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克的解释还在继续着,但后续的话语却已经渐渐演变成为回音,最后就彻底消失了,一直到德里克转身离开,而科迪和凯莱布等人正在互相拥抱着、庆祝着,那一张张喜极而泣的脸孔纷纷拥抱着蓝礼,用尽浑身动作来表达着自己的喜悦和幸福。
蓝礼依旧礼貌而得体地表示了回应,却始终懵懵懂懂得没有真实感。
保罗,活下来了?
“蓝礼?”耳边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蓝礼的思绪,漂浮在外的灵魂从十万八千里之外重新回到了大脑里,他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梅朵。
保罗的家人们正在庆祝着,但梅朵却没有加入其中,而是瞪圆了眼睛,目光纯净而执拗地注视着蓝礼,“爸爸,没事……了吗?”她需要一个答案,不是医生的,而是蓝礼的,似乎只有蓝礼亲口承认了,她才愿意相信。
注视着梅朵那双酷似保罗的眼睛,蓝礼脑海深处的混沌和迷茫悄然消失,他轻轻点点头,努力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似乎察觉到梅朵的不确定,蓝礼又再次说道,“是的,保罗没事了。”
梅朵双手捂住了脸庞,就这样“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失声痛哭。所有的委屈和恐惧、所有的担心和不安,此时此刻全部都释放了出来,她就这样站在原地,把所有情绪都释放出来。
那哭声哭得令人心疼。
蓝礼用双手将梅朵揽入怀中,轻轻地拍打着梅朵的后背,低声说道,“保罗没事了。”
似乎正在说服梅朵,也似乎正在说服自己。
梅朵依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这样哭得昏天暗地,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之后却终于重新找了回来一般。那种撕心裂肺的起死回生,哭得无比委屈,她就将自己的脸颊闷闷地埋在蓝礼的胸膛之中,肆意地释放着悲伤和痛苦。
哭声落在蓝礼耳朵里,眼眶也不由微微泛红起来。
保罗,活下来了。
保罗,活下来了!
上帝,哦,上帝!
“保罗,没事了。”蓝礼轻声地不断重复着,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得干涩起来,但他却知道自己不能够倒下,梅朵还需要他。于是,他哽咽着声音,用力地挺直腰杆,把所有的情绪全部都强制性地收拢起来,用自己的肩膀支撑起整个夜幕的重量,滚烫滚烫的额头让大脑一片混沌,但他却始终铭记着:他还不能倒下。
梅朵哭得肝肠寸断,几乎整个人都脱力了,最后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在蓝礼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蓝礼站在原地,浑身肌肉僵硬,甚至有些麻木,几乎无法移动,还是在谢丽尔、凯莱布的帮助之下,抱着梅朵到旁边地休息沙发去;而蓝礼却依旧站在原地——因为肌肉有些发麻,短时间之内无法移动,他朝着科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需要缓一缓。
此时,脑海里的意识终于慢慢清醒了过来,所有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翻涌着,一直到德里克确认了保罗的生还为止,恐惧的战栗感开始一波一波侵袭而至,蓝礼只是觉得一阵后怕,膝盖有些发软,几乎就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腰部肌肉的钻心疼痛突然就解除了封印,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至,根本没有留下反应空间,竭尽全力保持自己的站立姿态,却发现寻找不到一丝一毫力量。
就在蓝礼几乎要站不稳的时候,身边传来了一股柔和而坚韧的力量,支撑住了他的身体,十指交扣的手掌传来淡淡的暖意,让微微颤抖的肌肉缓缓平复了下来,转过头,他就看到了鲁妮那娇小而坚毅的身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后,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鲁妮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起来,轻声说道,“保罗活下来了。”她的声音也有些微微颤抖,带着些许鼻音,但笑容却无比坚定而明亮,似乎正在给予蓝礼更多信心和力量。
蓝礼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却发现声音就这样哽在了喉咙里,只能狼狈地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鼻头微微发酸,刚刚喝下去的咖啡全部都泛成了苦涩,从舌尖一路蔓延到了胃部,所有的酸楚和痛苦都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保罗活下来了。
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蓝礼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那挺拔如松的身姿也缓缓地松懈了下来,转过身,蓝礼张开了双臂,将鲁妮拥入怀抱中,身体重量微微倾轧下去,然后在鲁妮耳边轻声说道,“我就要站不住了,扶我坐下,好吗?”
鲁妮只觉得眼睛涌上了一股温热,却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情绪,快速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支撑住了蓝礼的身体,强作镇定地来到了旁边,扶着蓝礼安坐下来。
蓝礼强撑着最后一点点力量,没有让自己彻底失控,缓缓落座之后,那股尖锐而汹涌的疼痛就如同倾盆暴雨般撞击过来,他甚至无法分辨,到底是腰部、大腿还是其他哪里,只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就这样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无处可逃。
此时蓝礼就如同一个滚烫的火炉,鲁妮只是一阵心慌,但她还是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转头看向了安迪和罗伊所在的方向,“安迪,蓝礼好像发烧了,可以寻找一个轮椅过来,我们带他到急诊室去。”
安迪和罗伊快速交换了一个视线,连忙上前。
恍惚之间,蓝礼可以感受到身边的混乱,他试图开口,表示自己没事,只是有些疲倦有些困乏而已,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就可以恢复了;但所有话语都在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含糊地嘟囔着根本听不清楚的语句,然后就这样陷入了黑暗之中。
……
嗡嗡嗡。
呜呜呜。
耳膜之上持续响动着杂乱的噪音,如同山谷回音般,遥远而空旷地在整个空间之中胡乱地涌动澎湃着,就好像成千上万只苍蝇同时蜂拥过来一般,让人试图逃离,却发现苍蝇无处不在,自己根本无处可逃。
眼皮仿佛千斤重,沉甸甸地抬不起来,后脑勺传来了隐隐的疼痛,脊梁柱的那一根神经似乎正在一下一下地牵扯着,让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隐隐约约地传来一股躁动,绵软无力的四肢都感受不到太多力量。
终于,眼睛终于睁开,明晃晃的白色光芒穿过眼睛缝隙投射过来,有些刺眼,但那股微微的刺痛却让脑袋稍稍清醒了些许,反而是顺利地睁开了眼睛,然后视线就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入眼,蓝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旁边的鲁妮,一头褐栗色的过耳短发零散地垂坠下来,那倔强而清冷的脸部线条若隐若现,透露出一股坚毅的气质来,如同空旷幽谷之中破土而出的兰花,看似娇嫩却蕴含野性。
蓝礼抬起了右手,用指尖轻轻地描绘着鲁妮的眉眼轮廓,嘴角不由就轻轻勾勒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眼神就这样变得温柔起来,却不想,这样小小的动作还是惊醒了鲁妮,她猛地睁开眼睛,坐直身体,警惕的四周打量着,最后才对上了蓝礼的视线。
鲁妮揉了揉眼睛,声音充满了惊喜,“你醒了?”
