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中,白衣青年独自喝一盅茶,目光落在下方是,渐渐飘移的视线微闪,便掠了过去。下面的女子身形抽长曼妙多姿,衣裳已有多年前的浅紫变成了身姿,发间乳白色发带掩着乌发随风飘动,袖口描金绘银,在手腕处束起,一身清爽飒然。而与多年前相比,脱离了少女的稚嫩甜蜜,多了些潇洒淡定,眉眼长开了些,却是依然隽美清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蹬蹬蹬上了楼,拉开门帘走进来,乌眸黑漆,望着他半天没说话。
而简豫坐在远处,一杯接一杯地不动声色饮茶,清眸不抬,倦眉如画。只是一个喝茶的动作,便是那般优雅自如。
安安转头向外面跟来的小二说,“一坛女儿红……”说完便进了雅间坐在对面,几分挑衅地看着简豫。
简豫无话,没有反对,连眉心都没有蹙起。
安安摸摸鼻子,道,“我和你回去……但你要保证,不能伤害君大哥……无论他做了什么。”
简豫嘴角一抹讽笑,点点头,却还是没有看她。
看他那样,安安心中有些难过。伸手去勾他的衣袖。他垂着眼看到了她的小动作,素白的手拉着他纯白的衣袖,还是没有说话。
就在这气氛尴尬诡异之时,小二带着一坛女儿红进来,摆上两个大酒杯,笑容满面,“两位客官请用~~”
安安笑眯眯地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小二哈着腰退了出去,才懒懒拿出酒杯倒酒,果然是上好女儿红,清澈的酒液飞溅入酒杯,已经勾起了她的馋瘾。正笑眯眯地准备大喝一场,一只腕骨漂亮的玉手从她眼皮下端走了那杯酒。
安安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简豫端酒到唇边,轻语,“你要喝,我陪你一起喝。”当下便一口仰尽,喝得干干净净。
安安和简豫生活那么久,很少见他饮酒。因此他一喝酒,安安便紧张地看着他,见他只是蹙着眉,面色素白如以往,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时……小小松了口气,安安自己给自己倒酒,笑盈盈,“从没有和七殿下一起喝过酒,七殿下想陪安安一起喝,安安还求之不得呢……”端起酒杯到唇边,却见简豫突然面色一变,掩袖咳嗽起来。吓得忙放下酒杯,凑过去扶住他微颤的身子,“你、你怎么了?”
“咳、咳、咳……”简豫真是咳嗽的厉害,一张苍白的脸被咳得通红,掩着袖子便停不下来。整个上身都靠着身后的安安拍着脊背扶持,看起来真是纤弱不堪。
“简豫、简豫,你没事吧……”安安心痛,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了,恨不得代他咳嗽。
简豫摇头,扶着她的手慢慢止住了咳嗽,袖子往后负,却被眼尖的安安一把抓住。纯白衣料上,点点殷红如三月盛开桃花,灼灼刺了人眼。
“咳血了……”安安怔道,然后又气,一把甩开他的手便要走,“不能喝酒就不要喝!你咳血咳得很开心是不是……”
简豫突然用力拉她手腕,安安被他拉到怀里坐在他腿上,低着头擦眼泪,赌气不和他说话。
简豫却低头小心为她拭泪,低道,“你身体不比以前,也不能喝酒……日后只要你喝酒,我便陪着你喝……你喝一杯,我便喝两杯,你喝一坛,我便喝两坛……安安,你且试试,我做不做得到。”
“你、你怎么可以用你自己来威胁我……”安安小声哭道,“好嘛,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你也不能喝……还有,你不能总是咳血……”
“好,”简豫眼中温柔之色闪过,薄唇温和地擦过她微红的面颊。
安安抓着他的手,小心眼地翘
眼,“你再这样……你就去死。”
简豫沉默半晌,问,“真要我去死?”
安安脸被他的问题气得通红,重重哼一声,便转过头不理他了。
简豫抱紧这个别扭的小丫头,在她耳鬓轻声,“安安,我不死,你也不要死……我们好好的,可以么?”
安安小声应了“嗯”,羽睫飞眨,耐不住心中的酥痒,转脸看他,看那张让自己三年来魂牵梦绕的俊容平静无波,便耐不住心中酸楚,抬手去摸他的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流下来。
简豫将她抱进怀里,迟疑问道,“安安……到底有多喜欢我?”他相信安安三年不曾变心,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对于安安,是否还如当年一般重要。
“喜欢到……要是你不在了,我也不要呆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了,”这是她心底的实话,可是太过沉重,且她生命何时终了她并不清楚……她怎能说出来让他跟着她一起难受呢?
