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在下愿闻其详。”新垣衍一副极感兴趣的模样,笑得更是一脸灿烂,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又黑又亮,想也不想的一连串毒刺又滔滔不绝地流泻而出,音调也赫然拔高了许多,“杨客卿识见高卓,见解独到,岂是在下这样的愚钝之人所能比拟的,无怪我们大王对杨客卿您是思慕若渴啊······唉,说来也真是令在下汗颜,在下在魏国得封上卿,而杨客卿如斯军功赫赫,仅是一介客卿,功高赏薄,在下深为您感到不平,嗯,深为不忿!若搁在秦国,以杨兄弟的功绩,便是上将军之位,亦是唾手可得的。”
杨枫笑了笑,抬头看看魏军中招展的旌旗,不露形迹地脱出新垣衍挽着的手,笑道:“新垣衍大夫,还望慎言。您身为大魏上卿,自贬若是,知道的是您谦逊,不知道的还当您狂妄,觊觎更高的权位,借题发挥地反讽安釐王呢。再说,您是正使,那厢可还有副使卫庆将军和沙宣等四位将军,正使如此庸碌,他们这些僚属颜面何堪?”轻轻掸一掸袖,很认真地道,“大夫居然未明魏王心意,杨枫深以为撼。想我大赵长平之战后,大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励精图治,致有李将军代郡大捷,廉老将军铁山之胜,兵逼蓟都,国势复振。魏王知杨枫为赵王近臣,今特加以隆重礼节,非厚杨枫,而因杨枫以厚于赵王;非重杨枫,而重于杨枫强盛振兴之故国;非欲求取杨枫,而爱其臣以媚赵王也。此理甚是浅显,而深一层含义,则是在仿效燕昭王黄金台求贤之意了。千金买骨,只为示世人以爱千里良骥之心。近十数载,暴秦横行天下,兵锋所指,无不披靡,独魏国,先胜其于邯郸,复败之于华阴,耀威函谷关下,秦人觳觫。武功这般赫赫,魏王的眼里,又焉瞧得上杨枫的区区些微军功。只是几年来,信陵君醇酒妇人中,略略磨蚀了些志气。无忌公子乃魏国柱石之臣,安釐王的手足股肱,举动牵涉国运兴衰。《诗》云:‘他山之石,可以为错’。魏王礼遇杨枫,不过将在下视为一块磨刀石,借以激励振拔无忌公子,以令他重新奋发蹈厉,鹰扬天下。”
听着杨枫面不改色,罔顾事实地颠倒黑白,卫庆几人脸色自是难看之极,乐刑眼神复杂古怪地瞥了杨枫一眼。新垣衍的脸一下拉长了,但立刻又团成了一张圆脸,眯眯笑着,眼角、唇边笑纹隐隐,因上了年纪和纵情酒色而渐松弛的脸颊肌肉在一脸谄笑下微微颤抖。“呵呵!”干涩地笑了几声,绝不敢在这异常敏感的话题上再加纠缠,迅速将话头跳转开去,声音又酥又软,象抹了蜜一般甜腻腻的,“在下果然没有看错,杨客卿心思深细,辩才无双,不由得令在下忆起了十年前邯郸城邂逅‘飞兔’鲁仲连的场景······”言下颇为唏嘘感慨。
杨枫不待他再弹出蜂蜜中的毒刺,截口揶揄道:“鲁仲连先生超逸绝尘,杨枫驽下之才,瞠乎其后,焉敢奢望比肩。不过见贤思齐,这才调虽难以企及,做人的风标骨气倒不可不效法。鲁仲连先生宁蹈东海,义不帝秦,立天下之大节,诠释春秋大义,沛沛乎浩然正气充塞天地。其英烈之言,如严霜烈日,深可畏而仰哉。暴秦铁蹄风卷天下,三晋大地遭受屠戮最苦,非独杨枫,集国仇家恨于一身的三晋热血男儿谁人不深深景仰先生风骨,亟思驰骋疆场,喋血青史。而那等数典忘祖、背弃家国的谄佞无耻小人,则象被抽去脊梁的癞皮狗,为世人所不齿。呵,新垣衍大夫,您说是也不是?”眼尾若不经意地一扫,却见卫庆唇边瞬间掠过幸灾乐祸的一抹微笑,一侧较年轻的两名禁宫铁卫冷厉漠然的脸上也流露出了几分抑制不住的笑意。
新垣衍的细目缩得更细,瞳仁又黑又深,满脸的笑容依然那般的绚烂动人,斜睨了一眼佯佯地高昂着头的乐刑,语调愈发糯软,“杨客卿说得好极了。鲁仲连先生风标傲世,在下是深心钦敬的。想当年,信陵君、平原君卑词重金挽留鲁先生,鲁先生根本不为所动,一笑拂袖而去。杨客卿追慕鲁先生气骨,不慕荣利,在下佩服,佩服!”
