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对妾室的情感一向有些复杂。
她自己就是妾生女,从小就看着姨娘用尽手段争宠,也用尽手段给正室添堵,她尚未出嫁时一直觉只要被宠,就算是妾室也不比正室差出什么。
可等她嫁了人,看着曲伯中处处留情通房小妾塞满了院子,她就恨不能称上一斤砒霜,给所有人都塞上一口。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对妾室改观的?
秦氏怔仲着,曲清言的疾言厉色还有压迫的气势让她被曲昭云洗了多日的脑子又慢慢恢复正常。
她转了转眼珠缩回脖子,讷讷的说着:“这不是你祖父给她寻的这门亲事实在是有些不堪,不然娘也不会动了让她去做妾室的主意。”
“杨大人身为礼部侍郎,最是在意礼法,如何会让杨建贤尚未娶亲就先行纳妾?而且,不论怎么说六姐也是三房嫡出的姑娘,送上门给人做妾室,这般传出去你让我同几位兄长如何去面对旁人的眼光?孩儿来年春闱后也许就要入仕了。”
收回之前的疾言厉色,曲清言拉过秦氏的手,语重心长的拉着她往内室走:“娘,六姐她只是一时想不通,能做正室何必要去给人作妾室糟践自己,她不懂事您不能这样一直由着她。”
这个儿子难得同她亲近,秦氏只忙不迭的点头,被这般一提醒她也觉自己之前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妾室也并不差。
这要是曲昭云被抬进去没几日也被人正室发卖了,那可如何是好?
曲清言不知自己这简单的几句话直接勾起了秦氏心底的恐惧,她拉着她又慢条斯理的说了好一会,让秦氏对女儿做妾室这一点彻底的抵触和反感后,又陪着秦氏用了晚膳,这才赶在二门要关之前回了前院。
只她离开前特意接待了一句,让秦氏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要去曲昭云的院子,一整个晚上曲清言都在对秦氏洗脑,秦氏懵懵然的应了下来,也不知她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七夕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对她细说她也懒得去问,她从曲清闻和杨建贤的话中隐约可以判断出那日其实并没有那所谓的救曲昭云上岸的举子。
可有还是没有又有何区别,她不能以正室的身份加入杨府,那就不要做不切实际的梦。
秦氏之后几日一直很安生的呆在院子中,既不去柳氏的院中胡闹也不去曲昭云的院子母女二人随意合计。
她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心盼着嫁入杨府的曲昭云颇有些无法接受,虽说她一直看不上曲清言绵软又不争的性子,可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能指望也只有这个刚下场归来的弟弟。
“芍药,你去兰山院打探一下,看母亲这两日为何不来看我。”
曲昭云被田氏派来的两个婆子拘在院子中,一步都迈不出,也幸好她虽出不去但秦氏可以进来,她还能靠着秦氏想办法,现在秦氏不来她就开始慌了,婚期定的赶,就在九月底,若是再想不到办法……
她完全不敢想下去,一叠声的催着芍药去寻秦氏。
芍药在两位婆子虎视眈眈的注视中,僵着后背出了院子,她到兰山院时正赶上王嬷嬷在房中陪着秦氏。
芍药让下人秉了来意就在廊檐下等,可不论怎么等着都不见秦氏出房门。
“王嬷嬷,你说我就这么冷着昭云那孩子真的合适吗?她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进杨府,哪怕是去做妾室都要进去,我要是不打消她这道念头,她就是嫁了人心里头也是会怪我的吧。”
秦氏三个女儿,前面两个都是刚及笄就被曲伯中配给了外县他看重的几位举子,只等他们高中他也能有两个进士女婿。
她对那两个女儿的关注并不多,毕竟那时曲伯中还在,那些妾室通房也还在,她还一门心思的争宠。