安安,你算是入了魔障了……安安苦笑自嘲,人家都不定怎么待你,你可是生死都为了人家了。
如今情势逼人,圣上莫名其妙就病危。太多的疑点束缚,你也可以当做不知道。你算是没救了,安安。
心中那般乱想,安安眨掉眼中的泪花,口中只是道,“豫哥哥,失诗经里有句话非常美,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她指尖勾勒着他眉眼如画,神色轻妙微笑,“是说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呢,让我碰上了你。你这么好这么美,美啊美的我该拿你怎么办。”
简豫怔然无语,握紧她抚摸他的小手。安安的眼泪滴到唇上,看着他泪眼朦胧,哽咽的话如同那颗酸痛的心脏,“简豫简豫,我这么喜欢你……喜欢到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简豫情动,眼眸墨浓看不清,突然倾身吻住她红唇,轻柔吻掉她脸上的泪,“该是我问你……安安,我该拿你怎么办。”
安安哭着和他亲吻,低笑哑然,“我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一连好些日子,安安都是早出晚归。从七岁到如今,十多年时光,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以和他说话,可以看着他……而简豫对她,真是放开了好多。他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少有表情,虽然时不时会刺她两句,但他已经不排斥她在身边了,会对她笑,会主动抱她,会自发亲她……简豫对她,实在是太好了。
君夜行坐在黑暗中,待安安进来时,才漫声开口,“京中事务繁忙,我听太子殿下说,七殿下明日傍晚便会回京。”
安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君夜行居然坐在那里等她,待想好后,便慢悠悠地“嗯”了声。听君夜行不说话似乎在等着她,便干咳两声,“哦,那我去收拾行李……明晚和他一起走。”
“你一定要走这步么?!”君夜行突然发怒,向她走过来,将她逼到墙角。
安安仰头,这才看清君夜行双目赤红,身上有着淡淡的酒香。诧异,“君大哥……你喝酒了?”呃,这一个两个怎么酒量都不如她……
“你这个小妖精!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君夜行咬牙切齿,突然抱紧她,恨到极点又求她,“安安安安……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你的身体、已经、已经……”
“我知道我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你不用时刻提醒着我,”安安道,对君夜行抱着她的动作,虽然不习惯,却也没有很排斥。虽然心中还有些芥蒂,但毕竟……君夜行曾经是洛成彦,曾经是她哥哥……这就使得,无论他做了什么,她一定不会让他有事。
“你回去做什么,他有我对你好么……安安你不要回去……我不想你再涉险……有什么我一个人就好了……你不要听他的话……他对你不是真心的……他是利用你……”君夜行说话颠三倒四,酒味很重。
安安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君夜行在说些什么。无声地笑了笑,眼中神色无奈,“君大哥,你身为前泰熙帝幼子,身份高贵……可为什么一定要对付简豫呢?就因为他太厉害、是你夺回天下的大碍么……君大哥,你不会夺回天下的……圣上我不知道,但他的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能装,一个比一个厉害,少了一个简豫,还会有第二个简豫……你斗不过他们的。”
“谁说我是为了天下?!”君夜行堵着她,眼中却亮晶晶的,看着她神色几分迷离,莫名让安安心跳加速、忙匆匆别开了眼。
君夜行倾身抱着她,一手擦过她的眉梢,声音悠悠的像是浸过泉水般,“你是我的妹妹,我和你走失那么长时间……从小,我就想着,安安还活着么,安安现在在哪里,安安该是什么样子,安安是不是一样俏皮……安安是否如我想她一般在想着我。”
安安眉心略动,看着他神情诧异激动欢喜,种种到了唇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听着君夜行静静说话,像是讲述着一个漫长而冗杂的故事,“那年我远走他乡逃离洛府,从来都记得我还有一个妹妹。我是哥哥,你是妹妹……我一辈子也不想伤害你,我一辈子都念着你……后来流落到沧州,机缘下做了张太守的义子,遇上了小曳……”
黑暗中,他轻轻笑,尽管是那般苦涩,眷恋地看着怀里的女子,“我想你都要想疯了……我从小便把小曳当成你来教,我让她有和你一样的性格,我让她和你一样灵俏……可她终究不是安安……那年我在街头看到你,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我只看到你一个人,灵俏漂亮,眼神又大又亮,弯着眉笑得俏皮,是那么灵动……我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捧给你,可是你……不要我的世界。”
“君大哥……”安安哑声,她未想到,君夜行对她如此……她似乎,对他好残忍。
“你不叫我哥哥,你眼中没有我,我都可以忍……可你怎么可以,只看到简豫呢……我是你哥哥,我却不能爱护你呵护你,让你一次次被他伤得遍体鳞伤……安安,我知道你爱他,我知道你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我受不了,你为了他,一次次算计我一次次利用我……我是你哥哥啊……他算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她却看到一滴清亮的水珠滑落下来。
“对不起……”安安低声,喘口气,伸手主动抱着他。心中想着,好了安安,知道错了就认错,然后和好,没问题的,君夜行一定会原谅你……事情其实很简单。
“安安……”君夜行小声喃喃,凑前闭目,竟吻向她柔软的唇瓣。四片柔软的唇瓣相碰,君夜行嘴角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安安却是突地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至于太惊讶,甚至忘了推开他。
“安安……”君夜行满足地低喃,潜意识里恐怕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双唇下滑,竟然落到她雪白的颈间,亲吻着,舔舐着,如同对待最亲密的恋人。
当下,安安小脸煞白,莫名想起,张小曵曾今说过,我哥哥喜欢你……张小曵没有开玩笑!一直没有认清事实的,是她!
慌张地推开君夜行,任他倒在地上醉的一塌糊涂,安安也不敢再靠近了。惊措难耐,她只能咬咬唇嗫喏道,“对不起,君大哥……我、我走了。”竟是忘了收拾行李,直接掠窗便逃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