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姓王, 单名一个广字,家居京城,颇有些文采, 在朝廷好像还任了个小官。我暗地里撇着嘴看他跟众人寒暄, 他明明是笑着却跟没笑一样, 他明明是在看人, 我却觉得他的眼睛长在了头顶上。我对付天瑜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待会儿,你去应付他。
付天瑜无奈的冲我扁扁嘴, 那意思是答应了。还没等我开心雀跃起来,就听见付母发了话:“静雅, 待会儿陪你表哥出去转转。”我呆, 为啥是我?这么多人在这儿, 付天瑜长得那么高大,你怎么不点他专门点我呢?
我直觉的拒绝:“母亲见谅, 女儿实在挂念夫君那边,所以待会儿想去瞧瞧他,不如让哥哥来陪表哥好了。”
付天瑜是像是被赶鸭子上架,认命的低了头想把这活儿揽下来,却听王广道:“表妹不必为难, 为兄也正想认识认识表妹夫, 咱们是顺路啊。”
付天瑜张张嘴, 看看形势又闭上了嘴。付母刚才紧皱的眉头稍稍缓解, 点头应允:“如此甚好。”
我脸立时就黑了, 求助似的看向付父,他竟然跟付天瑜一个表情, 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这还真是父子俩。
等这位王广表兄少时休息了一下,付母就把我招进小屋里语重心长了一番。
事情和我所想无几,付母拉着我的手说,囡囡,这两年在外面真是苦了你了。当初孙家的事,虽然我和你父亲也有所耳闻,但我们觉得如果当初真的插手管了这事说不定会让你陷入更尴尬的局面,我们相信你会自己度过难关的,却没想到你采取了这么极端的方式,连自己的娘家都不要了。付母热泪盈眶,囡囡你是不是还在恨我跟你父亲?
我坐得端端正正,手中团扇轻摇,心想这大概就是怀柔政策了。可她说得也对,当初如果娘家插手,孙承业确实会让付静雅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那他们认为付静雅会怎样度过难关呢?大抵就是认命了吧,这女子,争不过付家纳妾还能有什么方法?想到这儿,我多少有些不屑,面上却如古井无波,安安静静的听付母说下去。
见我并没有说话,付母面上惊疑不定,她说话的方式更加柔和了,她说,囡囡,这两年我们都在想你,你爹他身子本来就不好,每逢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坐在家门口看着城门的方向,吃饭的时候还会问一句,把那盘菊花鱼给囡囡留着,那是她最爱吃的……好几次都我们提醒他说你还没回来,他才反应过来……付母擦擦眼睛。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听得动容,父亲母亲受累了,是女儿不孝。
听得我这句话,付母抬起头来,目光很是爱怜,她说,囡囡,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现在回家了,就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别怕啊。
我视线四处乱瞟,终于定定心神说,母亲多虑了,女儿确未曾受什么委屈吃什么苦,在外颠簸,看尽江南江北风景,领略北疆故土人情,这是我过去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后来遇到了夫君,我们二人同甘共苦,这是女儿一生最为美好的日子,怎么能说苦呢?
付母似是甚为惊讶,她说,你不是说遇见孙承业的日子是你一生最为美好的日子么?
我愣住,这……难道付静雅以前说过这话?我可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说,还请母亲原谅女儿当初的浅薄,当初女儿确是选错了人。
那你怎么就能肯定你现在就没选错人呢?付母仍是慈爱的说。
虽然早已想到,但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呆了片刻。仔细看付母的神情,像是在说笑的样子,细究她刚才的话,句句都在为这句话铺垫。这就是她的目的么?
我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冷下了脸说,女儿不明白母亲是何意?
付母笑着说,当初你执意要嫁孙承业时,我曾劝你要多加考虑,你却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他。如今你带了花成锦回来,口口声声说你二人……唉,你不是不知道他在外的花名?这样一个老手,你怎么斗得过他?