杨枫漫不经心地笑道:“大夫错了。鲁先生闲云野鹤,遗世而独立,自然觑得富贵如浮云,敢与诸侯相抗礼。而杨枫十丈红尘中人,只是保得大节无亏,至于小节,却也不甚拘泥。别的不说,若有千金重赏,我是定然不会推却而欣然笑纳的。”
新垣衍的鼻翼翕张两下,细目中异彩闪烁,目光又微微一缩,凑近了些,笑眯眯地道:“其实,鲁先生才量过人,但终究是一介文人,哪及得上杨兄弟你文武全才。在下早听说了,三招斩严平,一刀败嚣魏牟,嘿,技惊天人呀!在下不揣冒昧,早与兄弟你神交久矣,屡屡言及杨兄弟的英雄勇武无敌。临行前,大王可向在下透露了,太子增现为质于秦,归国完婚尚有一段时日迁延,大王拟请兄弟入宫帮忙调教选训禁宫护卫,也免得这帮人坐井观天,妄自尊大。杨兄弟,禁宫护卫肩负拱卫宫城,护驾重责,乃大王最亲近信得过之人,全然交到了兄弟手上,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莫大荣宠啊!”
杨枫上下打量了满脸令人感到肉麻笑意的新垣衍两眼,含笑道:“没想到新垣衍大夫竟然也深通武技?”
新垣衍带出一副谦卑讨好的笑容,道:“杨客卿,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提不动枪,抡不起刀,哪里懂什么武技。”
杨枫豁然大笑,久久不绝,用力拍了拍新垣衍的肩膀。新垣衍脸上一抽搐,闷哼一声,几乎挫倒。
杨枫笑道:“原来新垣衍大夫不通武技,我还以为大夫居心叵测,两头蛇一般,首鼠两端,犹豫一身,向魏王建此言,蓄意破坏赵魏联姻,有意树杨枫为魏国禁宫侍卫公敌······原来大夫不知武人心理,这就难怪了。可是,谣言止于智者,什么‘三招斩严平,一刀败嚣魏牟’;什么‘技惊天人’,纯属无稽之谈,大夫这样人云亦云,不亦妄乎。说到技艺之精湛,魏王近臣龙阳君、王弟信陵君门下力士朱亥,皆非杨枫所能望项背的。大夫不懂武,偏又妄自月旦人物,难免令人有蜀犬吠日之讥诮了。”
新垣衍脸颊浮上淡淡一层红晕,眉心略略一蹙。
杨枫有趣地看着略微色变的新垣衍道:“所谓‘蜀犬吠日’,乃指蜀地多阴雨少晴日,偶或日出,犬类无知,对日乱吠,意为少见多怪······哼哼,狗东西除了乱吠,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杨大人。”远远的一名士兵飞奔而至,单膝点地,道,“受大王派遣,赵氏武士行馆二十名武士已到了!”
杨枫闻言,不禁一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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