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这张照片没有经过任何的加工和合成的痕迹。而且据我所知,应该是从一段录影中截出来的,才会导致照片的清晰度大打折扣。”
这是莫妍介绍的师兄,是一位电脑高手。
林晚晚在宋晨离开后,还是打开了牛皮袋,将里面的照片和文件一一看了。
不管宋晨说的是否为事实,首先这些材料的真伪就必须认证。
没想到照片是真的,而唐季和顾家的关系也很快得到证实。
林晚晚单手拿着袋子,道谢离开后站在街道上,忽然有种茫然的感觉。
宋晨没必要说谎,为了离间她和顾凯的关系这样抹黑宋家。
只是他那天说得那番话,即使证据确凿,总让人难以信服。
的确如他所说,这些年来宋家在音乐界的地位一落千丈。可是以顾家的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参加不了比赛并非难事,没必要用这样近乎玉石俱焚的方式。
林晚晚虽然只见过顾信恒两三次,也看出他个性谨慎沉稳,不像是会激进冒险的人……
尤其是顾凯曾说,宋艳雅为了顾信恒跟家里断绝关系,顾信恒却没有作出太大的让步。
宋艳雅为此吃了不少苦,才慢慢适应了在顾家的生活,却至今过得不太如意。
如果真是这样,顾信恒又怎么会为宋艳雅将顾家抛开,孤注一掷?
“去永安广场。”
林晚晚坐进出租车时,只觉头疼欲裂。
宋晨说的不会是假,顾凯没有说谎的必要,那么这番说辞究竟谁是谁非?
这事扑朔迷离,令她有种被绕晕的感觉……
永安广场的喷水池边上坐了很多人,有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情侣,有附近的老人带着孩子玩耍,有推着婴儿车的父母停下歇息。
林晚晚径直坐在一个拿着公文袋的中年白领身边,将手上拎着的黑色袋子放下。他似乎在等人,西装笔挺,偶尔拿出手帕擦着脸上的汗。
把黑色袋子塞进公文袋,又从中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边上,白领很快就走了。
仿佛他只是要去谈生意,在中途停下来休息一会而已。
林晚晚拾起文件袋,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没有立刻回医院,她在临近的KTV要了一间迷你包厢,并谢绝打扰。
四年前的意外后一片混乱,林晚晚在医院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治疗身上的伤,等情绪稳定下来,案子已经开始审理。
对方有一流的辩护律师,她家破人亡,急需一大笔的钱来填补医药费。就算想上诉,也是有心无力。
舅舅和舅妈也劝她放弃,还不如要上一笔钱。
有句话,舅舅是对的。没有这笔钱,她连严茂兰都得失去……
当事人意外的沉默,法院很快就作出判决。
爸的死,妈成了植物人,她的重伤,只换来唐季的五年有期徒刑。
林晚晚不忿,可是自己又能如何?
现在被宋晨一提,这件事忽然变得复杂了。
如果他说得真的是事实,即使没有办法用法律的手段将凶手绳之以法,林晚晚都绝不会让那人好过!
飞快地打开了文件夹,她手心全是汗,不紧张是假的。
粗略看了看里面的几页纸,林晚晚却很失望。
毕竟时隔四年,能让人调查出来的事情少之又少。
内容跟宋晨说得无异,甚至更少一些。
只是有一点,林晚晚很在意。
那便是宋家的当家,也就是宋艳雅的父亲在四年前病逝。重病入院的时间,正是肖邦决赛前后。
合上文件夹,联想到宋晨的话。
宋艳雅即使跟家里断绝关系,还是十分关注宋家的事。父亲重病,宋家渐渐一蹶不振,她会不会为了让父亲心安便铤而走险?
