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瑟双手盘在胸前,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坏消息吧。”
蓝礼不由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选择并不意外,先选择痛苦而后迎接幸福,和大部分美国人不一样,海瑟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十分早熟,渐冻人的病症让她逐渐失去了朝气。可作为一个旁观者,蓝礼却没有办法真正感受到海瑟的痛苦,他能够提供的帮助,仅仅只是一个朋友的守候而已。
“我要离开纽约一段时间,可能不会像上次那么久,但至少是一个月到两个月。”蓝礼仔细打量着海瑟的表情,上一次他的离开没有事先打招呼,对海瑟来说是一个打击,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了提前主动相告,希望可以做一些心理准备。
没有想到,海瑟却是点点头,一脸的坦然和淡定,“那么,好消息呢?”
这下反而是蓝礼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但他还是继续说道,“我即将出演一部新的作品。这次是一部电影。”
“所以你这次离开,就是要出远门拍摄这部电影咯?”海瑟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看到了“太平洋战争”之后,海瑟就明白了过来,蓝礼的离开不是抛弃她,而是披荆斩棘地追逐梦想,这是好事,不是吗?至少他们两个人之中,还有一个人在孜孜不倦地狂奔着。所以,再次听到蓝礼即将离开的消息,海瑟内心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开心。
“嗯,电影要到西班牙去拍摄。”蓝礼可以捕捉到海瑟眼底那错杂的情绪,淡淡的雀跃和淡淡的失落交错,但至少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剧组的费用不是太足,没有办法在洛杉矶或者多伦多租用摄影棚,所以只能到投资商的大本营,那里可以用最低廉的价钱租用到所有相关设备。”
“活埋”的拍摄地点在巴塞罗那,虽然蓝礼和罗德里格必须飞到欧洲去,旅行费用就是一笔支出了,但比起在伯班克租赁摄影棚来说,这可是便宜了不止一点半点。下周,蓝礼就即将和罗德里格一起飞往西班牙。
“哈哈,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到时候就可以在大屏幕上看到你了?”海瑟终究只有十五岁,情绪不由自主地欢快了起来,“看到一个我认识的朋友出现在大屏幕上?上帝,这简直是我生命里最酷的事了,我一定要发消息到脸书上,让我的同学们嫉妒嫉妒。”
蓝礼没有戳破海瑟的梦想泡泡,“活埋”是一部独立电影,能不能找到发行商还是一个问题,即使找到了,很有可能也是小范围点映,难以做到真正的大范围公映;最现实的结果就是登陆艺术院线。
不过,这些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看着海瑟那亢奋的笑容,他又何必把未来那些不确定的事都分析一遍呢?
“我会展现自己最帅气的一面,让你的朋友们都羡慕到肚子痛!”蓝礼握了握拳头,一幅下定决心的模样,惹得海瑟哧哧地就笑了起来,“好了,炫耀的事情需要暂时放放,我们现在应该回去了。”蓝礼指了指大门口始终没有离开的两个身影,“我不太确定你的父母是在担心你的身体健康,还是在担心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论起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本事,蓝礼也绝对是一个天才,海瑟完全笑得花枝乱颤,说不出话来。
蓝礼站了起来,朝海瑟伸出了右手,“怎么样,我们要不要让他们再继续提心吊胆下去?把悬念保持到最后?”
