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到黄锦这话,一张脸变成青『色』,整个人如遭雷亟一样定在那里,只用失神的目光看着脚下哭号的陈皇后,既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扶。
黄锦如今也是豁出去了,继续高声叫道:“皇后好好的坤宁宫不住,偏偏要来西苑,陛下你好生想想吧,这西苑有什么呀,还不就是为了同孙淡私会吗?陈皇后与陛下大婚这么多年,在安陆的时候一直没能怀孕,怎么一认识孙淡就坏上了。还不就是为了诞下皇子,保住她皇后的位置吗?为了权位,她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你放屁!”皇后大叫一声从地上蹿起来,朝黄锦扑了过去,伸出十指就朝黄锦脸上抓去。
可怜那黄锦虽然武艺高强,而陈皇后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可她如今好歹也是一国之母,黄锦却不敢躲闪。
只见,“唰唰!”几声,黄锦脸纵横交错,满是血痕。
他疼得眼泪都快沁出来了,只觉得自己一张脸皮都快要被陈皇后给剥下来了。
偷眼看去,皇帝还是那副失魂落魄模样。
黄锦继续大叫:“万岁爷啊,孙静远此人本就是『色』中饿虎。他虽然是大名士,可其实却是一个十足伪君子,为了『色』欲,什么廉耻都顾不得了。他家中自有妻一妾不说,在外面还养了外室。臣听人说,在淮安的时候,还与睢宁知县的女儿行了苟且之事。那睢宁知县尸骨未寒,孙淡贪他女貌美,以权势『逼』其就范。”
“此话可当真?”许久没说话的皇帝突然问了一句。
陈皇后呆了呆。
黄锦得了喘息之机:“陛下,臣若有一句虚言,让我不得好死。还有……还有,孙淡以前在会昌侯府中读书的人时候就觊觎堂妹孙佳,并行了强暴之事。并长期霸占了她的身子。
以至于孙佳今年都二十岁了,还没有许人家。不是她不愿意,实在是畏惧孙淡的权势。”
“如此说来,还有几分可信了。”皇帝的声音更是阴森:“朕也听说过孙佳的事情,她是孙淡的堂妹,青春貌美丽,京城中有不少公卿大夫家的公子上门提亲,可都被孙淡一一回绝了。换成普通人家,这么大的女儿怎么可能还留在家中。所谓女大十八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自然是十分可信,孙淡就是一个伪君子。”黄锦连连说:“陛下,臣请诛此恶贼。”
“你放屁,孙先生是个君子。”陈皇后继续大叫。
皇帝突然冷冷地看了皇后一眼:“还孙先生,叫得这么亲热?”
陈皇后愣着了,正要再说话,嘉靖突然飞起一脚踢过去:“贱人!”
这一脚正好踢中陈皇后的小腹,只感觉一阵剧疼袭来,陈皇后“哇!”一声,口中就有新鲜喷中,然后委顿于地。
这个时候,陈洪这才醒悟过来,大叫:“太医,太医,快来人了,皇后不成了。”
几个小太监惊慌地冲进来,刚要去扶皇后,可皇帝又是几脚踢出去,将那几个小太监踢得像滚地葫芦。
几人大惊失『色』,连连跪地磕头:“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
陈洪扶起皇后,低声道:“娘娘,你伤着哪里了,奴才这就送你回宫去。”
“放开本宫!”陈皇后已经气得满面都是怒气,她也不知道陈洪是自己人,提起右手就给了陈洪一记响亮的耳光:“滚开,狗奴才!”
“陈洪,放开这个贱人!”嘉靖满面狰狞地盯着陈皇后冷笑:“在朕的面前,你还在耍皇后的派头吗?来人,把这贱人押去浣衣局面,等候朕的发落。贱人,你不是杨贵妃,朕也不是头上油绿的唐明皇!”
那就个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都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后。
黄锦心中一阵狂喜欢,呵斥道:“你们几个奴才还在等什么,陛下有旨,废去陈皇后皇后尊号,贬为庶民,还不快动手,想抗旨吗?”
这几个小太监这才慌忙爬起来,架着陈皇后就往殿外跑。
外面传来陈皇后凄厉的叫声:“黄锦你这个狗贼,我做鬼也不能放过了你。”
“黄锦!”
“臣在。”黄锦脸上还在流血,听到皇帝喊,忙站直了身体。
嘉靖走到案前,提起笔“唰唰!”地写了两页纸,扔了出去:“传朕的旨意:即刻起,着黄锦都督东缉事厂,带兵入西苑戒严。”
“臣遵旨。”
“你传朕的旨意给陆松陆炳,命他二人立即带兵捉拿孙淡入监狱,待朕发落!”
“臣遵旨!”黄锦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声调中充满了欢愉。同孙淡斗了这几年,他处处落于下风,今天总算全盘扳回来了。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两道手谕,转身就走。
陈洪看到这一切,心中一阵发冷:恩师这回是完了!不行,得快点出去报信,让他快点离开京城,怎么着也要保住他一条命啊!