林晚晚觉得自己的心被宋晨搅乱了,虽然动机牵强,只是证据全部摆在面前,确实让人很难不去怀疑。
不过也能看出,宋晨对她赛前出车祸的事还耿耿于怀,这才会花费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调查这件事,不惜大义灭亲。
回家后,林晚晚将文件随意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顾凯注重个人私隐,从不会私自进她的房间乱翻东西,她并不担心将调查报告放在这里会被他发现。
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这两天的事,以及今天得到的资料,林晚晚忍不住苦笑。
她似乎下意识地寻找证据来维护顾家的清白,抗拒接受宋晨所谓的事实。
或许,在林晚晚的内心深处,更不愿意看到自己跟顾凯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明明,她已经下定决心,就这样跟他白头到老……
石膏拆除,林晚晚的活动方便了很多,也不用再继续住院。只需要在每个星期到医院复查,每隔一天到到专门的治疗室做复建。
调查没有任何进展,她心里焦躁不安,连严茂兰也察觉到了,面上担心又疑惑,轻拍着她的手背。
林晚晚一窒,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忘记了,这件事最痛苦的不是自己,而是严茂兰。
妈醒来后心事重重,虽然已经能吃流食,身体却一直消瘦。医生私下里曾提醒过林晚晚,严茂兰消极配合,对她的复原有很大的影响。
林晚晚又何曾不知道,很多时候都能看到严茂兰怔怔地盯着窗外,表情哀伤悲切。
她始终很自责,那天在驾驶座上的自己,如果不是习惯性地打了方向盘,那么当时死的人绝不会是在副驾驶座的爸。
不管两人的感情有多好,终究没能抵消掉自己的求生欲,以及潜意识的习惯……
“妈,别担心,我就是有点事没想通。”林晚晚握着严茂兰的手腕,纤瘦得让人心疼。
她勉强笑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妈别想太多了,你还有我,不是么?”
严茂兰看着自己的独生女,仿佛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想到她当初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笑容,就忍不住心酸。
光回想着跟丈夫十多年来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却忘记她的女儿在自己昏迷的四年,坚持得多么不容易。
林晚晚把有着他们一家三口美好回忆的房子卖掉了,以往比赛的奖金填了进来,甚至是当年肇事者赔偿的一笔钱,她没有在自己身边留下一分一毫,甚至于在这几年到处奔波,省吃俭用,让严茂兰能用好一点的药,照顾得更好……
想到这里,严茂兰眼角泪光闪动,朝林晚晚轻轻点头。
逝者已逝,她失去了丈夫,却还有面前这个乖巧孝顺的女儿。
为了林晚晚,自己怎么能就这样消极下去?
严茂兰把注意力放在林晚晚身上,终于重新振作起来。
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开始转变了心态。不再躺着发呆,胡思乱想,而是让章姨给她读读报,偶尔听几首令人放松的轻音乐。
严茂兰这样的改变,林晚晚是乐于见到的。
之前她曾一心想要查出真相,想要报仇,可是之后呢?
报仇必须要付出代价,如果连她也失去了,严茂兰没有了依靠,会不会因此而崩溃?
林晚晚不敢冒险,也不愿冒险。
她没有再打开抽屉,更没有再碰那个文件夹。
她以为,日子会就这样过下去。
严茂兰会慢慢好起来,自己的复建顺利,能再度弹钢琴,然后继续喜欢的音乐,能和顾凯好好的生活。
可惜,意外总是令人措手不及。
这一天,林晚晚跟往常一样带着在家里煮好的肉粥到医院探望严茂兰。
只是没想到在医院门口,遇到了等待已久的宋艳雅。
浅紫色剪裁得当的连衣裙,站在名车旁边,宋艳雅与这里格格不入,引来不少人的瞩目。
宋艳雅毫不在意,等司机拦住林晚晚后,淡淡说道:“我想跟你谈一谈。”
“我正要上楼,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好吗?”林晚晚每天都在准点给严茂兰送粥,如果晚了对她的肠胃不好,也会让严茂兰担心。
显然,宋艳雅特意前来,不愿再等下去:“让司机帮你送上病房,要不然,你是想我们在令堂面前谈?”
