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东院,饭厅。
大夫人张氏与二夫人刘氏已张罗好了酒菜,李家众人齐聚一堂。
都是自家人,无需避讳,大家同坐一张大圆桌。李令武坐在上首,左边依次是李中岳,李青,右手边是张氏刘氏,李无常四兄妹陪坐下首。
大管家叶荣,二管家钱贵还有一群丫鬟立于一旁侍候。
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喝酒吃菜不亦乐乎,说着家常。
张氏给李无常夹了一把菜,温和道:“无常少吃些酒,多吃些菜。你的伤还没好呢,以后可不能这么胡闹了。”
张氏年龄和李令武相仿,温柔和气。
“多谢大娘了。”李无常自幼丧母,由奶娘郑氏一手带大,张氏作为嫡母,对他非常关心,他犯了错从不大声斥责,习文习武不成也不苛求,大异于旁人。
整个李府,除了奶娘外,只有大夫人对李无常最好了。
刘氏则略微责备道:“无常你也渐大了,不要总做些丢李府脸面的事情,你这样公然和三皇子打闹,让老爷面子往哪儿搁?”
刘氏是张氏的表妹,作为表姐的陪嫁一起到了李家,生下李无惧之后,被抬举为二夫人,为人颇重规矩,对整日胡闹的李无常最看不上眼。
李无常低声赔罪。
李令武眯着眼睛看了李无常一眼,觉得他这个四儿子好像变了许多,虽还是那样玩世不恭,但是言语行为皆成熟了很多。
以前,李无常见到自己就像老鼠见到猫,怕得要死,话都不敢说,今天却是侃侃而谈,丝毫不怯场。
还有,李无惧李无常两兄弟自小就不对眼,每次见面皆要唇枪舌剑一番,犹如流氓吵架,就差动手了,今日李无惧几番挑衅,李无常却不以为意。
另外,李无常每次碰到说教,皆是不以为然,口服心不服,今日面对二夫人的责备,他却从善如流,神态诚恳,不似往日般心不在焉。
难道他突然开窍懂事了?李令武老怀大慰,心中暗暗高兴。他哪里会知道,李无常只是做了个怪梦,心智成熟了不少,已今非昔比了。
大家正吃得开心,一声嘶吼自堂外传来。
“张翠容,还我儿子命来。”
谁这么大胆,敢直呼大夫人姓名?
大管家叶荣脸色难看,对李令武道:“老爷,三夫人的病又犯了,老奴这就着人将她送回房中。”说着就往外走。
可是来不及了。
一个四十多岁披头散发,赤脚单衣的女人冲进了饭厅,后又跟着几个小丫鬟,嘴里喊着:“三夫人,三夫人……”
正是李家三夫人赵氏。
赵氏脸色苍白,眼睛赤红,快步冲向大夫人张氏,嘴里喊着:“张翠容,你这个恶妇,害死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命来……你个恶妇,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竟是一副咬牙切齿,竭力嘶吼的模样。
“快拉住这个疯婆子。”张氏大喊道。
张氏的大丫鬟乐冬上前一步,一指点在赵氏胸前,赵氏就那么身体一软,摊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只是恶狠狠的看着张氏。
李无常一愣,想不到这个乐冬还会武功,看样子武功还不低。
二夫人刘氏挥挥手,道:“将她送回房里。”跟着赵氏而来的几个小丫鬟搀扶着赵氏,低着头离去。
大管家叶荣对所有下人吼了一声:“看什么看,都跟我下去。”带着钱贵及所有的丫鬟快步走出饭厅。
李中岳,李青也起身,李中岳对着李令武一抱拳:“大哥,我们先下去忙了,有事随时叫我们。”说完也是匆匆离去,不想掺和李令武的家务事。
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李令武点点头。
屋子里仅剩一家李令武,两位夫人及李无常四兄妹。
沉默,屋内落针可闻。
“老爷,妾身委屈。”张氏打破沉默,眼泪涟涟。
“是啊,老爷,姐姐这些年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京城见过姐姐的谁不夸赞一声贤惠,无忌的事情怎么能怪姐姐呢。赵氏她隔几天就大闹一次,大骂姐姐,姐姐怜惜她儿子没了,这么多年来从不与她计较,但是她每次这么闹的话,传出去多不好。”刘氏为张氏抱不平。
李无常想起三哥李无忌。
李无忌是三夫人赵氏的儿子,与李无惧同岁,他自少天才横溢,三岁能识文,五岁开始习武,七岁就进入二品,十一岁就突破习第一个瓶颈五品大关,那时轰动了整个长安城。
可惜天妒英才,李无忌太过勤恳,十二岁那年因练功过度,导致走火入魔,经脉尽毁而亡。
李无忌的生母赵氏从此就疯了,连长安城第一名医宋神医都治不好,她经常找张氏闹,认为是张氏害死了李无忌。
张氏从来没有和一个疯婆子计较,不过闹得次数多了,张氏也委屈的紧。
听着张氏哭哭滴滴的声音,四个小辈皆不敢插嘴,老实坐着,看着李令武。
“你担着点,别和她计较,这事算是我对不住她。着管家给她换个僻静些的院子吧,多安排些下人好好照顾她。”李令武终于开口。
张氏止住哭声,轻声道:“老爷说的哪里话,这哪能怪老爷呢。”
