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玉熙宫精舍。
还是没有风,精舍中只点了一支蜡烛,一圈黄光还未能扩散开去,就被凝重的黑色吞噬。
整个世界都好象被是粘稠的黑覆盖了,又黑又闷又热。
孙淡已经在屋子里站了有一段时间了,热得背心出了一层热汗,浑身上下都好象有虫子在蠕动,非常不舒服。同屋中侍侯着的黄锦黄公共站得纹丝不动不一样,孙淡已经变换了好几个姿势,可即便如此,还是觉得非常的累。
黄锦时不时用讥笑的目光看上孙淡一眼,一脸得意。
他心中也是暗道:孙淡好歹还是士林领袖之一,可怎么越是庄重的场合越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只有他敢在陛下面前这样。伴君如伴虎,他怎么就没一点敬畏之心呢?嘿嘿,如此也好,今上威权日重,只见不得不听话的臣子。你要摆名士派头,迟早要被陛下收拾掉的。
嘉靖皇帝还是盘膝坐在蒲团上打坐练气,他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同冬天时的宽衣大袍不同,嘉靖今天却穿着一件厚实的棉袍,一副猫冬模样。
可怪就怪在,孙淡和黄锦浑身都是热汗,偏偏那嘉靖却面色发青,上面却看不到半点汗滴。
孙淡心中却是越看越是腻味,嘉靖每次同自己见面,总是在蒲团上练气,一副神秘莫测的姿态,这未免有些太装模作样了吧?
屋外,有闪电隐约在天上划过,将这一片凝实的黑幕一片片割碎。
突然,“呼!”一声,有大风吹,将精舍的门窗猛地撞开。轰然风声中,嘉靖头上的帷幕猎猎飞舞。
蜡烛也灭了。
这阵风是如此之大,孙淡只觉得整个玉熙宫都在这风声中微微颤抖起来。风有些凉,吹得他心怀一畅,刚才的闷热一扫而空,舒服得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门窗在风中光当作响,太监们慌忙跑上去关门的关门,关窗的关窗。
黄锦向前跨出一步,抓住嘉靖头上的帷幕,束成一团,想用银钩钩住。可因为那片帷幕挂得实在太高,黄锦也够不着,又生怕惊动了天子。
刚关好门窗的两个太监慌慌张张地提和一个银头小叉过来,将帷幕叉了上去,恰好挂正。
这个时候,嘉靖的眼睛猛地睁开:“除了孙淡和黄锦,其余人都滚出去!”
“是。”几个太监惊恐地睁大眼睛,跌跌撞撞地开门出去。
黄锦忙跟了上去,想关门。
“不要关。”嘉靖冷冷地说。
“万岁爷……”黄锦僵在门口,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倒是孙淡将身子挺得笔直,抬头望着嘉靖。他隐约有一丝不好的感觉,嘉靖如此做派,好像是针对自己的。
可是,孙淡心中并不畏惧。嘉靖这人的性子很古怪,你越是畏他惧他,他越是瞧不上你。可你真要同他顶牛,他却会把你往死你整治。摊上这样的老板,你什么也不需要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或许他还敬你胸怀坦荡,不会在君上面前虚以假饰。
嘉靖的目光中全是怒火。
风越来越大,那丝凉意竟变成清冷。嘉靖厚实的棉袄显得有些臃肿,更显出他那张脸的苍白尖削:“孙淡,你怎么回来了,朕不是说让你把通州的事情办妥当了才能回来?嘿嘿,家有娇妻,老婆也有孕在身,怎么,就放心不下了?”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皇帝的话音中果然夹枪带棍,孙淡眼角一瞥,发现黄锦嘴角的讥笑更浓。
孙淡也不惊慌,静静地说:“回陛下的话,臣通州的事情已经了啦,如今,那边也没臣的事情,这不,就回来了。”
嘉靖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头上是天,孙淡你就不能说实话吗?”
这话一说出口,突然有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照得屋里如同白昼。
风却突然停了。
黄锦荒忙将门关好,又点了蜡烛。
孙淡依旧直着腰,大声回答:“回陛下的话,臣口说臣心,句句是真。臣在陛下面前回话从来不考虑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怎么想就怎么说。”
嘉靖突然“咯咯”地笑起来:“没事情了,就回来了。回答得好呀,朕的母亲,大明朝的皇太后都快要被人逼得回湖北了。等她老人家一离开京城,朕母子不能团聚,通州那边自然没你什么事了,于是你就回来了。好,回答得好呀,还真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他一激动,一张苍白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额头上也有汗水如泉涌出:“朕本是一个恬淡的性子,今日竟然被你孙淡破了道心。好厉害啊,好厉害,孙淡你好生厉害。若是不是黄锦告诉我,你偷偷回了京城,还去了杨首辅的府上,朕还真被你蒙在鼓里了。”
孙淡一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在黄锦的监视之中。
难怪刚才去杨廷和那里,杨首辅说府外有不少锦衣卫的人。定是那黄锦密报皇帝之后,嘉靖派出来的。
毕竟,这么大半夜的,一大群朝臣在内首辅那里开会,不让人觉擦惊诧才怪。
如今,皇帝与杨阁老势成水火,孙淡同他来往密切,不被皇帝嫉恨才怪。
见皇帝激动得满头是汗,黄锦忙上前一步,从铜盆了拧了毛巾,要去给嘉靖擦汗。
皇帝一把拖过毛巾,烦躁地扔在地上,对孙淡喝道:“前脚杨廷和逼走了朕的母后,后脚你孙淡就跑杨廷和那里去报信,要邀功吗?咯咯,我知道你孙淡想入阁。这个入阁有三个条件,一,进士出身;二,皇帝恩准;三朝廷公推。你本是状元,又是翰林编修,加上又是朕的旧人。朕当初也许过你,等你历练几年就让你入阁,可位完事备齐,只欠东风。咯咯,如今你跟了杨廷和,还怕朝臣不推荐你吗?内阁三老年纪都大了,也就几年光景。你孙淡就按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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