林晚晚感觉到她冷淡的态度,心里有些愤怒,只是看在顾凯的份上,宋艳雅又是长辈,她还是默默忍了下来,点头同意了。
医院一楼的咖啡厅,她们随意点了两杯速溶咖啡。宋艳雅端着茶杯碰都不碰,林晚晚则是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搅着咖啡。
“妈,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
“这声‘妈’,我还真是担当不起了。”宋艳雅冷笑,满脸不悦:“我信任顾凯,你们结婚之前,没有对你作任何调查。现在看来,是我失算了,你跟顾凯结婚……动机并不单纯。”
林晚晚皱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还需要我详细说明吗?我以为,这事你该心知肚明的。”宋艳雅放下咖啡杯,冷哼一声:“填补令堂那笔庞大的医药费,顾家还不至于在乎那点钱。只是顾凯跟他爸不一样,一件事情如果投入了,就会全心全意。”
“我不想顾凯受到伤害,你明白么?”
林晚晚终于知道宋艳雅今天特地过来,原来是为了兴师问罪。她觉得自己是为了顾凯的钱,为了严茂兰的医药费,才会勾引顾凯并嫁给了他。
宋艳雅居然怀疑她要辜负顾凯的感情,真是无稽之谈!
“妈,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林晚晚将勺子放在一边,主动询问她这次前来的目的。
果然,宋艳雅缓缓笑了:“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支付令堂十年来的医药费。至于你跟顾凯,我希望你们能尽快结束现在的关系?”
结束关系,离婚么?
林晚晚一愣,苦笑道:“这件事,妈问过顾凯了么?”
“我就是太相信他,才会让顾凯一错再错。林小姐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你跟他并不适合在一起。”
“如果再继续,对你,对令堂,都不会有好处。”
林晚晚忍不住想笑:“宋女士这是威胁了?如果我不愿意跟顾凯断绝关系,顾家就要不择手段?”
“还是说,顾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秦家联姻,而我是最大的绊脚石。现在终于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把我一脚踢开?”
宋艳雅眉宇间含着怒意,却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修养,慢条斯理道:“那么,林小姐是不愿意了?”
“……如果是顾凯提出,我会无条件答应的。只是宋女士单方面的要求,恐怕我是很难办到了。”林晚晚拎起保温瓶,站起身道:“抱歉,粥要凉了,我得上楼了。”
没有再看宋艳雅铁青的脸,她径直离开了咖啡厅。
看上去面色沉稳,脚步也跟以往无异。
只有林晚晚自己清楚,胸口一阵难以抑制的钝痛,让她难过得几乎要站立不稳。
如果宋艳雅看到那一纸的婚姻协议,自己跟顾凯的关系将会被立刻打回原形……
林晚晚惨淡一笑,一开始她便是为了严茂兰的医药费,才会答应顾凯隐婚的要求。
没想到这才不
够一年,她就爱上了顾凯,跟他的关系也有所转变。
于是,那纸协议反而成了两人之间最大的隐患……
这样的事,当初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
在安全梯里调整好表情,林晚晚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进病房。
“妈,看我今天给带什么好吃的了?”她揭开保温瓶的盖子,一阵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
一旁的章姨笑了:“晚晚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肯定是得了严女士的真传。”
严茂兰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任由林晚晚喂着粥,不知不觉吃了两大碗。
生怕她的肠胃受不住,林晚晚这才停下来。
用浸湿的手帕替严茂兰擦着嘴,她看着满脸笑容的妈妈,面色从原来的苍白恢复了红润,虽然依旧瘦削,精神却比以前好多了,心里不禁欣慰。
即便回到当初,林晚晚对顾凯的那张协议,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作出同样的选择。
“我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了,它对我和妈的伤害太深,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我不想再承受一次,妈的身体也承受不起了。”
宋晨仍旧不死心,一有空便打电话来。林晚晚知道他是出于好意,只是这样的纠缠不清,也让她不耐烦。
索性约他出来,当面说清楚。
宋晨完全不能理解,急切道:“那些人将你害成这样,你难道就不想报仇?”