可等他刚要跟着黄锦退出的时候,嘉靖突然叫住他:“陈洪,你帮朕拟一道旨意,朕要废?了陈皇后,通知尚宝局准备玉玺。”
陈洪心中虽然大急,可皇帝有命,却不得不留了下来。
通知了尚保局,准备好玉玺之后,陈洪调好了朱砂。
他也想快些将这道圣旨写完,也好早一点跑出宫去通风报信。可此刻的他心如『乱』麻,只觉得手中的笔重如千金,怎么也写不下去。
“怎么了,怎么不写了?”皇帝的问。
陈洪突然发现皇帝的声音又沙又哑,好象是换了一个人。转头看去,只见皇帝一张脸有青又紫,眼球突出,呼吸声音响得像一只漏气的风箱。
陈洪大惊:“陛下,你是怎么了?”
“朕……朕好象有些走火入魔了。”嘉靖面上的青『色』开始变黑。
陈洪高声道:“来人了,来人了,传王漓。”
“不,不要叫他。”嘉靖艰难地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朕……朕自己调整一下……就,就可以了。”
陈洪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万岁爷是天下一等一爱面子之人。他刚才听到黄锦诬陷孙淡和陈皇后私通,又急又怒,一下子走岔了气。如果现在传王漓过来,只怕这个消息要走『露』出去,就要变成京城政坛上的一大丑闻。而且,嘉靖一向以半仙之体自诩,如今却修道练走了火,传出去也是一大笑话。
他指了指身边的一个铁箱子:“打开来,服侍朕吃一粒仙丹,朕自己就会好。”
“是。”陈洪忙走过去打开那个铁箱子,迎面就是一道晶莹的霞光,正是王漓用孙淡所送原炼制的龙虎金丹。
陈洪呆住了。
“狗奴才,发什么呆……朕……朕……”嘉靖喘着气:“朕昨天服用过一粒,很是受用。快,朕已经挺不住了。”
陈洪记得王漓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丹『药』若每月服用一粒,自然是固本培元的神仙妙方。可在一个月能多吃一粒,却是刮骨钢刀,穿肠毒『药』。
但不知怎么的,陈洪却像是中了梦魇,机械地将一粒丹『药』塞进皇帝的口中,然后连退几步,直到撞中长案在稳住了身形。
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句:“陛下!”
嘉靖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已经闭上,面上带着一副餍足的神情,好象已经魂游天外。 ωωω• ttкan• ¢○
龙虎金丹『药』力凶猛,只瞬间就将嘉靖带进了初禅境界之中。
“万岁!”陈洪又小心地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人回答。
可嘉靖面上的紫『色』却突然一闪不见,变得通红如血。
陈洪身一颤。
就在这一刹那,突然之间,有几道细细的红『色』『液』体从嘉靖的耳朵和眼睛里渗出来。
陈洪骇得只想从这精舍中逃出去,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一逃,以后就别想再回来了。不但如此,恩师和陈皇后也活不成。
他深吸了一口气,内心中突然明白:万岁……就要归西了……不能走,现在不能走……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恩师的大恩还没有报呢?
想到孙淡那张微笑着的面容,陈洪冷静下来,大步走到案后,提起笔就开始写了起来起来:“……朕自知大限已至,大皇子朱载菟温恭宽厚,日后必为厚德之君。这即位为帝……”
如今,皇帝估计是死定了。而此间精舍中只有他陈洪一个人,圣旨又由他秉笔,自然是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且,刚才尚宝局那里又留了玉玺的记录,从法理上来看,这份遗诏从现在开始已经具备法律效力了。
写完这份诏书,陈洪额上黄豆大的汗水不住楼到纸上,等到用玺的时候,他因为太紧张,右手已经痉挛地缩成一团,怎么也张不开。用左手使劲地拍了半天,这才恢复过来。
等用完玺,留好档,用火漆封口,一切都依足程序之后。陈洪这才将圣旨揣在怀中,大步朝门口跑去。
可刚跑到门口,嘉靖的眼睛突然睁开,沉声问:“写了好,给朕看看。”
这一声传来,陈洪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嘉靖面前,连连磕头:“万岁,臣该死,臣该死!”
“哇!”一口热血从嘉靖的口中喷出来,在地上溅出一朵大花。
“陛下!”陈洪吓得猛地抬头,却发现嘉靖刚才好殷红如血的脸已经彻底变成了青灰『色』。
皇帝没有再说话,就那么坐在蒲团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
“陛下!”陈洪的心脏跳得仿佛要从口中蹦出来,试探着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答。
他一咬牙,壮起胆子,伸出手去在皇帝的鼻子下『摸』了『摸』,哪里还有半点呼吸。
“我我我……陛下陛下……陛下服用丹『药』暴毙了……”
陈洪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嘉靖身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在灯光下,皇帝吐出的那摊血已经凝固成黑『色』。
不能这么等下去,再不能等了!
