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认识字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开除啰。”
那位副处长苟冠华,傲然道:“你是齐建树的堂弟吧?别在这里纠缠不清了。刚才我们的队医,祝安平祝老先生,已经给齐建树检查过了。他这个伤势,绝对没有机会痊愈。
截肢手术和术后康复保健,可都要花钱的。但既然齐建树已经和我们省体育局脱离关系,那么我们当然没有义务,再替他支付这笔费用啰。不想眼睁睁看着齐建树因为肌肉腐烂,引发并发症而死的话,你们现在立刻准备手术费吧。”
齐东阳重重吐了口气,凝声道:“我明白了。不过我想问问,周世道呢?你们组织上,又是怎么处分他的?”
苟冠华不假思索道:“告诉你也没关系。周世道的处分是记大过一次,再加上禁赛半年。”
“不公平!这样对我堂哥完全不公平。”
齐东阳摇头道:“首先,违反纪律去打黑市拳的人,只是周世道一个。我堂哥是为了救人,为了让周世道不要被打死,所以才导致受伤的。
其次,即使两人都打了黑市拳,那么至少应该两个都一起开除吧?为什么周世道只是记大过和禁赛?
呸,认真说起来,他身上的伤,本来就要至少半年才能痊愈。你们这种处分,和完全没处分有什么区别?”
苟冠华傲然道:“组织上的决定,没必要向你解释。反正处分已经决定了。你们理解是要开除,不理解照样也要开除。问那么明白,又有什么用?”
齐东阳冷笑道:“这个可不一定。嘿,恐怕是你们觉得周世道伤势痊愈之后,还能继续上场打比赛,可以替你们体育局争荣誉争政绩。但我堂哥却要成为废人了,对你们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才开除他吧。”
苟冠华嘿声轻哼:“随便你们怎么想。总而言之,组织上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与其在这里纠缠不休,还不如赶快想办法支付手术费。”更懒得继续和齐东阳说话,转身就走。
齐东阳冷冷道:“功利主义,一切以现实利益至上?好得很。不过做得这样绝,这样一点余地也不留。难道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没有人情味,根本不像一个人吗?”
苟冠华根本连头也不回,只是带着嘲笑甩下一句话:“人情味?哈,多少钱一斤?能买多少政绩,可不可以让我升官发财?不行?呵呵~留着你的人情味,自己一个慢慢发霉吧。”
脚步声逐渐远去。病房之内,再度恢复了那种,难过得几乎要让人窒息一样的沉寂。
齐东阳默然半晌,忽然又是一笑。站起来走到堂哥身边,伸手一拍他肩膀,淡淡道:“大伯父,大伯母,建树哥。你们都打起精神来吧,用不着这么沮丧的。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者,建树哥的伤还有转机呢?”
大伯父和大伯母两人,只是唉声叹气,连连摇头,始终一言不发。齐建树却惨笑一声,俨然充满了苦涩。
“转机?哈哈,哈哈哈~东阳,你不明白。我们的队医祝安平,他是国内最顶尖的中医专家。尤其在跌打骨科这一项,更加属于权威中的权威。连他都认为我这双手臂没得救了,那里还能有什么转机?”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突然响起。齐东阳和齐建树两人同时循声张望,只见敞开的大门旁边,站了一个人。正是齐建树的女朋友杨婷。手里还拿着个塑料袋,大概是面包牛奶等食物。
骤然看见自己女朋友,齐建树显得很激动。他脱口叫道:“婷婷,婷婷,妳回来了!”
杨婷神色变幻,半晌之后,她终于轻轻叹一口气,走进来把塑料袋放在病床旁边。似乎连对大伯父大伯母两人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径直问道:“建树,你这双手……是不是真的再也治不好了?”
齐建树仰首望着杨婷,长大了嘴巴,欲言又止。杨婷则一瞥眼之间,看见了那份处分通知书。她主动伸手把通知书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两眼。叹气道:“看来是真的治不好了。不然的话,散打队怎么会开除你呢。既然这样……”
杨婷把通知书放下,很冷静地道:“对不起,咱们分手吧。”
齐建树活像被一个晴天霹雳劈中,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嘶声叫道:“婷婷,妳……妳也要走?”
最难说的一句话也已经出口,杨婷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她冷硬地点点头,缓缓道:“确实,建树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很爱我。可是我毕竟还年轻,还有大好青春。而你却已经是个废人了。总不能为了你这个废人,就让我赔上自己的后半辈子吧?建树,你这么爱我,一定不会那么自私的,对不对?”
