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聿的手刚摸到酒壶,略滞了下,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动作。
随后自顾自倒酒。
“甄兄早知道幽州会发生些变故,所以赶去救我?”
素娆凝视着他。
甄聿道:“算是,我当时也不确定。”
“你认识神仙散幕后的人?”
素娆问完,甄聿笑道:“海晏清河虽受人所托售卖神仙散,但你知道规矩的,顾客的身份我们从不打听。”
“寻常主顾不会从幽州那细微的变动就猜测到会出事,这说明甄兄一直关注着此事,略有风吹草动才瞒不过你的耳目。”
素娆轻笑了声,状似无意的道:“那将我带走的老者在江湖上有个诨名,叫做鬼医,他拿我试药时,所依照的方录来自一本书册。”
对上甄聿骤凝的眸光,她声音轻缓:“《毒王经》。”
甄聿将酒壶放在桌上,面露厉色。
“说来也是缘分,甄兄告知我《毒王经》上可能有我想要的消息,结果我就在幽州碰上了。最巧的是,一切的东西,都和神仙散有关。”
如果她追着《毒王经》不停的查,最终也会查到神仙散去。
这才是甄聿告知她消息的原因。
甄聿同背后之人相识,表面看似关系密切,实际上相互忌惮,这一点从甄聿的举动就能看出来。
素娆盯着甄聿,等待他的一个答案。
良久,甄聿拿起酒碗一饮而尽,手捏着碗沿,视线不知落到了何处。
“你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在酒楼之前,我与甄兄早已见过。”
话出口,甄聿垂眸思索须臾,低道:“是你身边那年轻的剑客告诉你的?”
“是。”
素娆道:“竹宴说,救他那人所使的剑招很是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前两天他来找我,说是想起来了。”
“在南境时,曾有人深夜劫人,为韩生而来。”
“领头的人是你。”
甄聿抿唇半响,沉声道:“抱歉,那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素娆微微一笑,“那时我与甄兄尚不相识,你做生意,有什么好对我道歉的。”
她那时招招搏命,亦未留手就是。
“我不想瞒你,与你相识对饮……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
“那后来为何改变主意了?”
素娆相信他的说辞,只是从《毒王经》之后,甄聿就在这酒桌上多了其他的心思。
她试探的问道:“是想救某个人吗?”
甄聿惊讶的看她,素娆笑了笑,“甄兄在这儿等我,不就是知道我会猜中些事情,有意来坦白的吗?”
“是。”
甄聿苦笑,“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猜中这么多。”
“前前后后大半年的时间,纷杂的线索和人纠缠在一起,我原来是没太想清楚,直到坐在这儿。”
其实两拨人的行事方式一直天差地别。
只是他们被某些话给误导了。素娆开门见山的问道:“蓟州城中作乱的叛军首领,追杀太子,华城疫症,平度关外刺杀大燕使团的,这些,都是你的人?”
“这些事……我事先不知情。但你说的不错,是我名义上的下属。”
既然决定走这条路,甄聿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如实答道。
“因私矿案,假山匪,还有云州牧齐湘死前最后那句‘故人归来’,再加神仙散,毒王经,以及方才说的那些事,我曾以为是同一拨人做的。”
素娆神色淡淡,话音不疾不徐,好像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可后来仔细想想,这不对,前面说的那些事都是意在挑起各方的矛盾,不顾后果的想要破坏社稷安稳。而且所用的手段更加简单血腥,一副江湖做派。”
“而后面的,不论是神仙散,潜藏已久的齐湘,秦威,都与朝堂密不可分,所谋明显不同。”
“致使我判断失误的最紧要的证据,是记载着华城疫症之毒和神仙散,以及骨醉方录的《毒王经》。这是前朝之物。”
“种种巧合之下,我推断对方是前朝旧人。”
“实际上,拿着前朝遗物的人就一定是前朝人吗?并不一定。”
“自始至终牵扯其中的就是两方人马。”
“一方是由朝中高官在幕后操纵,上林郡私矿案,神仙散,双生子,以及眼下盛京中折腾最凶的皇室血脉案。”
“另一方,则是甄兄你,或是海晏清河为主的,蓟州作乱,挑拨离间,关外截杀。”
“使得你们被迫与其联手的契机……应当就是关外被抓,送往燕京的那个人吧。”
甄聿情不自禁的抚掌,“不愧是以刑狱出名的女官,佩服。”
“那你不妨再猜猜,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素娆看着他,沉沉出了口气,“因为你们,才是那些前朝旧臣。”
闻言,甄聿面色微僵,旋即如释重负的吐出口气,“这么多年来,藏匿身份,改名易姓,总怕被人认出来,现在反倒觉得,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他收敛神色,正经一礼,“重新认识一遍吧,在下景聿,前朝皇室后人。”
“甄兄,你倒是放心我。”
素娆深深凝视着他,似笑非笑:“就不怕我去宫里告发?要知道离氏皇族百年来从未放弃过寻找前朝后裔,这个功劳报上去,说不定当今宰辅的位置我都有望一试。”
甄聿哪儿能听不出她话里的逗趣,摇头笑道:“你不会的。”
她这个人心里没有规矩,尊卑,血统……甚至没有什么忠诚,敬畏。
她从不坚定的拥护谁,也不坚定仇恨谁。
一切随心。
这是他最羡慕的地方。
“这可说不准……”
素娆面色陡然收敛,笑意微凉,“甄兄,就算我相信疫症发生的那些事,蓟州惨死的无辜百姓非你本意,但这堆砌如山的尸骨,成千上万的性命,每一笔债,都是要记在海晏清河头上的。”
“我知道。”
甄聿回望着她,神情郑重,“血债血偿,等做完我想做的事,势必会给你,给这天下一个交代。”
“我信你,但其他人信不信,我无法保证。”
今日这桌酒,真论起来,是甄聿想与言韫喝的,他等在这儿是有所图谋,她也是。
双方心照不宣。
甄聿道:“他会信的。”
“你就这么肯定?”
“朝廷危机四伏,这时候,他需要一个盟友,我会摆平海晏清河的麻烦,证明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