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学生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孙淡还觉得委屈呢,“人无信不行,学生一心科举入仕,朝廷取士,首重品德。学生若说胡话欺人,将来还如何进考场?且,这事也瞒不了人,先生若不信,找人一打听不就水落石出了?”
“打听我自然是要打听的,今日你若说了假话,为师说不得要将你赶出学堂。”李先生一声冷笑,走出门去将学堂管事找了问了半天。
那个管事负责学堂庶务和学生档案,对孙淡的身世来历自然十分清楚。听到李梅亭问,就一五一十将孙淡的来历同他说了。
李梅亭听完这段话,这才知道孙淡刚才所说的都是真话。
会昌侯孙家乃名门大族,学堂学童又是家族未来的希望,自然要将其出身来历摸个门清。这个孙淡能以旁系子弟入学,自然要被考察再三。
李梅亭心中震撼,七日之内学会读书识字,又能作文,这样的人只能用怪物来形容。想那洪武年间的天才少年解缙五岁识字,七岁能文,也不过如此。五岁因为年纪小,大概也学不到什么,如果换成十六岁的解缙重新发蒙,大概同现在的孙淡差不多吧。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天才这种存在?
李梅亭送走管事后,定定地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只拿一双灼热的眼睛上下盯着孙淡看。
孙淡被他看得不自在,又急着回家看枝娘,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先生,我可以走了吗?”
“等等,我且问你,你这七日是怎么学会读书作文的?”
“学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学,反正把书本摊开,先生在上面念一字,学生就学一字,然后就将一本〈大学〉上的字学全了。至于作文,学生前几日从孙浩他们手头得了一本时文卷子,一看,上面的字都是大学上学过的,就按照那种作法,又请教了一下同窗们,就胡乱学起了作文。”孙淡故意装傻充塄,反问:“先生,我这算是识字了吗?”
看着孙淡呆呆傻傻的模样,李梅亭苦笑道:“一本〈大学〉六千多字,克除重复的字句,常用的有两千来许。若这样还不算识字,怎么才算?以前我听人说起解学士少年时的事迹,心中还有所怀疑,今日见了你,却信了。不过,你这么死记硬背,还真是……还真是让你学成了……让为师不敢相信啊。”
孙淡有些得意:“学生从小记性好,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看过一遍就能记住。”
“我刚才也听管事说过你活生生将一大本族谱背下来的事情,这样,我现在读一本书给你听,你若能背下来,我就相信你。”说完,李梅亭不由分说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佛经,念道:
“如是我闻
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花林窟。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时。诸比丘于乞食后集花林堂。各共议言。诸贤比丘。唯无上尊为最奇特。神通远达。威力弘大。乃知过去无数诸佛。入于涅槃。断诸结使。消灭戏论。又知彼佛劫数多少。名号.姓字。所生种族。其所饮食。寿命修短。所更苦乐。又知彼佛有如是戒。有如是法。有如是慧。有如是解。有如是住。云何。诸贤。如来为善別法性。知如是事。为诸天来语。乃知此事……”
孙淡一听,吓了一大跳。这书实在太偏了,正是〈长阿含经〉的第一章。一般人不要说背,只怕听都没听过这本书的名字。好在自己电脑里存了一整套佛经,否则还真要露馅了。
这个李梅亭真是狡猾!
好在我脑子硬盘资料浩如烟海,就算你再怎么考,也难不到我。
当然,孙淡还是紧锁眉头,装出一副苦苦记忆的模样。
李梅亭着一朗诵就花了一刻钟时间,读到后来,念到第六章的地方,算起来起码三四万字,他也觉得烦了。将手中经卷一扔:“就这样吧,你可记住了,背给我听。”
“是。”孙淡又清了清嗓子,从起首那句“如是我闻”开始,流畅地背诵起来。因为是照本宣科,情绪安稳,孙淡字正腔圆,节奏和语气拿捏到恰到好处。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公务员考试面试那一关。
公务员面试那一关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关键是要淡定从容,要有强烈的自信,而自信这种东西是可以感染人的。
想当初,为了训练自己的口才,为了顺利混进体制内吃皇粮,孙淡无数在寝室同学面前长篇大论地演讲。
如今在李先生面前一表现,顿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有一种稳定而厚实的风致。
这一路背下去就是一壶茶的时间,李先生也一直捧着经卷对照。
不可否认,文字是有魔力的。尤其是这种佛经,虽然是翻译体,可面世之后不知道经过多少高僧大德的磨砺修撰,精致之处不亚于儒家经典。
等孙淡背诵到第四章“时。大梵王即化为童子。头五角髻。在大众上虛空中立。颜貌端正。与众超绝。身紫金色。蔽诸天光。时。忉利天亦不起迎。亦不恭敬。又不请坐。时。梵童子随所诣坐。坐生欣悅。譬如剎利水澆头种。”时,李梅亭猛一抬头,看见自己这个学生一脸庄严地站在那里,身周仿佛被一层无形的佛光若笼罩。
李先生是儒家传人,可从小受父母影响,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此刻受经文所感,终于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孙淡愕然停了下来:“先生?”
“不用再背了,我相信你。”李梅亭还沉浸在佛经之中,手一挥:“戒而生静,静而生定,定而生慧。出身寒门,无物欲之沾染,戒定自生,乃有大智慧。果然要穷苦人家出身,三餐不继而后才能静心读书啊!你回去吧,明日开始,你和几个甲等学童单独学习,准备今年的童子试。孙家出天才了,今科不知会出几个秀才,甚至举人!”
孙淡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忙告辞出门,背上包袱急冲冲回县城去了。
他心中还是有些烦恼,听李先生话中的意思要给自己和几个成绩优秀的学童开小灶。
真是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