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嬴抱月注视着李稷的背影,“你要去哪?”
李稷背对着她没有回头,望着前方平静开口,“我去哪,大概和姑娘你没有关系吧。”
这般明显生疏的语气让嬴抱月怔住,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当初在黎山之上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睡在棺材里的男人时一般。
不,李稷此时此刻的语气比他睡在棺材里的时候还要冷。
“昭华,你怎么了?”
嬴抱月隐隐猜测到李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你不是说好要和我们一起去参加高阶大典么,接下来的路你认识么?”
西岭雪山地势偏远还是北方的禁地,比云雾森林更加人迹罕至,他们现在被冲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哪怕是李稷估计也不认识去那边的路。
嬴抱月望着李稷的背影,心怀侥幸。
如果李稷还要去参加高阶大典,那么他还是需要她带路的。
“不去了,”凝视着冻结的湖面,李稷的目光比冰面还要冷,“我已经是天阶宗师,本就没有参加高阶大典的必要。”
别人参加高阶大典是为了更上一层楼,但他已经没什么楼可上了。
天阶之上还想提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加神灵眷顾。
山鬼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人,不可能通过高阶大典就能将普通的天阶变成神子。
不然西岭雪山早被全大陆的天阶修行者踩平了。
李稷淡漠道,“之前说要和你们同路不过是郡王殿下想和你们同路,我遵循陛下的命令保护郡王,这才不得已与你们同行。”
嬴抱月定定凝视着他的背影,“不得已?”
“没错,”李稷道,“郡王陛下现在和春华君光华君他们在一起,想必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我没有必要再去了。”
他过去反而会把追兵也带过去,给赵光姬嘉树他们增添危险。
从在雪山上赵光的表现来看,这人在北方反而如鱼得水,李稷觉得自己根本不用担心他。
“好,就算你不去参加高阶大典,可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嬴抱月抿紧唇,“那八个追兵,你又准备怎么逃掉?”
八名天阶,根本不是人能打赢的对手。
更何况那八名天阶修行者还都是破境时间极长的老手。
这把就算是换林挽弓来,都是一个死局。
这片大陆上,大概还没有哪个修行者有李稷这样的待遇,一次出动了八名天阶来杀他。
既然打不赢,就只能逃。
能抵挡住八名天阶攻势的修行者,就只有等阶二的神子。可北魏已经没有神子了,离他们最近的神子就在西岭雪山上。
山鬼过于神秘,没人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庇护李稷,中唐国师是墙头草,从不会主动和他国修行者发生冲突,那么最坏的情况下李稷就只能逃到东吴或者南楚才能得救。
可是偏偏南楚和东吴离这里太远了。
以那八名天阶的实力,嬴抱月觉得李稷能逃出北魏都希望渺茫。
“我接下来要怎么做,似乎也不关姑娘的事,”李稷淡淡道,“姑娘区区一等阶五,担心天阶之间的是战斗,是不是太早了点?”
嬴抱月吸气,不想跟这个演起戏来比平常和她说话都认真的人计较。
“好,你要走我不拦你,”她咬牙挪动僵硬的双腿,揪起地上沾满草的外袍一把丢到了李稷的头上。
李稷脑袋整个都被衣衫蒙住,硬直地杵在地上。
“姑娘姑娘的,”嬴抱月冷冷盯着李稷挂着衣裳莫名滑稽的背影,“你是连我的名字都忘了么?既然如此,你把衣服留给我做什么?你有送衣服给陌生女子的爱好?”
李稷伸出手,抓下盖在脑袋上外袍,丢在地上。
“不过是用不着的东西,”他淡淡道,“姑娘不要就丢了吧。”
嬴抱月差点给他气笑了。
“好了,姑娘保重,在下告辞。”
李稷淡淡开口,跨过地上的外袍,向湖面外缘走去。
嬴抱月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
月光淡淡洒在两人的身上,后面的视线有如实质,李稷芒刺在背,觉得自己的后背简直要烧起来。
太慢了。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怕引西戎杀手前来不能动用真元,他可以一瞬间就消失在她的面前。
可现在却只能一步步往外走。
简直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但他依旧没有回头,一步步地离开。
走着走着,不知是不是受到寒气的侵蚀,李稷目光有些恍惚。
他好像回到了八年前最后和李昭分别的那个晚上,他趴在树屋的窗户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一步步离开。
一步步离开他的视线,离开他的生命。
然而这一次,却是他主动离开她。
八年前,李昭离开小院的时候,没有回头。
她当时在想些什么?
有没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也好,有没有不舍得离开他?
李稷一步步地往前走着,只觉得随着步伐,他的胸腔中也吹入寒风,变得冰冷刺骨没有直觉。
他越走越远,身形越来越小,几乎快辨别不清。
嬴抱月坐在石头下静静看着这一幕,她抓起怀中的蜜饯,向那个离开的身影高高举起。
但就在要砸过去的时候,她手指僵了一下,还是缓缓放下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塞得鼓鼓的纸包,有蜜枣,有山杏,有栗子,还有她认不出的果子。
有南方的果子,也有北方的果子,还有她在迷雾岭穆家大宅外见过的野果。
这个人走了一路,就摘了一路的果子么?
这都是什么习惯。
纸袋还差一点点,就装满了。
嬴抱月仿佛能看见这个人面无表情地一路收集野果塞进怀里的画面。
“之前又做了一些,没来得及送出去,你留着吃吧。”
真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天阶宗师。
湖面上吹来的寒风扬起远处之人的头发,嬴抱月抬起头,发现李稷头上系着草绳已经断了。
她眼前浮现出之前在湖底看到的画面,李稷散着头发静静枕在兽骨上,宁静地就像是回到了家中的孩童。
如果她没有叫醒他,他像是会就这么永远沉睡在湖底一般。
就这么一个人,永远沉睡下去。
真是要命。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
……
湖的边缘近在眼前,靠近湖面的土地都被冻得硬邦邦。
李稷看着不远处的地面,吐出一口气。
他还是不习惯不动用真元,刚刚好几次都差点破功,果然天阶修行者想长时间压制真元是不可能的,他要想其他法子了。
压制了真元,他都不太能听见四周的声音,和以往相比,简直像个聋子一样。
不,不光是聋子,还是瞎子。
如果他现在回头,肯定也看不到她了吧。
李稷压下心中的苦涩,一只脚踏上陆地。
就在这时,他忽然僵住了。
因为有一双冰冷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