我咬着唇想着怎么反驳才好,不能忤逆她。
付母继续说,我不是说成锦这孩子不好,我只是不放心你。囡囡,你总是让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弄得头昏脑胀,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父亲教你读书认字!整天抱着那些市井话本子看,人都看傻了。你看你今天早上,成锦只是一会儿不见,你就紧张成那个样子。怎么能让我放心把你交给他?你能保证你不再受委屈?囡囡,我实在不想看着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伤害,偏偏你又是个不顾一切的性子……
我没了脾气,无奈的叹气说,那母亲想要怎样?
付母看着我说,我能怎样?你跟成锦已然成婚,纵使我跟你父亲不愿意那又能怎样?你们已经拜过了天地,你已经是他的人了。
不过……付母话锋一转,又说,你以前没见过你表哥,他可是个不错的人。我以前还动过把你嫁到他家的念头,只是你父亲退出了朝堂,我们家实是配不上他们家啊。若是你受了委屈,可以去找他,他定然会出手帮你。我看他刚才的样子,似乎对你很上心。
上心?我差点吐血。这还叫上心?人家都没正眼看我一下。我一边佩服着付母的眼力之高,一边猜想付母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了吗?索性反驳说,母亲,我有哥哥,还用得着他人?
付母就差上来点我的脑门了,傻囡囡,快别提你那个不成材的哥哥,这么大个人说什么也不娶妻……你大哥他现在能护得住你,以后呢?他迟早是要娶妻的啊!
我嘴硬,他就算娶妻了可还是我的兄长不是?
付母叹气说,那哪能一样?再说,多个哥哥出来帮你难道还不好?
我总觉得付母话里有话,就敞开了问,母亲,表哥是不是已经有了表嫂?为何不一起带来?
付母没料到我有此一问,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讪讪的,你表哥这年纪自然是……唉,你表哥的家事,我怎么能知道。
-------------------------刺史的妻子别勾搭---------------------------------------
坐在碧水楼的单间里,我晃着二郎腿,喝着碧螺春。托旁边这位王广表哥的福,我第一次坐进了碧水楼的单间,这都是那些有钱没处花的达官贵人才能享受的待遇啊。单间布置得相当素雅,触目所及皆是深深浅浅的绿色,让人浮躁的心能渐渐平静下来,安心享受这一室的茶香。
大厅里说书人的声音清晰的传上来,讲得还是我降伏采花大盗花成锦的光荣事迹。我暗叫一声糟,昨天跟花成锦扯东扯西的,竟然忘了跟他说这个说书人的事儿。
王广表哥说,表妹,莫不是你夫君在这碧水楼里做事?
我连忙摇头否定说,夫君在北疆做药材生意,我只是喜欢着碧水楼的茶水,约他来此碰面而已。
王广漫不经心的打量着碧水楼的布置,少顷开口评价,比不上京城里的那家。
我心道那是自然,京城是什么地方啊,嘉州哪儿敢跟京城比啊,找死呢不是,真是孤陋寡闻,想必你都没见过只提供大碗茶的碧水茶摊。面上却是挂着虚伪的笑点头称是。
忽然他淡淡的说,表妹认不认识京城里刺史的妻子名唤杨微的?他补充道,记得杨微也是嘉州人呐。
听到许久未曾听过的名字,我呼吸一窒,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装巧卖乖的女人形象,我并不讨厌她,她自有她自己的手段。想不到她竟然混得这么好,已经成了正三品刺史的妻子了。
但我并不想提及那段往事,刚想否认,又听王广说,杨微说她还是挺想念你的,毕竟你是让她唯一记忆深刻的女人。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我讨厌和太聪明的人说话,你会经常搞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通常话说了一大筐,往往还没到正题上。付母是如此,这个王广表哥更是如此,当然,花成锦除外,他不是太聪明,他是个人精。
我这个时侯再感觉不出王广对我的敌意我就是傻瓜一个了,从一开始的不拿正眼瞧我,到大庭广众之下逼我说话给我难堪,再到他咄咄逼人的要跟我单独相处,最后到这碧水楼,他似乎完全展示出他的敌意。
为谁?为杨微么?你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官还去觊觎人家三品大员的妻子,嫌脑袋长得太牢靠了吗?于是我冷笑一声,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表哥为何就因为一个女人而对自己的表妹咄咄逼人呢?而且那个女人还是三品大员的妻子,表哥怎能跟□□如此相熟呢?