林晚晚伸出右手,“妈已经逐渐好起来了,我的右手也复原得很好,不久之后,我就能开始练琴了。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不想将它破坏掉。”
“那么你的父亲,就这样死了你也不介意?”
宋晨焦急,一时口不择言,瞥见对面的林晚晚登时沉下的脸色,他歉意道:“抱歉,我太激动了……我只是为了你不平,毕竟你曾有那么好的才华,如果能继续下去……”
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不会是他,而是林晚晚。
林晚晚摇头:“天才变成庸才,也不是少见的事。而且我从来都不是天才,这一点你该清楚的。”
宋晨确实明白,她以前的一切都是日复一日的艰辛苦练出来的。根本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天生就拥有别人不可及的才能……
“你说的对,爸已经去了,不可能再回来。即使我报仇了,甚至害得对方家破人亡,爸也不可能回来。”虽然四年已经过去了,跟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林晚晚始终没法忘记。
“染上了仇恨,我的音乐还会给听众带来幸福么?”
宋晨一怔,霎时明白了她的用心。
他还记得一起比赛时,林晚晚经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这是林父的希望,也是她一直努力的动力。
宋晨低下头,突然觉得自己这段时日来的急切,为的并非是表面上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是替林晚晚不平不忿,实质上只是他的自私在作祟。
面对着始终不变的林晚晚,宋晨骤然感觉到羞愧……
他的声音很低,释怀道:“……我明白了。”
“我很后悔,如果当初我还留在国内,就能帮到你……”
林晚晚摇头,四年前她强烈的自尊心,恐怕不会接受宋晨的帮助。如果不是要支持不下去,如果不是这四年在生活中的磨练,自己又怎么会抛掉自尊,将婚姻当作儿戏卖掉?
“过去了的事,又何必谈如果?”
“你总是对的,”宋晨伸出手,笑道:“我很期待你重新回到舞台,到时候,别让我笑话你蹩脚的琴音。”
林晚晚握住他的手,笑着调侃道:“小看我?被我追上了,你可别哭鼻子。”
宋晨一听,真是哭笑不得。
林晚晚想到一件事,疑惑道:“听说你最近接了好几个商业广告,还要拍电影,那些资料究竟从哪里来的?”
宋晨正色道:“这件事,我正想告诉你……”
“晚晚,不好了——”
有护士急急跑来,接下来的话让林晚晚当场白了脸。
“林小姐,严女士刚刚晕倒了,怀疑是脑出血,正被送入急救室!”
“小心!”宋晨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林晚晚,只见她惨白着脸,很快回过神来,飞快地跟在护士身后。
“……究竟是怎么回事,妈为什么突然晕倒?”
护士一边走一边简单解释道:“我也不清楚,半个小时有一位访客进病房。不救后传来惊呼,护工按了急救按钮。”
林晚晚忧心忡忡,“妈她的情况还好吗?”
“医生怀疑是急性脑出血,已经立刻送入急救室,接下来就得看情况了。”护士在医院看惯了生死离别,见林晚晚的情绪还算稳定,也就实话实说。
在宋晨的帮忙下,很快办理好相关手续。
林晚晚拿着手里的病危通知书,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咬着唇站在手术室前,始终不敢走开。
“刚刚来见妈的人,已经走了吗?”林晚晚忽然转头,问道。
章姨摇头:“那人没来医院探望过严女士,我也不认得,只说姓宋。”
林晚晚一愣,眼底瞬间的惊愕转回愤怒:“姓宋?四十多的女士么?”
“对,”章姨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这人林晚晚是认得的。
见林晚晚转身要走,怒气冲冲,章姨急忙上前道:“先别冲动,有事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林晚晚的胸口不断起伏,她试图压抑住心底源源不绝的怒意,却始终不能如愿。
宋艳雅来见妈妈,能说的除了那天提起的事,还能有什么?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拆散自己跟顾凯,好让他再娶秦韵?
