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漓很是不屑的模样:“此等俗事以后休要在贫道面前提起,陈小公公,咱们也算是投缘,这种事我若说出去,不是害了你吗,且放心好了。”
陈洪连连拱手,如释重负:“多谢王仙长,多谢王仙长。若没其他事情,我这就将仙丹给万岁爷送去,也好讨些赏赐。”
说完话,他就伸手去抱那只装有丹药的铁盒,这一抱因为没有准备,只感觉入手沉重无比,一时竟然没抱起来。
陈洪心中惊讶,小小一个铁盒竟重成这样,这可古怪了:“仙长,这东西什么做的?”
王漓:“外面是铁皮,里面插了几快铅板,所以次这么重。等下,你也别急着走,这丹药可不能乱吃,还有许多讲究。”
“里面插铅板,弄这么复杂?”陈洪大为不解,问:“又有什么讲究?”
王漓得意地说:“你等等,贫道得了孙淡的珍惜材料之后,拿出全副本事,这才炼成的龙虎金丹,若没有特意之处,倒辜负了孙静远。你且看着。”
他站起身来,将门窗都关得严实,拉上帷幕,又一口吹灭了屋中的蜡烛。
古代的房屋没有亮瓦,门窗也开得小,帷幕拉上,又灭了蜡烛之后,屋中竟然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陈洪心中一惊,又想起王道人平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可真实的武艺在天下也算是能排进前十的。就下意识地一耸肩膀,暗自戒备。
陈洪的反应逃不过王漓的眼睛,王道人一笑,一把揭开铁盒的盖子:“陈公公且看。”
就在他揭开铁盒盖子的一瞬间,只看到一道亮光从盒子里射将出来,照得屋中满是幽幽的蓝色。定睛看去,那光竟是从那二十多颗丹药上射出来的。
“这……”陈洪心中震撼,声音也颤抖起来:“仙药啊,仙药啊,吃了之后真的能羽化升仙吗?”
“不能,此龙虎金丹虽然不能使人直接羽化飞升,却能让修行人提高一个层次。”王漓将铁盒盖上,屋中有黑了下来。
接着就是敲击火石的声音,蜡烛再次亮起。烛光中,王漓江看到陈洪一张脸已经震得没有了血色,鼻子上挂着大滴汗水。
王漓将盒子拿起塞到陈洪手里,道:“此丹的药性异常凶猛,若不用这种夹了铅板的铁盒盛放,长期放在人身边,会让人大伤元气。而且,每月只能服用一粒。”
“若是每日一粒呢?”
“必死无疑。”
“若是每旬一粒呢?”陈洪还在问。
王漓一笑:“一样死,嘿,我说陈公公,你问这些做什么。记住啊,一月只能服用一粒子。”
“是是是。”陈洪慌忙抱着铁盒子,一道烟似地走了。
……
嘉靖二年五月三十日,河工案子依旧在审核,而各地也有不少犯官被解送进京,刑部的牢房人满为患,北衙的诏狱也塞进去了不少。一时间,京城有些人心惶惶的味道,案情其实很简单,就看如何处理。因此牵涉到的官员实在太多,没有人敢擅自结案,都在等着皇帝的圣裁。
其实,皇帝的处置方式不外乎两种,一,若皇权巩固,自然是严办,敲山震虎,树立权威;二,若皇权还未巩固,就只半首恶,胁从不纠,和文官们妥协。
可皇帝久久不发表意见,让京城的政治空气为之凝固。
这段时间,皇帝不但不见外臣,连内阁和黄锦、孙淡等人也没有诏见。如此一来,事情就透着分外的诡异。
大臣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皇帝了,不过,大明朝的皇帝很多时候只是一种如同宪法一样的存在,也仅仅是一种国家的象征,对具体的政治生活却没有任何影响,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早朝是照例要举行的,即便见不到皇帝的面。
当然,对于皇帝一连半个月不上朝的行为,御使们极为愤慨,口诛笔伐,矛头直指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至于皇帝是否会看他们上的折子,却是另外一回事情。
散朝之后,天已经大亮,大臣们近日都是心事重重,也没如往日一样攀谈,各自应酬了几句,便匆匆散去。
内阁阁臣毛纪走出午门之后,只觉得气喘心跳,头隐隐着疼,眼前也一片朦胧。他站定了,手辅着城门洞的墙壁,大口四喘息起来。
他心中一阵冰凉,暗叹一声:老了老了,原本以为内阁年纪最大身体最差的应该是蒋冕,想不到蒋相老而弥坚,我毛记却先支撑不下去了。
正感叹间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扶住:“恩师你怎么了,要不要学生扶你找一个地方歇息一下。”
毛纪的目光还有些涣散,半天才对准焦距,定睛看去,不是平秋里又是谁。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不用不用,我最近脖子酸得紧,经常感觉头晕,大概是老了。内阁那边还有不少事务,耽搁不得,我还是不歇了。”
“恩师,要不我扶你走几步。”平秋里说。
毛纪本待拒绝,可这里离西苑的内阁值房还有一段距离,自己未必能坚持到那个地方。叹了一声,只得任由平秋里扶着自己。
说来也怪,他这阵头晕来得快去得也快。走不了几步,竟恢复了正常。
毛纪这才想起一事,问平秋里:“秋里,你怎么来早朝了?”