曲昭云也是赶上了居丧那两年多,之后又是回开封又是进京城,这番动荡着有这么个女儿陪在身边,她倒也慢慢体会到有个小棉袄的益处。
虽说在曲清言看来那小棉袄是个黑心棉,可外面光鲜让秦氏多了分心会去惦记。
王嬷嬷这几日没事就来后院走动也是听了曲清言的吩咐,秦氏耳根子软,不论是谁都能轻而易举的将她说服。
她能劝秦氏放弃让曲昭云去作妾室这样的念头,曲昭云就能重新打动她,所以将她们二人隔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其实可以去寻柳氏,只要柳氏有交代下去秦氏不能进曲昭云的院子一切都能解决,可三房到底还需要一点脸面,曲清言自己都不想将时做的太绝,所以就只能让王嬷嬷白日里陪在秦氏身边,断了她想去看曲昭云的念头。
她隐晦的许了王嬷嬷事后可以将她的两个儿子再调回府中当差,这样的好事王嬷嬷自是要卯足了力气,至于陪房……妾室更不需要陪房,她现在已是完全断了这份念头,只容嬷嬷那儿还有些拎不清。
“夫人啊,您这般也是为了六小姐着想,咱们都是过来人都知晓这妾室在府里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六小姐她现在年轻颜色好自是不觉什么,可这女人一旦过了这几年,又还能靠着什么去讨爷的欢心?咱们六小姐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何苦这样作践自己,您说是不是?”
这般对话这几日里,两人不知说过了多少次,秦氏叹了口气,对着进门通传的香枝摆了摆手:“让芍药回去吧,让她告诉昭云好好备嫁,不要再会死乱想。”
这怎么能是胡思乱想!
曲昭云差点气炸,想要将房中的摆设全部砸了,可这些物件全部是入了册的,待她出门都能装了箱笼由她带走去做嫁妆,砸坏无补,她又哪里舍得。
她只得气的破口大骂:“好你个曲清言,指不上你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让娘不来看我!”
“芍药,你去将四少爷给我请来,你告诉他,她要是敢不来我就直接上吊抹了脖子。”
这话曲清言耳熟的紧,这几日,不知容嬷嬷在她耳边念叨了多少次,她现在对容嬷嬷已是极为无力,容嬷嬷死心眼一根筋,认准一个道理后除非她自己想清楚,不然谁都别想让她改了主意。
曲昭云说那举子不能嫁不是良配,她就一门心思的想要劝曲清言让她帮曲昭云想办法。
隐晦的威胁容嬷嬷听不懂,冷脸看多了人家又已经习惯,曲清言又不能真的将她弄出院子就只能忍着。
“少爷,你就帮帮六小姐吧,她万一真想不开可如何是好啊。”
容嬷嬷急的团团转,一张老脸皱成了这秋日里的菊花,倒是同这菊园的名字格外贴合。
曲清言放下手中的书卷,直直的看向容嬷嬷:“嬷嬷既然觉得那位举人不是良配,那你觉得六姐的良配在哪里?她私自出府,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跌入湖中没了闺誉。”
容嬷嬷讷讷的有些说不出,她也只觉得那位张举人家中有些穷,养不起两家陪房,旁的……她都没有想过。
“将人打发回去,让六姐好好备嫁,待她出嫁那日我定会帮她添妆。”
将秦氏那里按住,曲清言就再是懒得去管曲昭云的事,再过上几日秋闱就要放榜,她拾掇拾掇又该去山东了……
只这一次不知曲文海是如何想的,待她出发那日马车刚一出了京城就遇到了永宁侯府那兄弟二人。
“曲大人怕清言兄路上会有闪失,特拜托我兄弟二人同行。”
姜晋昌冷着脸在她的马车旁丢下一句,就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姜晋锋向来话少,上战场的人一向只相信自己手中的长枪,话多的人向来死得快,所以能动手时他从来不说话。
他淡淡的瞥了眼曲清言,便带人纵马走在前方,被这兄弟二人一连丢了两个冷眼,曲清言放下车帘完全摸不到头脑。
有冷肃永宁侯世子开路,那通身的煞气远远的就会让行人避开,一行人路上走的极顺,要不是姜晋昌身子不好不能贪黑起早的赶路,他们怕是用不上几日就会到济南府。