难道宋艳雅就不知道,这样的话会害死严茂兰么?
林晚晚捏着拳头,终于是控制住自己,站在了原地。
现在跟宋艳雅面对面,林晚晚实在很难让这拳头不会招呼到她的脸上去……
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她深呼吸几次,抬头盯着亮起灯的急救室,心急如焚。
妈,你一定要好好的。
如果连严茂兰都失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这几年来的勉强维持的坚强,会不会在下一刻完全崩溃。
“……我很抱歉,已经派人请来最好的脑科医生,严女士会没事的。”
宋艳雅的话,让林晚晚好不容易消退一点的愤怒又燃了起来,几近要破胸而出。
即使是最好的医生,也不一定能挽救所有的人……
林晚晚扭头盯着宋艳雅,突然笑了:“宋女士说得很对,刚开始我的确为了妈的医药费而答应了跟顾凯结婚的。”
“爸走了,妈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失去她。即便要放弃尊严,放弃我的自尊心,我也要救她……”
“如果这一次,妈没能挺过来……”
她顿了顿,忍住胸口让人窒息的疼痛,险些要说不下去。
林晚晚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那么,我更加不会答应宋女士的要求。”
“你——”宋艳雅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神色诧异:“这次是我鲁莽了,没有注意到令堂的身体……只是这些,跟顾凯没有任何关系。林小姐这样做,是要报复我吗?”
“不,这不是报复。”林晚晚摇头,转开脸,盯着手术室紧闭的门轻声说道:“都失去了的话,我就只剩下他了……”
宋艳雅忽然间无言以对,沉默了下来。
当她听说林晚晚为了得到这笔巨款,而有可能玩弄顾凯的感情时,自己十分震怒。
还好理智扔在,派人前后调查了一番,这才会到医院来质问。
即使是为了挽救母亲的性命,宋艳雅都不愿意自己的独子受到哪怕一丁点的欺骗和伤害。
跟林晚晚无法沟通,她只能退而求次地找严茂兰谈一谈。
宋艳雅没想到,林晚晚从来不曾跟自己的母亲提起和顾凯结婚的事,只让她当两人不过是在交往的情侣。
可想而知,这事一说,严茂兰震惊而痛苦。
自己的女儿为了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这样的牺牲,让她情何以堪?
严茂兰倒下的一刹那,宋艳雅突然觉得她做错了……
自己也是母亲,能够感受到严茂兰的悲痛和伤感。
可是让她低声下气地对林晚晚道歉,却也是做不来,索性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市内最好的脑科医生都请到医院来,帮助严茂兰度过难关……
等待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林晚晚不时看着手表,时间过得很慢,急救室的灯始终亮着。
章姨几次劝她吃点东西,林晚晚只是摇头。
妈还在里面,她没有食欲,甚至不敢闭眼休息。
章姨劝了又劝,最后也只能叹息着走开。
宋艳雅连络的医生很快就赶到,接手了手术。
林晚晚忐忑不安地在手术室外来回转悠,恨不得穿墙而入,看看严茂兰的情况。
宋艳雅对这件事有愧疚,却也不宜久留。派人送来医生,又将手术的费用缴清了,很快就离开了。
林晚晚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对她张口谩骂,以平息心里的怒气。
她没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一大笔钱,没办法请来这么多一流的医生——只要能够救起严茂兰,这点退让和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林晚晚再一次看了时间,已经过去六个小时。
这样漫长又痛苦的煎熬,让她几乎要崩溃。
扶着墙,林晚晚闭上眼,忍住突如其来的昏眩。估计是站得久了,又一直没有吃东西,导致血糖过低。
宋晨一再跟Coral解释,推掉这两天所有的公告。挂掉电话,转身望见虚弱的林晚晚,脆弱地令人忍不住想要疼惜。
一把见她搂在怀里,宋晨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阿姨很坚强,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林晚晚没有吭声,靠在他的肩头却也没有挣脱。
这样的时候,虽然明知道不合适,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有一个温暖又结实的依靠。
顾凯从在车上接到宋艳雅的电话,知道了严茂兰的事,因为担心林晚晚的状况,没有放下行李,踩着油门就匆忙赶来医院。
他快步走向急救室,转角后望见走廊的尽头那对紧紧拥抱的男女,慢慢停下了脚步。
林晚晚在宋晨的肩上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手臂抱在他的腰上,似乎在汲取着温暖。
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脆弱。
顾凯心疼之余,望着这一幕,感觉尤为刺眼。
什么时候,林晚晚对他也有过这样依赖的时候?
