。她又是个不忍疼的。
幸而他也看不到她此刻窘迫的脸,总算还不至一败涂地。
然而段迦仁虽没有看到她的脸,却看到了她湿透的内衫,以及细细的身量。
因为干瘪,肋骨根根突起,一排骨头蒙着一张皮。肚子也瘪得凹陷下去,成了一个窝。形式饿鬼,按说是不好看的。
可她是许尽欢!一身玉骨,一张玉皮,瘦归瘦,瘪归瘪,干归干,依然白的晶莹,白的漂亮。
因为浸在水里,多少也受了一点滋润,看起来更有几分莹润之感!
她一动不动,举着的胳膊微微发颤,累的,酸疼。
因着微微的颤,段迦仁大着胆子上前,蹲在浴缸边,伸手扯住她的衣衫,轻轻剥下了这件裙子。
把湿透了的裙子剥除,露出她窘迫而又委屈的脸,陷在一团乱蓬蓬的黑发之中,显得格外小。
脸小,年纪也小,正是一个小女孩的委屈。
这一下真相大白,她的窘样暴露无遗。神仙的架子,端不住了。
然而美国华侨绝无半点取笑之心,相反,看到她的委屈,他都要心疼死了!恨不得立刻蹬着梯子给她去天上摘星星捞月亮,只为博她一笑。
可对方并没有要他摘星星捞月亮,只是沉默。噘着嘴,豆大的泪珠突然砸落在水面上。
段迦仁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这两滴泪给砸碎了!
疼!又疼又酸,又酸又软,一颗心被揉来搓去,整个碎了!
“欢欢!”他轻声唤她,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宛如面对一个刚刚降临到人世的天使。
“饿!”天使费尽力气吐出一个字,随后,又是两滴泪落下。窘迫,委屈,忍着疼,忍着苦。
他听清,二话不说,拔腿就冲出去,抱起电话订了许多吃食,让立刻送到房间里来。
她只是饿!是啊,凭着一己之力,救了他们四五个大活人。她水也没喝一口,饭也没吃一顿。她岂能不饿?
可怎么能让她饿呢?就这么简单一个要求而已!
*
全世界都是有钱好办事,美国大爷一声令下,客房服务立即送到,满满一餐车的食物。
段迦仁把餐车推到浴室里,就摆在浴缸旁边,她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见到食物如同见到亲人!许大仙一点也没客气,伸手抓了就往嘴里塞。
民以食为天!她困在肉身凡胎之中,终归也离不开一个吃字。
先吃了再说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恢复,恢复法力,恢复美貌,恢复她的神仙架子!
她坐在浴缸里,一边吸着鼻子抽泣,一边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并不是在哭,是鼻子被热气熏的有点堵住了!
心甘情愿为神明奉献的美国华侨依旧蹲在浴缸边,亲力亲为的为他心中的神明卖苦力——举着胳膊为她洗头发。
粉红色的香波在他手里搓出无数雪白的泡沫,漆黑的发丝被泡沫裹住,就像被混合在奶油里的巧克力酱。
搓着她的一头青丝,段迦仁别有一种满足。
他为她冲洗头发,用手指轻轻的梳理。随后为她脱去衣服,轻手轻脚的擦洗身体。
真奇怪,做这样的事他心里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遐思。对待泡在浴缸里的她就如同对待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明明她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呢!
趁着他清洗她的功夫,餐车上的食物已经被她一扫而空。
倘若是平时,他一定会担心她被撑到。但此刻他的精神力不济,脑力勉强只能对付梳洗。于是就把这不紧要的疑问丢在脑后。
用干净的毯子把她包裹起来,送回床上。他强撑着最后一点神志给自己洗了一个战斗澡,摇摇晃晃回到卧室,直接倒在大床上。
许尽欢裹着毯子已经陷入沉睡,睡着的她十足就是一个天使。无害,安详,精致。他用手背触她的脸,体温比刚回来的时候高多了,但依然比正常人的低一些。
又把手指伸到她鼻子前,感受那细细的气息。
随后闭上眼,安心的扎进漆黑的睡眠之中。
这一睡着,毫无例外他又梦见了那化成女鬼形象的诅咒。但因为累积了,以至于连恐惧也变得迟钝。何况,他很清楚许尽欢就在身边。
于是在梦里他依然闭上眼,继续睡。
要来就来吧!此刻,睡眠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睡就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一阵催命似的电话铃吵醒。
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许尽欢的眼,圆溜溜的,黑漆漆的,像两颗熟透的紫葡萄,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和她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身上都只裹着一条毛毯。她人小,一条毛毯足够裹住全身。他就不行了,将将只能裹住一半。
孤男寡女,酒店大床,按说是个极其暧昧绮丽的氛围。
可他心里只觉得圆满和幸福。
他还活着,她在身边,岁月静好,这岂不是最大的幸福?