李令武对几个小辈挥挥手,看来是有话不想让他们听到。
李无锋起身道:“孩儿们先回去了,母亲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几兄妹各回各院。
李无常边走边想,眉头紧皱。
李无忌已经过世六年有余了,三夫人疯了六年,神识不清,至于她所说是大夫人谋害了李无忌一事,李家上下一直认为是三夫人的疯话,并没放在心上。
一来,大夫人嫁入李家近三十年来一直以温柔大度著称。
二来,大夫人确实对李无忌颇为严厉,但是她对自己亲生儿子李无锋却更为严厉,这都是望子成龙所致。
而三夫人当时整日督促李无忌练武,李无忌鲜有玩乐的时间,所以府中的人私下里总说是三夫人自己害死儿子的。
李无常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记得小时候去找李无忌玩的时候,三夫人总是会生气,对李无忌交代说,别总玩,要好好练功,争取早日成为长安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还让李无常不要总是去骚扰她儿子。
不过今天看到三夫人发疯的样子,李无常有些奇怪。
以他的经验判断,赵氏的情况是最典型的的间接性精神病,糊涂的时候乱说话,神志不清,胡乱攻击人,但是清醒的时候一般不会乱来。
刚才,李无常看过三夫人的眼睛,虽然赤红一片,但是李无常可以肯定,三夫人是绝对清醒的,只是非常激动,显得有些癫狂,这种情况,李无常上辈子见过很多次。
“难道三哥的死另有隐情?”李无常拍了拍脑袋,脑子混乱。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胡思乱想了,算了,还是不想了,自己的事情还拎不清呢。”李无常自嘲一笑,不再纠结,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几个月后的武道大会比较靠谱,他可不想被丢到冀州军队里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奶娘和小茹正在吃饭,吃的是李无常早上没有吃完的菜。李无常奇道:“奶娘,你们怎么吃剩菜,怎么不去厨房弄些新鲜的呢?”
奶娘翻个白眼道:“厨房分给各院都有定例,这是我们自己小厨房做的,就早上这一桌,花了十两银子呢,值你一个月月钱呢,就这么浪费了?”
“我一个月才十两银子,不对吧,那我去一趟风华楼耍乐……那个吟诗作对,花费都不止这个数吧,那我的钱哪里来的。”李无常疑惑道。
“真是脑袋被打坏了,你忘了你娘亲还留给你一大笔银子呢,可惜都被你花的差不多了,还有一次你还拿着你娘亲的首饰送人了。”奶娘埋怨道。
“我这么混蛋?”李无常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事,神色有些讪讪,接着道:“看来要把娘亲的首饰要回来……我送给谁来着,我想想。”
“大夫人早就赎出来了,我收着呢。也难为大夫人了,整天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小时候给你请家中的老人教你功夫,都让你气跑了,大夫人没有说你。你身子弱,大夫人亲自熬补汤,几天送一回,一送就是六七年。你整日胡闹,大夫人从来没有责备你,还帮你把首饰赎回来,还说如果缺银子就让你去找她。”
奶娘嘀嘀咕咕一大堆,诉说着大夫人的好。
李无常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总感觉哪里不对。
大娘就算是对李无锋和李无暇那两个亲生子女,都没有这么上心过吧?
“哎,说你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以后可不许胡闹了。”奶娘见李无常又是一副心不在焉在模样,以为他又没听进去。
李无常收回思绪,微笑道:“在听着呢,今后我一定重新做人,不让您担心。”又拿起筷子给奶娘夹了个鸡腿;“奶娘多吃点,这几天累坏了吧。”
“浑似变了个人,还知道关心人了。”奶娘嘀咕着,奇怪地看了李无常一眼。
李无常笑笑,又给小茹夹了一块肉,调戏道:“小茹也多吃点,你还在发育呢,胸前都没二两肉。”
小茹红着脸说:“多谢少爷。”
“我打死你个混小子。”奶娘发飙了。
“我去练功,你们慢用,慢用。”李无常撒腿就跑。
看着李无常跑远了,小茹道:“姨母,少爷好像变了,变得和气多了。”
“估计刚才被老爷吓着了,你别管他,他若欺负你,你就告诉姨母,姨母替你做主。”奶娘心中也奇怪,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说什么他都耐心听着,还会主动认错,真真是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