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御书房,燕恒就赐了座,叫人上了一杯热热的红枣茶。枣香伴随着蒸腾的水汽在房间里氤氲开,盯着朦胧水汽后那清隽的眉眼,燕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
“提刑司的职责,想必你已经都清楚了。先前你一直病着,提刑司也只是搭了一个虚架子,就等着你回来,要如何调人,一应由你做主。
我已经给周阁老那边发了话,你到时只需拿了题本去报备就行……户部那边也是一样,需要什么东西,你只管提出来……”
也就是说,他给易长安建了一个新的平台,人、财、物尽有,易长安要在这平台上怎么做,燕恒都会全力支持。
易长安站起来刚一躬身,燕恒就几步跨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目光中却有了些责备:“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多礼?你身子才刚好,自己也要多注意些。”
他刚才说话的时候就用的是“我”而不是“朕”,就是不想易长安跟他生分。
易长安淡淡笑着谢过了,就势坐下来,离了燕恒扶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略说了几句公事,就起身跟燕恒告退:“如今臣已经大好,多谢皇上赐下的那些补品药材了,臣的库房都已经堆满了,只怕是吃到后年都要吃不完。
皇上现在日理万机,还挂心体恤臣下,臣感怀铭内,日后必定克尽职守,不负皇上期望。耽搁皇上良久,臣,请告退。”
易长安的一言一行,无一不在提醒着燕恒“君臣有别”,燕恒怏怏允了她的告退,坐在易长安刚才坐的软垫上,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有旷扬名、方未和许观等人这一帮班底,提刑司在组建后很快正常运转起来。易长安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这个新衙门中,不仅侦破了不少重案,也给大燕各州府源源不断地培训出了刑侦人才。
时间一晃,转眼又已入冬。眼看着临近过年,易长安才带着人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办完案子赶回来。
唐一念早安排墨竹将府里各处都打扫干净了,接了易长安回府,见她即使穿了冬衣,身形也显出了瘦削,少年的眉头不由皱了皱:“大人,您这大半年的都在外面忙着,好容易过年了,您可不能再往外跑了,得在家里养养才行,您瞧您自己下巴都削尖了似的……”
易长安笑了笑,并没有应这话只是岔开了话题:“一念长大了,怎么倒啰嗦起来了?以后给你娶个娘子可得找个话不多的,不然你们俩个一起还不得呱噪死?”
见唐一念胀红了脸哑了口,易长安转头看向墨竹:“热水可备好了?我都有好几日没有洗浴了,正想好好泡个热水澡松快松快!”
墨竹连忙应道:“备好了备好了,大人快去。”
易长安大步就往自己的院子去了。唐一念不由顿足叹了一声,肩膀却被莫离拍了拍:“别说了,这家里……也没什么让大人要挂心的,让她多忙忙,心里才好受些。”
可是大人她要是忙坏了身体怎么办?唐一念张了张嘴,想到易长安几次通宵达旦不要命地办案那股劲儿,又慢慢把嘴阖紧了。
是啊,离哥说的对,大人心里挂念的人都不在……她这样一心扑到公事上,也就没有多少空闲会想到他们了,等时日久了,大人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热水包裹着身躯,让人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易长安掬了一捧水浇到脸上,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里沾满了水,热热的,湿湿的,就像那一夜,陈岳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时,那时掌心也是一片湿热,不过湿热的却是血……
易长安猛然将手沉入了水里,紧紧握成了拳。
她办案向来缜密,才醒时一时忘却理性,之后又怎么可能还那么傻傻地一腔情愿相信莫离的说辞?
再是四处寻药,也总是可以找到驿站传信回来的,可是大半年都过去了,陈岳却再没有传回只字片纸!
如果陈岳醒来,又怎么会舍得让自己这般牵挂?可是这么长时间了,陈岳要是一直还没醒,他、他是不是……
房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两声。易长安用力抹了一把脸,声音低沉地开了口:“何事?”
门外传来了锦儿的声音:“大人,刚才墨竹一时激动,忘记跟大人禀报了,今日宫中设夜宴,酉时开始;早先庆公公留了话,说是如果大人回来了,请一定要入宫领宴。”
这会儿才刚到巳时,离酉时还有几个时辰,自己回来的事瞒不了宫中。易长安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你帮我把官服找出来。”
锦儿连忙将早就洗好熨好的官服取出来,挂在衣架上。
易长安洗浴完后用了午饭,又小睡了一阵,很快就到了要入宫的时间。
马车在青石街面上缓缓而行,车外欢笑声、叫卖声不绝。易长安轻轻挑开帘子,瞧着沿街的店铺家家都张灯结彩的,街面上红男绿女的川流不息,一时有些恍然:“江浪,今儿可是过什么节?”
江浪心头不由一梗:“大人,明儿就是年三十了……”
原来,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九了啊……真快,整整一年了呢……易长安慢慢放下了车帘子,一路沉默无言。
新帝新气象,在年三十皇室的家宴以外,燕恒又令宫中在二十九这日开了宫宴,宴请京中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
宫宴自有下面的人去准备,燕恒不过是到时露个面,与臣子同乐就行;因此大殿中正在忙忙碌碌地布置着宴席,燕恒却自管安静地坐在御书房持笔疾书。
庆吉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候着燕恒写完了一字,上前低声禀报:“皇上,易大人刚刚回京了,正在来宫中参宴的路上。”
或许是为了冲淡心中的伤感,或许是为了避嫌和躲开燕京城里那些隐约的流言,又或许……真是因为提刑司新建,诸事待兴,这大半年来,易长安东奔西走,在外侦破了不少重案,却极少留在京中。
算算时间,燕恒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她的面了,乍然听说她回来了,燕恒不由精神一振,搁笔而起:“庆吉,替朕更衣!”
明黄绣金龙的宽袖礼服裁剪得极其合身,腰间的镶宝珠白玉腰带,更是将年轻帝王英伟而威仪的身形恰到好处地束显了出来。
燕恒立在那面超大的落地穿衣镜前,轻轻理了理垂下来的宽袖,神色中竟带了一丝紧张:“庆吉,朕这一身可有什么不妥?”
庆吉连忙答了:“皇上英武,这一身是再合适不过了!”
燕恒低低“唔”了一声,想了想又开了口:“你去把那块暖玉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