随后又想到自己年富力强,青春年少。有一把大好的时光去挣钱,花钱,有信心供得起一个神仙的花销。
恰好这个小神仙貌美如花,法力无边。而对他,也还不赖!
夫复何求!
除了,客房里这催命似的电话铃!
“搞什么!”低声咒骂一句,资本家无可奈何的起身,一把抓起床头的电话。
电话是许渊打来的,询问他许尽欢的情况。
面对这位神明的正牌家长,美国华侨多少有点心虚。然而一想到许尽欢选择了自己,抛弃了家人,内心又是一阵得意洋洋。
介于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他竟然耐着性子跟对方扯皮了几句。
“欢欢很好,就在我身边,洗了澡,吃了点东西,已经睡着了!”
醒了这一点就不必告诉对方!
这短短一句话,不超过二十个字,内容丰富的让许渊头都要炸了。
他的小天使跟另一个男人在酒店里,洗澡,吃东西,睡觉!她和那个美国人一直在一起!
事到如今,就算他再怎么无视,也不得不开始相信,他的小天使已经长大了,并且脱离了他的影响,为自己重新选择了一个男人。
更糟糕的是,这个男人还挺优秀,无论从各方面来说。
他竟无从反对!
许渊在电话那头失魂落魄,段迦仁则毫不客气的直接挂断。多么美好的二人世界,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和事都统统消失不见。
总之,此时此刻千万不要再有人来打搅他和他的神明。
但神明表示,一觉醒来,肚子很饿,需要继续进食。
神明的饭桶体质多少有损她的光辉形象,不过段迦仁此刻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许尽欢别吃成一头猪,他就毫无怨言。
倘若真吃成了一头猪,那他也会昧着良心说她是全天下最漂亮的猪!
*
许大仙带着她最忠诚的信徒再次现身俗世是三天之后,约定去文玩店取辰砂的日子到了。老板打了电话过来,通知已经到货。
这三天,大仙和美国人窝在五星级酒店里足不出户,两个人除了吃就是睡!当然,是各吃各的,各睡各的。
通过这三天三夜的吃喝睡,许大仙补足了所有损失之外还有额外富余,以至于出落得白里透红,莹润有关,格外滋润富态。莫说是恢复了气色,便是了神仙的架势也一并重新端起!
当然,这三天里也出现过两次意外。
她在睡梦中发作了癫痫!这个病多少是有点凶险的,而且样子不大好看。但对段迦仁来说,连差点变成干尸的样子都见过了,何况这小小的癫痫发作。而且他来自西方现代文明世界,收到过高等教育,很明白这不过是一种脑部异常。并且非常熟练的拿毛巾塞到她嘴里,防止她咬舌自尽。
至于送医诊治,他是不屑的。主要是看不起内地的治疗水平,他是土豪不差钱,觉得要治就该带她去国外治。可着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横竖他供得起。要是治不好,也不怕。他有钱,有人,还有一家制药公司。他可以为她专门研发新药!
而这一切的前提,当然是他自己也得好好活着。
所以,这个取辰砂的事,也是极为重要。否则,他等闲不想出酒店,宁愿继续和她二人世界。
吃饱喝足并且睡够之后,许大仙也是认真干了一点正事——在一块雪白干净的床单上为他画了一个符。
没有笔,用的是楼下卖场里的唇线膏。许大仙喜欢这唇线膏的质感,以及唇刷的手感,多少和毛笔类似。
那是个相当复杂的符咒,以至于她都没办法一次就画成,断断续续画了四次才把整个符都画出来。画这个符似乎相当耗费她的心力,以至于她每画一笔都格外慎重,停笔之时又是一脸疲惫。
这当然是段迦仁一厢情愿的想法。
真实的情况是许尽欢画的确实有点费力,但不是因为这符咒有多难,而是因为她有点记不清了。所以落笔格外慢,格外慎重,生怕画错了。
她成仙成的不情不愿,自然也不会花太多心思去学符箓法术,偶尔学进去的也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画完之后脸色凝重,也是因为她心里没底。万一画错了呢?想想又觉得错一点应该也无所谓!符咒说到底就是借势,天地造化蕴含其中,把这种造化描绘出来就行了。至于能借多少,那就看缘分吧!
道家讲随缘,这一点她还是很认同的。
拿着这张床单,段迦仁十分好奇。
“这是什么?树么?”
“这是扶桑!”她说。
这可不是东瀛扶桑的扶桑,乃是长在东方极点的一株参天巨树。
“这是鸟?看起来像乌鸦!”他又指着另一处问道。之所以认出识乌鸦,因为那个鸟嘴尖尖的,而且比较长比较大。但乌鸦怎么长三条腿?
