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的那几个人一动不动了。我撑住已经站立不住的花成云,死命的往马车那边靠过去。车夫从马车后面颤微微的露出头来:“姑娘,需要帮忙吗?”
谢天谢地他还没走,我招呼他过来帮我把花成云扶到车上。花成云虽然气息微弱,但还是努力的冲我微笑。我想检查一下他的伤口,可是天太黑,唯一的那盏气死风也被摔了个粉碎。我只能按照记忆中他的伤处给他牢牢的包上布条,掌心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湿滑。
我几乎要崩溃,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冲他笑着说,好在伤得不重,坚持到雍州城就好了。
他点头。
我急急的问车夫还要多久才能到雍州。车夫只回答,快了快了。
我恨不得给马车安上翅膀,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到雍州城。他说,娘子,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我摇头,不生气,我早就不生气了,你省着些力气,先不要说话,好不好,好不好?
他笑,但笑得很模糊,他说,你看你紧张的,我没什么啊,你不让我说,那你说,给我讲讲你最开心的事情好吗?
最开心的事,最开心的事……我茫然无措,脑子里全是他,我皱着眉厚着脸皮说,我最开心的事,就是遇见了你啊……
他猛烈的咳嗽起来,在我担心的目光中,他语气里是不可置信和微微上扬的惊喜,真的?
真的,我开始絮絮叨叨的说,分开的这段日子我是如何如何想他,扫地的时候想,喂鸡的时候也想……
他打断我的叙说,他的声音里还存在着狐疑,娘子,你真的不生我气了?
我赶紧点头。
你刚刚都没有叫过我。他看起来有点委屈。
成云,相公。我从善如流,安抚他的情绪。
不对,我从定州城出来就没有花成云了。他有些赌气的反驳。
我忽然明白自己给了他多大的压力,把他的头搂在自己的怀里,我在他耳边低声道:“成锦,别离开我。”
“嗯。”他答应我。
指尖忽然有一种失落感,我皱眉,他说,我还是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成锦,成锦,花成锦,我警告你,不准丢下我,不准丢下我们的宝宝,不然我不论怎样也不会原谅你!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就说话,就说话!你要跟我说话,不能睡,不能说那些让人觉得不吉利的话,听见了吗?
他闷闷的笑,费力的转头看我,问我,我们什么时候有了宝宝,我怎么不知道?
我眼眶泛酸,鼻子也跟着泛酸,我把右手举到他面前,看到了吗?手心里的三根线,一跟是你,一根是我,还有一根是咱们未来的的宝宝。
他抓住我的手,轻轻的摩挲,他说,我就知道你跑不出我的手心的,你以为你装作逛街偷跑出去我就不知道了?咳,你这个傻姑娘,我就跟在你后面,可惜你从来没回头看一眼。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黑暗中,我抱着他,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他的声音有些不安,我不敢离你太近,怕你还没有原谅我,我知道你的性子,成婚这么久,我不该瞒你这么久的……早知道你这么想我,我早就把你带回去了……你不知道,我看着你住到赵晋家的时候,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他们安定县的县衙……哈哈,你一定想不到……
是,我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个整天嬉皮笑脸又一本正经的人竟然还会有如此叛逆狂热的想法。他说,不过出来也好,出来我就是花成锦了,我恶名昭彰臭名远扬,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想等到我耐心全部耗尽,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还生气,直接把人掳走……
娘子,我错了,我不该离你那么远的,不然你也不会受伤了……
我瞪他,你是要我愧疚吗?你是不是要我说抱歉,其实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从家里跑出来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了?好,你得逞了。
花成锦呵呵的笑着,笑得志得意满,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我的眼泪流得更凶,这辈子我都逃不开这个无赖这个人精了!
马车里充斥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马车里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到最后一点声音也无。他抓着我的手,力气也越来越小,他说,娘子别担心,我没事,就是赶路赶得时间太长,累了,先睡一会儿,到了雍州城我就会醒过来……
我抱着他,感到他的气息微弱,满手的鲜血嚣张的向我阐述了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喀吧一声,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开,“啊啊啊啊啊……”寂静的荒野中,我绝望的嘶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瘫坐在马车上大声的宣泄、哀号。
马车颠簸的越来越厉害,车夫把马车赶得飞快。终于在黎明前,我们到了雍州城下。
除夕夜,家家守岁。远远看见雍州城的城墙上也是灯火通明。可是城门紧闭,我该如何?