齐建树还能说什么?他什么话都再说不出来了。杨婷漠然地向他最后再看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杨婷小姐,请等一等。”
齐东阳突然开口叫住对方,凝声问道:“妳确定,自己真的要走?我劝妳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比较好。否则的话,说不定妳会因此后悔终身啊。”
杨婷站定了脚步,斩钉截铁道:“就是已经考虑过了。不分手,我才真会终身后悔。建树,再见。”直接甩来一个后脑勺,赫然走得义无反顾。
“呜呜呜,儿子呀,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大伯母再也忍耐不住,抱住儿子的肩头,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大伯父则咬牙切齿叫道:“走得好,走得非常好。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没进我们齐家门,是我们齐家的福气才对。东阳,你说得对!这种女人,迟早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
话声未落,忽然间又有人敲门了。接二连三的敲门,每次都是坏消息。说实在话,大伯父和大伯母这两位老人家,几乎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老夫妻俩同时打个哆嗦,一齐向大门处看过去。却看见这次站在门外的,是两位医生。
一位白眉白发的老者,就是散打队的队医,据说在岭南医学界很有权威的老中医祝安平。另一位齐东阳昨天晚上就见过了,正是这家医院的骨伤科主任。
齐东阳摇摇头,问道:“是你们啊。你们又来干什么了?”
骨科主任叹气道:“我知道现在你们心情不好。不过……截肢手术真的不能再拖了。继续拖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恶化。到时候,恐怕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够绝对保证安全啊。”
祝安平也叹息道:“建树,闹成现在这样子,其实程教练和我,还有其他所有队员,都觉得很难过的。但没办法。事情发生了,就是已经发生。咱们总要面对现实啊。队里开除了你,确实是队里不对。但程教练也有他的苦衷的。所以……”
顿了顿,祝安平拿出一张银行卡,道:“这是程教练交给我的。里面有一笔钱,虽然不多,但应该足够你支付截肢手术的费用了。事不宜迟,赶快做手术吧。没了两条手臂,总好过没了这条命啊。你也不想自己的父母白头人送黑头人不是?”
大伯父和大伯母两人同时一震,显然被这句“白头人送黑头人”触动到了。两老颤声道:“医生,真的……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骨科主任连连摇头,祝安平也叹道:“真的没有了。所以两位啊,为了建树好,你们还是赶紧签字动手术吧。”
大伯父用力一跺脚,咬牙道:“好吧,那么……就这样吧。”
“等一等。真的没办法了吗?我看不一定吧?”
齐东阳突然开口,叹气道:“其实呢,建树哥这双手的伤势虽然重。但还不至于一定要截肢吧?只要把碎骨全部对正了,然后等骨头自己重新长好,那不就行了?”
骨科主任听了这种明显外行的话,禁不住连连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事实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病人的骨头碎得太厉害,根本就没办法重新拼合。至少以现有的医学技术,是绝对不可能的。”
“并非不可能,只是你们水平不够,所以才办不到而已。”
齐东阳顿了顿,淡淡道:“所以对不起,我们不在你这里治了,我们要出院。”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骨科主任明显怒了。他大声道:“我们水平不够?千岛市第一人民医院是三甲医院你知不知道?我是这里的主任医师,还曾经在全国性的医学杂志上发表过文章的,你知不知道?
好,就算我水平不够,那么祝老先生呢?回去问问病人吧。祝老先生可是中医世家出身,在跌打骨科上浸淫了好几十年,全东南亚都赫赫有名的。难道你要说,祝老先生水平也不够?简直不知所谓。”
齐东阳淡淡道:“不够,你们的水平,确实都不够。我堂哥不过一点小伤,你们居然就说要截肢?当真胡闹。这样胡说八道,你们还好意思夸口说自己的水平?”
骨科主任怒极反笑:“我们水平不够,那么我倒要问问了。你带了病人出院,打算找谁来医治他?总不能是妳自己吧?哈哈~”
“我自己就我自己,有什么不行?”
齐东阳胸有成竹,自负地微微扬起下巴,道:“我不敢说自己医术有多高。不过嘛,堂哥双手这点区区小事,假如交给我来医治的话,顶多一时三刻,马上就能痊愈。截肢?简直开玩笑。庸医害人,莫过于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