“……晚晚,”顾凯终究走前去,开口唤了一声。
林晚晚似是受到了惊讶,一个激灵推开宋晨,离开了他的怀抱。
“你出差回来了?”
“早上刚到,听说了伯母的事就赶来了。”顾凯看着林晚晚笔直地站在那里,倔强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幕不过是幻觉。
陡然之间,他心里不知是遗憾,惋惜,还是对宋晨微妙的妒忌。
“你脸色不好,先休息一会吧。”顾凯拉着她坐到对面的长凳上,拍着林晚
晚的肩膀劝道:“我打电话问过医生了,发现得早,送进手术室也及时,伯母会好起来的。”
宋晨眼睁睁见林晚晚惊慌失措地从自己的怀里脱开,生怕让顾凯误会的模样,让他有些难过。
站在一旁,听见顾凯低声安慰着林晚晚,两人相依相偎,宋晨胸口一痛,张嘴就道:“假惺惺的,谁不知道阿姨晕倒,是在跟宋女士见面之后?”
顾凯听了他尖刻的话,忍不住皱眉,看向林晚晚,后者转开脸,慢慢抽回手。
他用力握住那只带着凉意的手,不悦道:“宋先生,这是我们的家事,请你不要插手,也别凭着臆测乱说话。”
“乱说话?护工和护士看得清清楚楚,难不成还是巧合?”宋晨将“巧合”两个字咬得很重,“顾总把这件事归类到家事,是想逃避别人的指责?”
顾凯拥着林晚晚,抬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答道:“我们已经登记结婚了,林晚晚是我的合法妻子,这件事不是家事是什么?”
宋晨愣在当场,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打转,不可置信:“结婚?”
他干笑两声,开玩笑道:“虽然顾总很想娶晚晚,这样的玩笑……还真不好笑……”
见林晚晚低着头,没有否认,顾凯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宋晨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跌入了冰窟里,还是转向林晚晚,问道:“……这是真的?顾凯说的,都是真的吗?”
林晚晚轻轻点头,既然顾凯不怕被人知道,她又担心什么?
只是,有些话她却不能不说。
“宋女士来了两次,想要我们离婚。”
顾凯知道宋艳雅对林晚晚向来有点成见,却没想到会这样自作主张:“你……答应了?”
宋艳雅的无心之过,害得严茂兰现在这样,林晚晚肯定不好受。
如果她对自己大发雷霆,冲着自己破口大骂,顾凯还能心安一些。
可是林晚晚不吵不闹,面对着他安安静静的,就像平日一样,让顾凯更加不知所措。
“你爸妈都不喜欢我,秦韵更是他们心目中最适合的儿媳。这样下去,你会跟两老的关系闹得很僵。”
林晚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实事求是地说道:“宋女士说得对,中止这段关系,对你我而言都是好事。”
“我们的背景差距太大,彼此之间很有多不能妥协的事情……”
“这些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顾凯开口打断她,问道。
林晚晚苦笑:“我以为只要我们坚持,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可惜世界上,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要顾及的有太多太多了。”
“这是我的生活,我有权做主。”顾凯目光一沉,对上林晚晚的双眼。
“我想要什么样的伴侣,什么样的生活,爸妈也不能替我作主!”