我从马车上奔下,发了疯一样拼命的捶打着城门:“开门,开门啊……我求求你们了,开门……救救他,救救我的相公……求你们开门,开门……开门啊……”
城楼上有人呵斥:“哪里来的无知泼妇?开城门时间还未到,过一个时辰再来吧。”
我立刻冲城楼方向跪下,不住的磕头:“军爷,求您行行好,救救我家相公,我们半路遭劫,他性命危在旦夕,求军爷破例一次,开城门放我们进去找大夫……”我砰砰的磕着头,哀求着,语无伦次……
车夫赶到我身边,他快速的将事情的经过对那人说了一遍。我祈求诸天神佛,千万不要将他带走,他是我最后的希望,是他将我带出了阴霾让我重新站了起来,如果没了他,我将怎样度过这虚空的一生……
城楼里的灯火忽然变得非常亮,城门周围的火把也全部点燃了,我惊喜的抬起头,仿佛生命中的希望也被点燃了。
灯火下的我,满身是血,狼狈不堪,毅然决然的跪在那里,乞求着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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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样子倒把那位军爷唬了一跳,他眉头一皱张口就骂:“哪个腌臜泼皮竟然连个女人都不放过!”接着对旁人说了几句。不多时,城门缓缓打开。
我惊呼一声迅速回到马车上搂着花成锦道:“成锦成锦,你坚持住,咱们到了雍州城了,你有救了!啊,你答应过我,一定要坚持住的!”我处在癫狂状态,对那守城军爷的格外开恩连个谢字也没说。
好在人家也不介意,手一挥,对车夫道:“快些进去,除夕夜的,老子可不想染上晦气。”
车夫忙赶着车,千恩万谢的驶入了雍州城。车夫一面赶车一面安慰我:“姑娘别急,你家相公肯定有救的。你先稳住才能为你相公未来打算啊……”
我现在满心满眼里全是花成锦,听着车夫劝慰的话语,却来不及回答,又哭又笑,难以自抑。车在一家医馆门前停下,我让车夫帮我扶住昏迷了的花成锦,自己跑过去拍打医馆的门。
“嘭嘭嘭,嘭嘭嘭……”我焦急的拍着门板,恨不得能将这碍事的门板拆去。“来了来了……”门里有人应声,听这声音似乎是极不耐烦的。
门开了巴掌大的一条缝,透出一道光亮来:“谁啊?什么事儿?”我紧紧地扒住门缝,声音都在颤抖,唯恐他不救花成锦:“大夫大夫,我相公路遇歹人,现重伤昏迷,求您救救他吧……”看到那人不耐的眼神,我双膝一软,几乎又要跪下。
“去去去,真是晦气,一身的血气病气,找别家吧!今日我们不看诊!”说着就要关上门。
“不不不!”我慌忙跪下,拼命的挡住门板不让那人把门关上:“求您行行好,救救他吧,只要能救他,多少钱我都能出……”
那人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一遍,脸上不耐之色更是明显,他抬高声音道:“我说了,今日不看诊,找别人吧!”
我使出吃奶的劲推拒着门板,嘴里嚷着:“求您,求您大发慈悲……”
眼看门板就要挤到手,那人眼中狠色一闪:“你!”仍是要将门关上。恐惧几乎要将我埋没,我眼睁睁的看着门里那道希望的光亮被无情的大门锁在里面。
“等等。”门里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我看看。”
那人闻言手松了门板,垂首侧身站立:“师傅。”
我抬头,一个高大的汉子站在门口,微抬下巴:“你相公?”
我回头,车夫满是怜悯的扶着花成锦站在身后。我磕了个头:“是,求您救救他。”
由于背着光,我看不清这汉子的模样,只听他道:“你相公,都是外伤,死不了,这小子看起来命硬着呢……倒是你,受了内伤吧?要是不治,会死哦!”
我深吸一口气,坚定道:“请先救我相公,他失血过多。”
汉子示意那人将花成锦扶进屋里,我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中大石,手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也一并走了进去。
除夕夜,屋子里亮堂得很,从黑暗中乍一进这屋子,眼睛极不适应,酸得难受。待看到花成锦躺在榻上,刚才那汉子正麻利的给他包扎伤处,我才真正的放松了,谁知这一放松,眼前接着就是五颜六色的光,一抬手发现自己的手臂还在流血……整个人萎顿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睁开眼,我接着想到的就是花成锦。
看房间的摆设,应该是客栈,花成锦应该就住在我旁边的房间。我扶着墙勉强站住,一步步挪到右边的那个房间,因为不确定,试探的敲了两下门,然后推开……花成锦正神采奕奕的坐在床上对一旁老实巴交的车夫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
我很开心,却又觉得怒火滔天……车夫大概是被我阴晴不定的脸色吓住,向我问了声好就出去了。我挪到床边坐下,看看一旁搁着的药碗,一脸平静道:“怎么没喝?”
他笑得一脸无辜:“太烫。”
我伸手试了试碗的温度,一点都不烫。
他连忙补充:“我刚想喝你就来了。”
狡辩!刚刚你在眉飞色舞的吹牛!我不动声色的将药碗递给他,看着他一饮而尽,顺便给他擦了擦嘴角。
他拿眼偷偷瞟我:“娘子说过不生气的。”
我问:“我生气了么?”
他想指控,又抓不住把柄,只能讷讷道:“娘子,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哪些?”
“就是说……想我,什么喂鸡的时候也想……”
我面上挂不住了,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不作数。”
“啊?”他瞠大眼,继而不依道:“娘子……”扯着我的袖子,很有小孩子在撒娇的味道。
这是教育夫君的时刻,我摆高姿态:“从前的事就算了,现在你要坦白,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个……”他显然没料到我有此一问,不由得一呆,面上表情很是踌躇。
他真的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我脑门青筋突突直跳,还有什么事?还有什么大事要瞒着我?
“娘子,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他的声音先软了下去。
“……”看情况。
“碧水楼的老板是我!”这句话他说得又快又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我没料到会是这个,但浑身还是止不住的颤了颤。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鄙视那个碧水楼老板?”
他表情郑重的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碧水楼挖走了我这个小女子多少私房钱?还让我沾沾自喜了一阵子,把我当傻子耍!”
他往后挪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发誓见了碧水楼的幕后老板一定要爆打他一顿?”
他又往后挪了一下,靠向墙角。
“你还敢说你是那个神秘老板?”
他完全缩在墙角。
“啊!”“呀!”“喝!”……
殴夫时刻,敬请回避。
“哎哟!”这次好像是真的碰到伤处了。
我赶紧停手,检查他的伤口。后背一剑,肩膀一剑,当初搂着我的左臂也有一条大口子。我看他后背那剑,极为凶险,再往下个两寸就要扎在肾上了……经过刚才跟我的一通笑闹,左肩上白白的布上渗出了点点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