海瑟的笑容在嘴边停了停,她知道,蓝礼这是在给她一个台阶下。
她的双腿已经有些水肿了,今天站立的时间超出了负荷,可是她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虚弱,因为她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如此开心了,无论是放风筝,还是倾听音乐。
现在,蓝礼却以一种半开玩笑的方式,伸出了援手,化解了她的难题。可是,看着蓝礼那双沾染了笑意的眼眸,海瑟还是不由有些脸红心跳起来。
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右手,放在了蓝礼的掌心里,然后试图站立起来。不想,第一次尝试却重新跌坐了在了长椅上,双腿的疼痛在虚弱无力的肌肉之上肆意碾压,所有的心绪刹那间烟消云散,只剩下痛苦,难以压抑的痛苦。
海瑟不由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来吧。”海瑟听到了蓝礼的身影再次响起,她重新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蓝礼那宽厚的肩膀背对着自己,吉他已经转到了身前,“虽然我不想你父母误会,但现在看来,白马王子必须上阵了。”
戏谑的话语让海瑟不由再次笑了起来,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吞咽了下去。然后她慢慢地往前倾,整个人就趴在了蓝礼的背上,结实而温暖的后背就仿佛是风平浪静的港湾一般,让她不由轻轻吐了一口气。
随后,蓝礼就站了起来,步调有条不紊地走向了医院。
蓝礼没有说话,因为海瑟真的太轻了,轻飘飘地仿佛没有太多重量。她才十五岁,正是应该长身体、增加体重的年纪。这让蓝礼的心情沉淀了下来,即使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医院里的起起伏伏,但这是一门永远都无法学会的课,每一次的沉重和悲伤都不会减少。
短短不过五十码的距离,海瑟却在蓝礼的背上睡着了,沉沉地睡着了。
海瑟的父亲德里克-克罗斯(derek-cross)迎了上来,想要接过蓝礼的工作,不过看到海瑟沉睡的模样,在蓝礼的坚持下,他也没有继续要求,一直护送着海瑟回到了病房。
艾丽-克罗斯(ellie-cross)呼叫了医生,为海瑟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还好没有大碍,只是有一点水肿,按摩休息一下就没有问题了。
“谢谢,蓝礼。”艾丽送着蓝礼离开了病房,微笑地表达了谢意,“谢谢你送给艾丽的风筝,她很喜欢。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个风筝,她今天也不会愿意尝试下床了。”
蓝礼摆了摆手,连连否认,“风筝只是一个理由,真正帮助她的,还是大家一起的努力。”收敛起了平时的调侃,蓝礼挠了挠头,“希望接下来海瑟的物理治疗能够有进展吧。”
渐冻人的病症太过残酷,而且没有治愈方法。目前只能依靠物理复健来维持身体肌肉的机能,延缓病情的恶化。之前海瑟一直拒绝复健,所以病情发展都很快。不过,今天海瑟愿意下床了,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克罗斯夫妇为了支付海瑟的医疗费,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工作。不过,两夫妻始终不曾本末倒置,两个人分工合作,将上班和陪伴女儿的时间错开来,一直坚持地守护在海瑟身边。老实说,蓝礼无法想象他们还可以做得更好。
“谢谢。”艾丽再次表示了感谢。
蓝礼和艾丽一起走到了护士站,艾丽要去询问一下晚餐的情况,海瑟现在还在沉睡,晚餐估计是没有办法按时了。蓝礼走到了电梯口,按下了按键,却是不由回头看了看在艾丽的背影,她细心而认真地询问所有相关注意事项,那优雅的面容似乎不曾收到任何影响,但是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却泄露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关切。
这让蓝礼想起了他的母亲。不是伊丽莎白-霍尔,而是上一世的丁雅南。
贵族家庭要求的是克制和内敛,在任何场合都不轻易地将情感外露,即使是争吵,也无比隐忍,许多时候争执甚至还没有开始,怒火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压制了下去。所以,他们的家庭里每个成员都显得疏离而客套,也可以说是寡淡。
丁雅南却不一样,她的情感是炙热的、浓郁的、外露的。在车祸之后,他曾经埋怨过母亲,埋怨母亲的所有安排,将他的翅膀束缚了起来,没有了童年,也没有了青春,结果还没有了未来。但丁雅南从来不曾抱怨过,默默地将他所有的情绪都承担了下来,坚持不懈地陪伴在他身边,十年如一日——真正字面意义上的。
有一次半夜因为口渴而醒了过来,他看到母亲坐在窗台边,茫然地看着外面的黑暗,那种失落和迷惘仿佛找不到方向,空空落落地没有一个借力点,隐隐绰绰的背影有说不出的落寞。
一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母亲那深沉的爱。也许,她的确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也许,他的确没有了童年和青春,但至少,他们还拥有彼此。
丁雅南和艾丽一样,她们都是母亲,但她们也都是平凡人,会犯错、会后悔、会激动、会愤怒、会受伤的平凡人。
“叮”,电梯到了。
艾丽听到了声响,转过头来,挥了挥手道别;蓝礼微笑地点头示意了一下,而后进入了电梯里。电梯门缓缓关闭了起来。
“蓝礼,蓝礼!”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刻,一个清脆的声音呼喊了起来,蓝礼连忙按住了开门键,充满把电梯打开了,然后就看到安妮-西里曼那娇小的身影,她整个人都跳跃了起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睛让北极星都黯然失色,欢快的声音充满了喜悦,“我排便了!我排便了!”
“好样的,女孩儿!”蓝礼也大大地笑了起来,立刻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安妮冲了上前,准确地击打了一下蓝礼的手掌,蓝礼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看看,现在谁才是最厉害的?”
“安妮!安妮!”小妮子兴奋地跳跃着,然后犹如龙卷风一般,一溜烟跑了出去,大声呼喊着,“我最厉害!”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