林晚晚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如果有一天你不得已离开,我希望理由不会因为他们给你施加的压力太大。”
“不会的……”顾凯余光瞥见黯然离去的宋晨,用力搂着她道:“你没有答应妈,对么?”
“如果你为难,想要离开,我会答应你的。”林晚晚简单转说了跟宋艳雅的话,顾凯回应的是更用力的拥抱。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林晚晚稍微迟疑,还是伸手回抱了他。
一如往常令人安心的怀抱,果真她已经陷得这样深了……
前后七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门一开,林晚晚慌张地扯住主治医生,紧张得结结巴巴的。
顾凯代她开口询问,医生一脸疲倦,答道:“手术很成功,如果病人明天之前能醒,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明白了,”顾凯拉着喜极而泣的林晚晚,跟着去了重症室。
隔着玻璃,林晚晚泪眼婆娑地看见病床上面无血色,身上插着管子的严茂兰,刚停下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下。
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情愿代替严茂兰受苦……
“妈怎么突然来找你?”
不放心林晚晚一个人守在医院,顾凯从护士那里借来一床被子,两人裹在重症室外面的长凳上,时不时注意严茂兰的情况。
林晚晚低下头:“她发现我是因为钱才跟你结婚的,替你忿忿不平。”
顾凯头疼:“妈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又信任我的眼光,之前也从没提出过要调查你,怎么突然之间……”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她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言闲语,就是有人刻意告诉了她。
“这件事我会去弄清楚的,妈也很愧疚,只是拉不下脸来给你道歉。我代她说一声对不住,用我这一生来赔偿,你觉得这样的处罚满意吗?”
林晚晚瞪了他一眼,不高兴了:“跟我过一辈子有那么难受,居然是用来赔罪的手段……”
顾凯愣了,难得说一句甜言蜜语拍马屁,显然是拍到马腿上了,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把我自己赔给你?”
“嗯,一言为定……”林晚晚这两天受了几次惊吓,身心疲倦,实在提不起劲。
跟顾凯说了两句,靠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
看见她不过短短几天就变得憔悴的脸,顾凯心疼地搂紧林晚晚,盯着重症室里还没醒来的严茂兰,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晚晚睡不到两三个小时就惊醒了,说什么都不愿离开重症室外。
顾凯陪着她,直到天亮。
不幸的,严茂兰第二天并没有清醒。庆幸的,身体的各项指标恢复如常,脑内的积血也清除干净了。
会不会醒来,完全得靠她本人的意志。
林晚晚听完医生的话,浑浑噩噩的贴着玻璃窗,一动不动地瞅着病床上的严茂兰。
医生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严茂兰可能很难再醒来……
换言之,严茂兰会变成植物人。
就像四年前一样,闭着眼躺在床上,除了微弱的呼吸,不会动,不会再对她笑,不会慈祥地拍打着她的手背安慰自己。
一切将会打回原形……
如果严茂兰从未清醒过,林晚晚或许还能保持冷静和理智,还会安心地等待下去。
可惜她好不容易醒了,稍微有了好转,却又再一次昏迷,让林晚晚如何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你……还好吗?”顾凯看着怀里失魂落魄的林晚晚,明白这一切都是宋艳雅的缘故,感到十分内疚。
“事情或许有转机,你先休息一会,免得伯母醒来后要担心的。”
林晚晚低着头,退后两步,离开了他的怀抱:“你刚出差回来,该累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顾凯知道,宋艳雅间接做出不可挽回的错,她现在不想看见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他跟护工交代了几句,一步三回头,在担忧中离开了医院。
只是,有些事,自己也该好好查一查了……
章姨睇着林晚晚木然地坐在重症室外,不吃不喝不睡不动,心疼地劝了又劝,后者除了摇头便没了反应。
严茂兰是林晚晚的支柱,现在她这一倒下,这孩子恐怕也快撑不下去了。
尤其是,害严茂兰病倒的人,正是小顾的母亲,实在是作孽啊……
章姨心里感叹着,好说歹说让林晚晚喝了几口粥,收拾了东西叹息着走开了。
看着林晚晚这段时间面上有了轻松幸福的笑容,以为严茂兰醒了,她又有了能照顾的男友,生活会慢慢好起来。
没想到世事难料,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章姨替林晚晚感到惋惜。
“小顾,又来看晚晚了?”