王广的笑容似乎比刚才扩大了些,他说,我自然跟刺史之妻没那么熟,我跟杨微很熟自然是她未嫁于刺史之时。
我咧嘴,这是个啥情况?好像是个苦情男人因为得不到爱人的爱,转而炮轰爱人的前敌人……我狠掐自己一把,我这绝对是话本看多了……
王广继续说,表妹不要误会,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能让阿微上心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我展开笑靥,心里却是呕得要死,我摊手,表哥,你也看见了,我没有三头六臂,也没缺鼻子少眼。
王广终于乐了,是发自真心的乐。
等花成锦进来时,看见的就是我和一个他眼中的陌生男子皮笑肉不笑的对笑。他快步走到我身边,我起身介绍。
一番虚情假意的相互吹捧,听得我直从牙缝里往外冒酸水。扯来扯去,我的王广表哥说话滴水不漏的把花成锦的身份背景问了个底掉,花成锦也是有问必答,至于是真是假,只有他这个人精才知道了。
我拖着腮帮着看着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上演着一出不见刀光剑影的腥风血雨,话中藏话,套话,弦外之音……听得我心惊胆战,若不是知晓这两个人今天是头一次见,我还以为他们俩苦大仇深呢!
我冲花成锦挑挑眉毛,意思是你以前跟他有仇?
花成锦撇我一眼,意思是,冤枉啊,我从未见过他。
我扬起一边嘴角,相公,莫不是这家伙有龙阳之好对你一见钟情,想以此来引起你的注意?
花成锦拉下一边嘴角,胡思乱想,回去再收拾你。
去,这家伙爱秋后算账。你们这样多没趣,我眨眨眼睛示意。
花成锦白我一眼,是谁把这尊神请来的?难道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我瞪大眼睛眨啊眨,意思是看我这纯洁的眼睛,绝对不是我想要把他带来的,是母命难违啊……
花成锦一歪头,你还是罪魁祸首啊……
我两边嘴角全部拉下,我真是冤枉的,相信我……
也许是有用信息全部被套了出来,也许是受不了我们两个人眉目传情,表哥王广轻咳一声示意他的存在,然后又在我们的注视下装模作样的呷了两口茶,才淡淡起身告辞。
我想他在嘉州城人不生地不熟的,别再迷了路,也跟着起来要送他回去。谁知他一口拒绝,仿佛我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一样。我和花成锦劝说无效,眼睁睁的看着他走掉。我叹口气,自尊心能当饭吃么?看他的模样长的确也不错,有气势有威严,现在的姑娘都喜欢这个类型呢。等会儿看着大娘阿婶的追着他满街跑问他生辰八字是否娶妻的时候,他就知道拒绝我们是多不应该了……
花成锦懒懒道:“你这个表哥来头还真大啊。”
“那是,人家从京城来的呢,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属□□的。”
花成锦噗哧一乐:“人家这赫赫有名的小侯爷眼睛不长在头顶上长在哪里?”
侯爷,我眼角抽动,难不成他是隐瞒了身份?他真是我表哥么!
“傻姑娘,你以为他真叫王广啊?”
我心中憋气,郁闷的很,对花成锦的挤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敢情一家人都把我当猴耍呢,我敢肯定,他们都知道我这个表哥的身份!就我被蒙在鼓里,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狠狠捶了几下桌子,被花成锦忙的拉过去捧着我的手吹气。我咬牙切齿的问:“那、那啥侯爷叫什么名字?”
花成锦乐了:“你不知道?京城张扬跋扈赫赫有名的小侯爷?”
我冷哼:“我管他是哪只鸟!”
“他就是明崇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