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夕,易杨提了两盒月饼,一盒是喜福顺往年卖得最好的五仁火腿月饼,一盒是今年新出的千层雪,去探访自己的恩师欧阳老将军。
也就是欧阳老将军生性淡泊,他才好意思带着这么简陋的礼物就敢去探望。
想当年欧阳将军北扫羌胡,东平反寇,保得大周朝几十年平安,可谓战功赫赫、位高权重,只可惜哪怕是明君当道,也免不了有功高震主之嫌。欧阳博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他的一生所求,不过是天下太平而已,既然自己手下培养出来的人已完全能够镇守一方,独当一面,他便激流勇退,辞了官职回老家泰安颐养天年。
易杨幼时由于生性顽劣,曾被父亲送到欧阳博手下管教过几年,虽然欧阳博对易杨极为严厉,但在易杨心中对欧阳博却是极为敬重和感激的。
“老头子,人家睿儿好容易才来一趟,你这棋一下就是半天也不怕把给累着。来,睿儿,赶紧歇会吃点酒酿小圆子,一会放凉了就不好吃了。”欧阳将军两夫妇自小就亲切地把易杨唤作睿儿,如今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这个称呼却还总是改不过来。
“师娘费心了。”易杨轻轻落下一子,笑道,“平日里都是忙,也只有在师傅这儿才能安安稳稳地下上几盘棋了。”
欧阳博爽朗一笑:“睿儿,你非要让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完一子落下,易杨的白子颓势立显。
易杨推枰认输:“师傅的棋艺骁勇不输当年啊!”站起来走到桌边,开始吃酒酿小圆子。
只有重要的客人,欧阳夫人才会亲自下厨招待,她做的酒酿小圆子加了鸡蛋和枸杞、桂花,入口绵软、香糯,易杨一向不爱甜食,若是平时肯定是浅尝即止的,可是这时却是一口一口地吃得很认真。
欧阳夫人见他吃得香甜,心中也很高兴:“睿儿今年该有二十四了吧?”
易杨点头:“过了年就二十五了。”
欧阳夫人和老将军交换一下眼色,继续温言说道:“过去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做人啊总还是要向前看的。”
易杨一怔,忽地明白过来,微笑道:“师傅师娘放心,过去的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当年易杨为了洛商云,不顾军令执意回京,闹得人尽皆知,结果还是没能阻止洛商云嫁给别人,大家都当他是受了情伤,心灰意冷才会远离京城。
欧阳博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老夫有一至交好友,膝下一女年方十八,品貌性情都是极好的。如果睿儿不嫌弃,老夫倒是可以想个法子让你们见上一面。”
“让师傅师娘为我操心,睿胤真是羞愧难当,其实睿胤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只不过还未来得及挑明而已。”话一出口,易杨又是一愣,原本只是心中尚未成型的念头,这么一说,倒成了言之凿凿确有其事了。
“哦?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是我店里的,虽然家世不怎么样,但为人温柔善良、勤劳体贴,是个做妻子的好人选。”细细一说,易杨才发现林方晓原来还有有不少优点的。
“好,人好就行,家世背景什么的都不用放在心上,你老爹要是不同意,我亲自去跟他说,大不了我把这姑娘收为义女。”欧阳博生性豪爽,从来不把门当户对那一套放在眼里,他自己的夫人便是自己在行军时捡回来的一个身世不明的小丫头,还不是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易杨把一碗酒酿小圆子吃得干干净净,又闲聊半晌,才告辞了。
从欧阳老将军家出来,易杨心中还是一片温暖,其实他一直很羡慕欧阳旭尧,有相亲相爱的爹娘和一个温暖的家。想起刚才的谈话,他一点儿也不后悔说出了心中所想,反倒是感觉到隐隐的兴奋,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头,特地绕道去了一趟莲香居,买了一份桂花糖藕。
桂花糖藕喜福顺也有出品,可偏偏林方晓那丫头说莲香居的味道才最正宗地道,还特特去买过一份带回去给他:“怎么样?特别好吃吧?”易杨记得当时他是说了也不过如此的,然后林方晓就很不高兴地把一整包都拿走了。
没想到那丫头居然不在,厨房洗菜的陈秋娘说:“方晓啊,今天休假,出去了?”
“又休假?这个月她休了多少次了?”三天两头地往外跑,易杨心中老大不高兴。
“易大掌柜,您别怪方晓,今天本来是我休假的,我反正没啥事,就跟她换了。这姑娘家老大不小了,能被小伙子看上也不容易,大伙儿可都盼着喝喜酒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喝什么喜酒?”