平秋天回答说:“老师忘记了,再过两日就是立夏。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按照朝廷的规矩,应该举行一个仪式。”
毛纪摸了摸额头:“老了老了,竟忘记了这事。哎,我的身子也是不成了,这几日就准备交一份辞呈,向陛下乞骸骨,回家养老去了。”
平秋里也知道毛记在内阁里呆得没趣,他大节有亏,能够在内阁呆上两年,也算是运气。可实际上,从嘉靖登基的那一刻起,毛记的政治生命已经算是结束了。
不知道怎么的,平秋里心中有些难过,安慰恩师:“恩师年事已高,是时候回家荣养了。不过,恩师这么一去,学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心中委实有些难过。平秋里以前做过许多糊涂事,很多事情还需要恩师提点。如今的朝局学生越发地看不明白,恩师这一走,学生找谁讨主义去?”
毛纪深深地看了平秋里半天,这才道:“提点什么,又是什么好说的呢?我是个糊涂人,很多事情看不明白。秋里,你的问题是一心要从孙淡那里找回场子,有的时候未免钻了牛角尖,不太好不太好。”
平秋里:“干大事不惜身,事到关头,怎么能退让?”
毛纪突然笑了笑:“秋里,你我都算是过时的人了。如今的形势你还看不清楚吗?内阁就要换人,朝廷也将有大变动。青州一系的力量早已烟消云散,就连杨首辅那一系的官员们,也未必能保全。未来是孙淡和黄锦的,他们一外一内,算是朝中两股最大的势力。且,背后还有张妃和陈后……秋里,我知道你是张妃的人,可这宫闱之事,这几朝下来,我也算是看得明白了。那就是蜈蚣爬过的地方,谁粘谁倒,一辈子脱不了干系。若你真想全身而退,不若辞了官回老家去吧。”
平秋里却不肯放弃,反问:“恩师说得是,依你看来,黄锦和孙淡谁会赢?”
毛纪将目光从平秋里身上缩了回来,落到脚下。他已经看明白了,自己这个学生是不肯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的:“如今虽然有些乱,可我却看得明白,老实说,我不看好黄锦,或者说不看好张妃娘娘那群人。”
“却又是为何?的确,陛下竟批红的权力从司礼监手头收了回去。可据宫里的人说,陛下对的皇子朱载堍非常反感,反深爱张妃娘娘所生的二皇子。只要二皇子在,黄锦就倒不了。”
毛纪摆摆头:“老朽已经老了,也糊涂了。这几年在内阁也是泥塑木雕准一个摆设,可我眼睛没瞎,有的事情还能看得明白,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平秋里:“什么看法?”
毛纪突然笑了笑:“反正老朽已经决定辞职,这朝廷的事情再与我无关。你平秋里将来不管怎么样,就算被人将脑袋砍了,也牵连不到我。难不成还被诛九族,诛到我这个老师头上来。”
毛纪说得难听,平秋里脸色有些发青。
毛纪用肯定的语气说:“不管怎么说,依我看来,将来做太子的必是大皇子朱栽菟无疑。”
平秋里冷静下来:“为何?我却不这么认为,孙淡蔫呼呼的,没什么决断力,反倒是黄锦够毒够狠,关键时刻下得了手。”
毛纪冷笑:“够狠,成天喊打喊杀也叫狠?如果他黄锦是一头恶犬,那么,孙淡就是一条毒蛇。你看看孙猴子这三年所做过的事情,无不计划周详,算无不中。等你着了他的道儿时,回头一想,其实,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你就被他盯上了,他等的就是最后一个机会,机会一到,一口咬来,躲都躲不过去。”
毛记:“你说,孙淡是不是比黄锦还狠?”
平秋里额头上全是淋淋冷汗,沙哑着声音道:“我还是想试试。”
“随你,保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