陈洪猛一用里,将舌头都咬破了。咸咸的血涌得满口都是,剧痛袭来,他突然恢复神智,从地上站起来,大步走出屋去。
等走到屋外,几个押送陈皇后去浣衣局面的小太监已经回来了,见了陈洪,同时上前行礼,小声问:“陈公公,陛下那里还有什么吩咐。”
陈洪低声喝道:“你们几个蠢货听着,先前陛下同皇后娘娘置气,已经龙颜大怒了。他老人家如今正在屋中闭关修炼,有口喻,没有万岁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去。否则,扰了他的清修,你们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几个小太监同时骇然道:“是是是,我等就守在门口,绝对不放任何人进去。”
从玉熙宫出来,陈洪走到西苑门口问值班卫士:“今天晚上是谁值守。”
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走过来:“见过陈公公,正是末将值夜。”
陈洪一看,这人名字好象叫铁,叫铁什么来着,是武宗时的老人,同黄锦却没有任何关系。心中松了一口气,又问:“咱家正在寻我干爹,你看到他了吗?”
那个姓铁的军官笑这回答:“回陈公公的话,刚才看到黄锦公公匆忙出去了,说是陛下有旨意给北衙门。”
“果然是去找陆松了,必须赶到锦衣卫之前找到恩师。”陈洪咬着牙,又问:“今天内阁是哪一个相爷值守?”
铁将军回答:“是蒋相。”
陈洪心中一阵欢喜:是蒋冕就好,这就是一个昏聩的老废物,等下若『乱』起来,这老东西也给恩师添不了什么『乱』子。若换成杨一清,事情可就麻烦了。
不敢再耽搁下去,陈洪急忙拱了拱手,出了西苑。
他运气也不好,在街上等了半天,一辆马车也没等到。正着急事,却看到两个脚夫从那边过来,这两人估计是刚收完工,正准备回家吃饭。
“站住!”陈洪上前拦住他们。
一看是宫里的太监,二人同时吓了一跳:“见过公公。”
“你们谁跑得快,耐力好?”
二人不知道陈洪在问什么,还在发呆。
陈洪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喝到:“本公公马上要去琉璃厂办事,你们谁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将我背过去,这钱就是你们的。”
“我来!”一个脚夫也不废话,上前背起陈洪就跑得风起。
趴在他的背上,陈洪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那个脚夫背上厚实的肌肉,就像是趴在一头踺牛背上一样。
而且,这个脚夫跑起来速度极快,只听得耳边满是“呼呼!”的风声,眼前的景物也飞快地向后退去。
这一跑,那家伙就跑发了『性』子,转眼就跑到宣武门,离琉璃厂也没几步路。
陈洪大惊,喝彩道:“你这鸟人力气大速度快耐力好,真他娘一个神行太保!”
这么长的路,这家伙也不气喘,只背心有些微微出汗。隔着一层衣服,还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
当然,脚夫身上的味道很怪,又酸又臭又咸,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澡了,熏得陈洪几乎晕厥过去。
那脚夫笑道:“公公还真说着了,小人本是大同边军出身,同蒙古人打了一辈子仗,上阵杀敌不成,可逃起命来,从来蒙古人的马儿追上过。”
“贼厮鸟,你的本事原来都用在逃命上去了。好,快跑,到了地头,本公公提携你,让你给一个贵人做家丁。”
“哪个贵人?”
“自然是孙淡孙静远。”
“原来公公是要去孙学士家呀,太好了,若能做孙学士的家奴,也是小人的造化。”那脚夫大喜欢:“小人辛追,多谢公公提携!”
好不容易到了孙府,陈洪等不得孙淡的家人通报,径直闯了进去。
孙淡见陈洪进来,心中大奇怪,沉声问道:“陈洪,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学生陈洪,见过恩师。”
“起来说话,出什么事了?”
陈洪站起身来,颤抖着声音道:“恩师,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刚才一脚将陈后娘娘踢到吐血,并……并着锦衣卫指挥使陆松带人过来捉拿恩师了。说是……说是,若遇抵抗,一律格杀勿论。”
说完这一句话,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一一同孙淡说了。
再座的都是孙淡心腹中的心腹,陈洪也顾不得让孙淡屏退左右,大声道:“恩师,你还是快想想法子,要么走,要么……”
“要么怎样?”孙淡并不慌『乱』的样子,反问。
陈洪一脸杀气:“要么奋起一击,拿下黄锦,宣陛下遗诏,扶大皇子继皇帝位。”
他将那份用火漆封好的圣旨递到孙淡手中:“此乃大行皇帝的遗昭,请恩师收着。”
孙淡接过圣旨,反手放就袖中,问:“陈洪,我且问你一句,陛下真的大行了吗?”
“应该是吧……”
“什么应该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此生死存亡的关头,来不得半天马虎。”孙淡大喝一声。
“那就是了。”陈洪回答:“学生已经试过陛下的鼻息,那是半点也无。”
他大声喊:“皇帝,已然大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