顾凯不敢出现在林晚晚的面前,免得让她不高兴,每天只能躲在角落偷偷看几眼。
章姨偶然发现他,后来每天见顾凯都会过来,虽然不喜宋艳雅,对这人也有些不满。只是看着他这样关心林晚晚,她也勉为其难地给顾凯说说林晚晚最近的状况。
“晚晚昨天才喝了一小碗小米粥,我特意放了红枣和桂圆,补气又补血。”
顾凯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叮嘱道:“我这里有一盒燕窝,麻烦章姨给她带过去。”
章姨摇头:“燕窝这么贵重,晚晚一看就知道是你送来的,肯定不会收。”
“没事,你混在粥里给她喝下也行。”顾凯看着林晚晚越发憔悴苍白的脸色,恨不得把她狠狠抱住安慰一番,现在却连踏前一步都不敢。
不由分说地把燕窝塞到章姨的手里,他转身就走了。
只是出了医院大门,远远望见一辆眼熟的轿车,顾凯蹙眉,索性上前。
“妈,你来看晚晚?”
果真是宋艳雅的车,顾凯看着她走下来,淡淡问道。
“……没有的事,刚好经过而已。”宋艳雅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很快转开了话题:“你去探病回来,严女士的情况怎样?”
“医生不都给你说了?”顾凯对她的作为相当不悦,只是见宋艳雅的愧疚和黯然,却不忍当面苛责:“严女士已经脱离危险,但是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宋艳雅确实从医生口中打听过这件事,只是隔着话筒听到的,并没有顾凯现在说得那么真实,且令人震惊……
“没有其它补救的方法?比如我们从国外找优秀的脑科医生过来,就像你上次从德国叫来卡尔医生那样。”宋艳雅的提议,让顾凯无奈地摇头。
“妈,再好的医生也不是万能的。严女士脑内的血瘀已经清除,现在也只能靠她自己了。”
“还有一件事,”顾凯盯着她,沉下了脸:“关于晚晚为了钱而嫁进顾家的话,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提起这件事,宋艳雅不悦地皱起眉头:“你一早就知道,却也能接受?”
“如果只是为了钱,晚晚可以更贪心,要得更多。但是除了严女士的医药费,她没再要求过其它。”顾凯避重就轻,盯着她又问:“妈不愿意说出来,那个人是谁我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因为应酬时常忙碌,宋艳雅很少参加朋友的私人晚宴,能接触的人少之又少。
“既然真有其事,你还打算自欺欺人地继续跟她过日子?”对于顾凯这样的固执,宋艳雅又是头疼又是心里不舒服。
儿子大了,果然连她的话再也听不进去。
顾凯好笑道:“妈,我之前相亲的那些女孩,又有哪个不是冲着顾家来的?您别太看得起她们,也别看低了晚晚。”
宋艳雅登时无言而对,眼底浮现出几分恼意。
“晚晚很孝顺,也很贤惠,又有才华,您对她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顾凯看见宋艳雅的面色,就明白此刻她的成见那样深,一时之间恐怕难以转变她对晚晚的印象。
“妈,我之前什么都听您的。可是,这一回怕是很难答应了。”他认真地看着宋艳雅,说道:“我想要跟晚晚一起生活,相处久了,您会看出她是个好妻子。”
宋艳雅睇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性格跟顾信恒一样,一旦决定了的事,无论怎样都绝不会回头。
她轻轻叹了口气,“随便你……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做的决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