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神的眉头又皱了,看得出来并不喜欢这个问题。
这神情真的是相当像人了。
宋斋在一旁看着暗暗心惊。他虽在其他神灵分身的脸上也看到过类似的生动表情,但总觉得和眼前这位并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祂并不是分身。
青衣男子虽然皱着眉头,但依然老实地回答,“选得很合适。”
连神灵都不能说不合适。
至少在当年那个时间节点上,慕容飞澜是最适合林抱月的。
“对吧,”宋斋耸耸肩,“抱月如果嫁给他,那是一点苦都不会吃的,一辈子都会被照顾得妥妥帖帖。”
也许在整个山海大陆上还有更优秀的儿郎,但只有嫁给慕容飞澜,林抱月能过得最轻松。
哪怕是在后辽那样的苦寒之地,宋斋相信慕容飞澜能将林抱月照顾得很好。
想到慕容飞澜为了抱月宁愿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并坚持用雪水擦身的那些事,宋斋心里都忍不住深深叹息了一声。
“书白为了抱月选了最适合她的男人,但是又如何呢?”宋斋苦笑一声。
“她上辈子最终选的人,是嬴苏。”
如果说慕容飞澜是最适合林抱月的,那嬴苏可以说就是当时最不适合她的。
年长十岁、育有长子、身陷皇位之争……嫁给嬴苏,简直有吃不完的苦头等在前面。
当年嬴苏跪在甘露殿前请求赐婚的时候,林书白整整三天闭门不出。宋斋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那个场面,却能够想象林书白那三天心里是多么矛盾又煎熬。
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顺遂。
但是……爱这种事,就是无法用道理解释。
嬴苏跪到第三天的时候,昭阳郡主从边关风尘仆仆赶回来,跪在了嬴苏身边。
林抱月做出了最不理智的选择,他和林书白最终也只能尊重她的选择。
即便那两人最后迎来了连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惨烈结局,但是……
又有什么办法呢?
宋斋长叹一声。
他抬头看向站在桌边的清瘦男人,露出一个复杂又释然的微笑,“那丫头行事从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宋斋一直也很好奇,林抱月最终到底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她上辈子直到最后给人的感觉,都像是不懂男女之情。
结果到了现在,宋斋才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这个孩子一直都会让他震惊。
这辈子难度还更高了……
宋斋实在是忍不住想在心里嘀咕。
但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办法呢?
“情”之一字,本来就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
“龙神大人也许很难理解,”宋斋耸耸肩,“人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的。”
青衣男子目光似乎凝住了,喃喃重复,“没有办法……控制?”
“是的,”宋斋苦笑,“至少小王做不到,抱月她……看样子也做不到。”
“抱月和她师父很像,极其能忍,能够将很多事忍在心里不说出来,”宋斋道,“她惯会自己骗自己,但她现在应该和以前不一样了。将事实摆到她面前,她不会否认的。”
“如果您真的想要知道某些问题的答案,不妨趁她睡醒的时候问问她。”
宋斋相信经历过生死历练后,嬴抱月应该想通了很多事,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懵懂了。
青衣男子低头沉默片刻,走到门前,冷冷丢下一句话,“我今夜和你说的话,如果你告诉其他人,必死无疑。”
宋斋低头行礼,“小王明白。”
青衣男子推门离开,脚刚跨出门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李稷!”
青衣男子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目光陡然锐利如剑。
宋斋在神灵的威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扶着桌腿才没有五体投地。
青衣男子目光冷冷,“不要试探神灵。”
“这是最后一次。”
宋斋低头谢罪,“小王明白。”
青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门边,过了许久宋斋才直起身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虽然他刚刚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他心中的猜想却得到了印证,宋斋不禁深深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笑意。
但片刻后,他神情再次凝重起来。
虽然不是最坏的结果,却不知嬴抱月还能不能见到那个人。
人在神灵的面前,没有反抗的能力。
只不过……
宋斋抬头看向青龙神离开的那个方向,感慨不已。
“还真是老房子着火啊。”
……
……
夜深了,嬴抱月又做梦了。
这些天来,她一直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她孤身一人站在一片旷野之中,旷野之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副巨大的骸骨。
这副骸骨是如此的巨大,简直像是一座小山一样,仅仅是头颅都比她整个人都要大。
嬴抱月看见自己穿着单薄的衣物站在骸骨之前,骸骨眼部的高度刚好达到她眼睛的位置,巨大空洞的眼窝直直地耸立在她的眼前。
明明那里空无一物,却像是在注视着她一样。
仿佛有一头远古的巨兽,正透过这个巨大的眼窝注视着她。
“你是谁?”
嬴抱月注视着那空洞的眼窝,终于忍不住发问,“为什么要来找我?”
骸骨没有任何动静。
四周安静极了,旷野上吹来冰凉的风。
“你……”
嬴抱月伸出手,伸向骸骨的眼睛,抚摸上那苍白的骨殖。
刺骨的冰凉的触感从她的指尖传来,让嬴抱月想起浸泡在冰湖之中时的感觉。
那一次在湖底,她恍惚中仿佛也看见了许多巨大的尸骨,宛如一座森林一般。
“你是……”
嬴抱月怔怔注视着指尖下的那个冰冷的眼窝,“我们曾经见过吗?”
她眼前暗光一闪,眼窝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深的湖底下浮现。
嬴抱月睁大双眼想要看清,但就在这时,一股刺痛从她的指尖传来,仿佛要刺入她灵魂深处一般。
“啊!”
嬴抱月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后背。
嘀嗒,嘀嗒。
滴漏的声音从屋角传来,她借着月光看过去,原来已经三更了。
屋内很安静,姚女官睡在旁边的美人榻上,紧闭双眼,睡得正熟。
她明明发出了这么大的声音,一边姚女官却没有惊醒。
嬴抱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猛地回过头,发现一个黑影正静静地坐在床脚的位置。
这是这些天来她已经看习惯了的一个身影。
但是这一次,对方没有在她醒来后消失,而是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深夜之中,这一幕令人有些瘆得慌。
嬴抱月抱紧怀里的被子,强迫自己望向对方那双她熟悉到不忍直视的漆黑眸子。
“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