“嗯。”蓝礼轻声回应到,随后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因为发烧而严重缺水,抬起眼睛在周围寻找了一番。
鲁妮立刻反应了过来,将病床旁边的水壶拿了过来,放在了蓝礼的嘴边,这让蓝礼不由哑然失笑起来,只是嘴角依旧略显沉重,没有能够完全上扬起来,“我只是小小感冒而已,没有严重到自己不能做这些事。”
“哈。哈。”鲁妮干笑了两声,直接就忽略了蓝礼的抗议,双手将水壶递了过去,然后将吸管放在了蓝礼的嘴里,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蓝礼吞咽了几口水之后,这才将水壶拿开,低声询问到,“还需要吗?”
蓝礼摇摇头,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重要问题,“保罗呢?他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鲁妮无可奈何地将水壶重新放在了床头柜之上,“你为什么不先担心一下自己呢?如果你的状况不好,你又怎么能够照顾保罗呢?”眼看着蓝礼试图辩解,鲁妮却是瞪圆了眼睛,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坚决。
蓝礼没有抗议。
鲁妮接着说道,“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受伤了?就连内森都没有察觉到?”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没有机会。更何况,蓝礼也不认为那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吊了几个小时威亚而已。“怎么,医生说问题很严重吗?”
鲁妮不由语塞,蓝礼总是能够抓住关键——的确,医生说问题并不严重,主要还是淤青,只需要通过按摩让肌肉放松下来,泡一个热水澡,这就没有问题了;目前的情况,只是肌肉用力过度之后造成了僵硬,再加上蓝礼又坚持站立了数个小时,肌肉就硬邦邦得如同石头一般了,好好休养过后就可以恢复。
至于昏迷,低烧还是主要原因。从体力到精力都出现了严重透支,整个下午加上整个晚上都没有好好休息,紧绷的神经猛然松懈过后,也就陷入了昏迷状态,吊个点滴、睡个好觉,只要退烧了就没有问题了。
鲁妮的沉默落在蓝礼眼中,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
蓝礼却也没有穷追不舍,紧接着再补充了一句,“保罗怎么样了?”
鲁妮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但还是拗不过蓝礼,“保罗依旧在昏迷中。瑞恩刚刚过来,才探望了保罗,又过来探望了你。医生说,保罗的手术十分成功,但脑部手术需要更长的恢复时间,接下来一段时间,只需要保罗清醒过来,那就一切没事了。”
“嗯。”蓝礼轻轻颌首,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他此时只是在沉睡而已,旁边看不到点滴架的模样,这意味着他的治疗也已经结束了,“我昏睡了多久?”
“十二个小时。”鲁妮回答到,“现在才是下午三点而已。保罗手术结束才半天而已,他还需要更多时间慢慢恢复。放心吧,最艰难的一关,保罗已经挺过来了。”
蓝礼却依旧没有真实感。
从冰岛的躲过一劫,到昨天的噩梦重现,再到今天的死里逃生,所有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迅速也太过凶猛,他以为所有事情都计算到了,却终究还是在当头棒喝之中束手无策,那么现在呢?保罗的命运真的改变了吗?
“我肚子饿了。医生有说,我饮食方面需要注意什么吗?”蓝礼重新镇定了下来。
鲁妮却依旧抱着怀疑的视线——过去二十四小时里,蓝礼的表现着实太过反常,她不得不表示质疑。
蓝礼的嘴角轻轻扯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我需要吃一点东西,然后再前往重病患者休息室探望一下保罗。我知道,现在只有家属能够进去,我只是想要在外面确认一下……确认一下保罗是不是还安然无恙地躺着,我需要用双眼确认一下。”
平淡的话语,没有特别的起伏和情感,但鲁妮的眼睛却不由再次发酸,她可以感受得到,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恐惧和脆弱,这让她想起了海瑟去世的时候。
鲁妮重重点点头,“医生说,你需要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内森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我现在就让他拿到微波炉里热一热。”
说完,鲁妮就站起来,准备离开,却不想,右手被握住了。
是蓝礼的右手。
蓝礼的宽大手掌包裹住了鲁妮的右手,那双手掌又重新恢复了温度,淡淡的温暖,他只是在她的掌心里轻轻勾勒着,那酥麻的触碰柔柔地落下,让掌心微微发痒起来,而后就顺着掌心划出一道轻轻的轨迹,缓缓地脱离了指尖。
她不由微微勾起了指尖,两个人的手指就这样纠缠在了一起,微微地捏了捏,留下了彼此掌心的温度之后,这才松开。
没有语言,却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