这二人对着她就如同一个闷葫芦一句话都没有,除了出京那日丢过一句话外,每每到了驿站都靠着小厮传话。
待到了济南府曲清言已是倍感心累,进城下车曲清言拱着手还未来得及道谢,就听着姜晋昌又冷冷的丢来一句,“我同大哥要回族中,三日后返回济南,我们已是应了曲大人会同你一道回京城。”
冰冷的眼神和言语让曲清言面上的笑都忍不住僵了两分,她不知曲文海是如何请动的这两尊大神,哪怕心中实在不想同他们多接触,还是不得不用着歉疚的语气回着。
“多谢两位世子、姜公子,三日后两位进城可直接到曲家胡同来寻我。”
又是一声冷哼,姜晋昌带着姜晋锋返身出了城门,曲清言无奈的回到马车上交代着车夫向着之前赁来的院子行去。
“就知道放榜在即,你定是会再回济南城来,小爷我今日的运气倒真是不错。”
马车停,曲清言刚从车上跳下就听着院门中传来一道略带尖锐的声音,她心头一跳转身就见着总子荣摇着折扇从院子中走出。
千山谨慎的挡在去清雅的身前,若是腿下不打着哆嗦倒也像是那么回事。
“敢问兄台为何在我的院中?”
曲清言此时倒还有着几分冷静,宗子荣身后只跟了两个小厮,今日来她院中似也只是兴之所至,并未做旁的准备。
宗子荣从院中出来,他步子走得慢,每走一步浑圆的肚皮就上下一阵乱颤,他双眼自曲清言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扫过,邪邪的笑了几声。
“自是来请你去府上做客几日,也让小爷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真是不巧,在下刚收到消息永宁侯世子同其胞弟回山东族里,三日后会来济南府寻在下,在下也是收到这消息才急匆匆的赶回来,想着雇上一二人手将院子收整一番,也好迎接贵客。”
“永宁侯世子?”
宗子荣面色微变,似是还有些无法消化这称呼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他视线骤然一沉阴冷的目光死死的将曲清言笼于其中。
“你可是当小爷我是几岁的孩童什么都不懂吗?”
曲清言将身前的千山推开,只笑着拱手:“兄台何出此言,在下也不过是实话实说,兄台若是不信不妨等上三日,看是否能在这济南城中迎来两位贵客。”
她的话让宗子荣的面色越发的阴沉不定,曲清言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攥着,面上的笑带着一点颤,已是要坚持不住。
“好,小爷我就等上三日,若是到时等不来两位贵客,小爷我有的是惩治你的法子。”
宗子荣一甩袖袍也不再同她多纠缠,留下一位小厮便大步离去。
千山有些紧张的喊了声少爷,余下的话被曲清言的冷眼瞪回了肚子里。
院中月余未有人居住,又已是落满了尘土,千山想要带那位被留下来的小厮一道出门去雇人回来清扫,却是被那小厮白了一眼。
本就是掐算着时日回到济南,曲清言现下只盼着这三日内就能放榜,只要桂榜一张贴出来,余有台就能回到府上。
她届时就厚着脸皮再到他的府上蹭上几日,待过了鹿鸣宴就能打道回府。
她这般设想自是美得很,总子荣那里一出了胡同就交代手下人去城外打探,曲清言既是说那二人现在族中,那他派人过去就定是可以打探得出。
只要消息送回,他又何须再多等上三日。
秋闱过,他了了一桩心事,正是一肚子的邪火需要发泄一下!
姜晋锋姜晋昌兄弟二人出城就奔着姜家所在的村子赶路,出了平整的官道车速就降了下来,只凹凸不平的村路尚未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马蹄声。
姜晋锋回身就见着一人做小厮打扮,打马飞快的自他们身边经过,带起的尘土让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
这条小路只通往姜家村,山东省按察使司家中的小厮去姜家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