“当然是方晓和小华大夫的啦,还别说,小俩口一看啊就合适在一块儿过日子,都那么爱吃,哈哈!”
易杨心中酸涩难当,这个林方晓,在自己身边乖乖呆了三年啥事没有,他这才刚刚动了念头,怎么就整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随手把手里的桂花糖藕甩给厨房:“莲香居的桂花糖藕,尝尝吧!”
厨房里负责做桂花糖藕的王大顺出了一头冷汗,易大掌柜这么着,是在拐着弯儿告诉自己,咱喜福顺的桂花糖藕比不上人家莲香居?
易杨闷头回了书房,这才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妙,正因为林方晓三年来都这么乖乖地呆在自己的身边,导致自己心底笃定地认为要把她从员工变成娘子,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细细想起来,这些年林方晓虽然对他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可是却从未表现出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易杨挠挠头,事情似乎有点儿难办啊!
第二天一早林方晓就被易掌柜叫到书房中去了,叫了人来又不吩咐她做事,就在一边晾着,林方晓眼珠子骨碌转了几下,拿起抹布开始打扫起来。
林方晓在易大掌柜的书房中呆了足足一个上午,她把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搬下来仔细地清理了一遍灰尘,书房里每一个角落都用湿布擦拭了一次,现在,她已经是第三次擦拭多宝格上那个白玉貔貅了。
一边擦一边抬眼偷瞄易杨的脸色,那张乌云压顶的冰山脸让林方晓多次欲言又止,她真的不知道易大掌柜一大早就把她叫进书房然后又撇在一边置之不理到底是什么意思。
易杨心中其实也一直在“战”和“降”之间深深地矛盾着。
战吧,看这个丫头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不晓得自己的心思,贸贸然说了出来怕是会吓得她落荒而逃。而且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什么小华大夫,便是强求也没什么意思。
降吧,又实在是不甘心,整整三年都在自己的羽翼底下相安无事,本以为不过是一句话就手到擒来的事,如果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旁人,心里还真的是不好受。
林方晓在一边盯着易杨也入了神,凭心而论,这个男人即使是冷着脸也这么好看,一不小心还真的会喜欢上他呢!一想到这里,林方晓忙告诉自己,齐大非偶,齐大非偶啊!
其实林方晓也不是没有心动过的,只是易杨很快就亲手打破了她这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一个长相颇为耐看的男人,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住在一块朝夕相处,一同经历了一点儿患难,自小看着鸳鸯蝴蝶派话本小说长大的林方晓,脑子里闪现一点以身相许报恩的念头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庆贺喜福顺正式开张那晚,易杨第一次喝得烂醉,林方晓费尽全身力气把他扶回房间,脱了外衣鞋袜安置在床上躺好,又打了热水给他擦干净手脸,正要离开时,突然被易杨拉住了小手,再用力一扯,林方晓整个人便趴在了易杨的身上。
“不要走,别离开我。”易杨平时浑厚成熟的嗓音中此时仿佛包含了几丝脆弱,林方晓原本疯狂乱跳的心霎时就柔软起来,伸手抚着他皱起的眉头,柔声道:“我不走,就在这。”
易杨一把抓住林方晓放在他脸上的小手,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炙热的唇就覆了上去,火热的舌也不甘寂寞也想要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准备攻城略地。林方晓哪里经过这番阵势,早已吓得手足无措、心跳如雷,只会僵硬地由他摆布,虽然对这样的接触很不适应,但心中还是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只要他想要,她便愿意给。
易杨亲了一会之后,把头埋在林方晓的颈窝,良久不见动静,呼吸却逐渐绵长起来。林方晓被压得喘不过气,小心翼翼地挣扎了许久才从易杨身下挣脱出来,却还是被他死死地抱住了,无法起身。易杨热热的呼吸喷在耳边,一片热气便渐渐地从耳际漫延开来,直到每一根脚趾头都在发热。
一直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的林方晓全身都在发痛,静静地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又惊又怕中似乎还隐含着一点娇羞的喜悦,这份喜悦在身体里转呀转呀,便变成了一丝丝的甜。
熟睡的易杨突然低低呢喃一句,在这静谧的夜色中特别清晰地传入林方晓的耳中:“洛洛,我回来了,你不要嫁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