“这是三足金乌!也就是太阳!”
太阳为什么是乌鸦?他觉得很奇怪。太阳金光灿烂,跟黑漆漆的乌鸦怎么会联系在一起?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奇妙,而且还非常有科学根据。因为太阳有黑子,在古人眼里这可不就是乌鸦!所以,掌管太阳的神明是一只三足乌鸦,非常合情合理。
“原来是太阳黑子的缘故!可是,这树上怎么有那么多太阳?”他数了数,竟然有十个。难道太阳也是树上长出来的果实?
对于美国华侨的无知,许大仙很无语。不得不从夸父追日讲起,再讲到后羿射日。扶桑只是一株巨木,主要作用是支撑东方大陆,撑开天与地。
这十个太阳并不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只是住在树上而已。三足金乌是天帝的孩子,虽然天帝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孩子,也是一个谜。
但所谓神话就是这么神奇!奥林匹斯众神能从各种动物之中生出,东方神话里天帝生几只鸟也很正常。
“所以这个符咒的意思是?”
“以阳克阴!”
跟着他的诅咒既然能幻化成一个女鬼的形象,可见是一个纯阴的诅咒。他是个男人,本身就具有阳性。但问题是,阴阳属于相互吸引的两种属性。他肉身凡胎的这点阳性根本不能和那诅咒的阴性相抵抗。一旦两厢吸引之后,只能是被吞噬的结果。
为了能与符咒的阴性相抗衡,就必须借助外在的阳性。还有什么比太阳更具有阳性的呢?何况还是十个太阳!
当然,一个凡夫俗子的身躯是无法背负这样巨大的阳性力量。如果单纯的使用这个符咒,不出一时三刻就能把人活活烤死。
可他这不是还有诅咒加身么!所以,这个符咒起到的并不是驱逐的作用,而是调和的作用。只要阴阳调和,那就万事大吉了。
这当然属于治标不治本,但之所以不直接驱逐那个诅咒,许大仙表示,因为太麻烦了!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就得解开这段渊源。
以她浪迹凡尘千年的经验教训来看,这诅咒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保不齐是几代几辈的积怨!
她人生苦短,才没有兴趣去给人断陈年的官司!
当然,这种真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那以后我就得天天带着这个符咒了?”他倒不是想要抱怨,只是这么大一个床单,天天带着,多麻烦呀!
就没省便一点的办法?
“谁让你带着床单了?把这个符咒纹在身上不就行了!”
原来是纹身啊!那是挺省便得了,就是得吃点苦头。不过这符咒虽然复杂,但颜色单一,构图简单。现代纹身技术比以前好多了,疼痛感也更轻,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许尽欢在文玩店里检查了订购的辰砂之后,还向老板询问有没有懂古法纹身的老师傅可以推荐。
文玩店老板不愧是个百事通,眼珠子一转,打了两个电话,立刻就推荐上一位隐居闹市,深藏不漏的纹身师傅。师傅已经七十多岁了,据说解放前在上海青帮跑码头,跟着一位老师傅习得了纹身技巧,凭着一根竹签能纹出十八般花样。不管是飞龙还是走兽亦或是珍禽,那真是纹什么像什么。
可惜解放后,纹身这类东西成了资本主义堕落腐朽,被取缔了!老师傅的手艺都找不到传人!
老板说的可惜,却把段迦仁听出一身冷汗。
妈呀!用一根竹签纹身?还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师傅?这老眼昏花的不说,卫生条件能过关吗?他纹身是为了救命,可不想得败血症啊!
许大仙微微一笑,和蔼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吃一点苦换一世福,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何况败血症算什么,肾衰竭和肝中毒才是最大的威胁!
毕竟,纹身的颜料都是有毒的呀!
别看这辰砂晶莹剔透,犹如红宝石一般可爱,可成分却是货真价实的硫化汞,剧毒之物!
他这个纹身得用辰砂磨成的细粉调和上糯米水制成颜料,用竹签沾着一针一针的扎进皮肤里,把这鲜红的颜色打进真皮层里,才能保存一生一世,永不磨灭。
段迦仁两眼发黑,彻底撅倒。呜呼,这一趟下来,他还焉能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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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身会导致肾衰竭和肝中毒并非阿沫我危言耸听,像八九十年代,日本黑帮分子就非常流行在身上纹大面积色彩斑斓的复杂纹身,结果就导致颜料中毒,至于感染都不算事了。而且即便有现代化的技术,日本黑帮分子也追求用古法纹身,扎竹签子。这样才能标榜男子汉气概!所以男人这种生物啊,真是!当然,现代纹身已经不必担心这些了。颜料很安全,器材也很安全,痛感也低了。大家可以放心纹身!么么哒!
段先生为了能活命,也是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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