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刚刚开春的S市天气有些阴冷, 金淦大桥下面的水流像是被这骤降的气温给冻住,一平如镜,不起波澜。各色汽车从桥面上以时速七十迈呼啸而过, 街灯被汽车的镜面拉扯成一条条霓虹的线。

曹元握着方向盘, 时不时瞟一眼极速器, 他的速度有些太快了, 警报器开始发出:“易肇事路段, 提醒缓速行驶。”虽然归心似箭,但曹元还是微微压了一下刹车,镜面上的路灯光亮像两条笔直的射线, 从他眼角的余光里飞过,他突然想到一句王晓达教授在演讲中提到的话:“如果你的速度足够快, 你就可以看见时间。”

到家后, 曹元从后备箱提着大包小包等电梯。他的两只手都被占了, 只能勉强从堆得高高得面包和牛肉卷后面探出头来,用手肘按亮电梯。

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从电梯里走出来, 她的眼睛上纹着几年前最流行的黑色眼线,将手里握着的那面广场舞专用折扇一开一关,尖声道:“哟,买怎么多东西,给你媳妇做饭呢?”

曹元转了个身, 费力地挤进电梯里, 喘了口气, 对广场舞大妈咧嘴笑了笑, 说:“嗯, 是呀。”

广场舞大妈听了眼睛笑成一条线,眼皮上两根拙劣而突兀的黑线眯在一起, “哟,是吗?真疼你媳妇,我家那个就是甩手掌柜,叫他洗个碗那是要了他的老命。”

电梯门徐徐关上,曹元冲广场舞大妈呲了呲牙,说:“张大爷这不是天天陪您跳舞么。”“谁呀他陪了。”张大妈难得的露出小姑娘的模样,跟曹元挥了挥手,出门跳舞去了。

曹元抱着这些塑料袋,抬头静静看着显示屏上飞速变换的数字。其实做饭这些琐事一直都是周锦在做,而他一般只用负责吃就好。要是那天心情好挽起袖子替他洗个盘子,周锦就会感动得泪眼汪汪像是切了洋葱似的,让他觉得自己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说他会疼人,那真是抬举他了,周锦才是疼人的那个。

今天晚上周锦应该会回家,本来计划是他开车去接的,但是偏偏小东小西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在这节骨眼上给他折腾出幺蛾子,让他一时脱不了身。

既然不能亲自去接机,但心意还是要到,于是曹元决定自己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帮助下给周锦做一顿晚饭,他将超市买的速冻鸡肉放进厨房的水槽里等着解冻,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鸡蛋,磕破后用玻璃碗盛着那长筷搅散,这个过程他看周锦做过无数次,似乎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而当他自己上手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熟能生巧,什么又叫笨手笨脚。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开始不受控制,电饭煲开始高歌猛进,高压锅毫不示弱,电磁炉上滋滋直响的平底锅闷声做大死,在曹元回身切白菜的瞬间,自己把自己给炸上了天花板。

在一片杯盘狼藉里,曹元认命的从隔间里取出一包方便面,别的做不好,但开水他还是烧得不错的。曹元将方便面包装撕开,将调料挤到锅里,他突然想起来周锦刚来的时候居然买了一大包促销装方便买送给他当礼物,被他给狠狠地训了一顿。锅里的水烧开,气泡从锅底升起,到了水面噗的炸开,金灿灿地面条上下翻滚起来,曹元用筷子搅拌开来,其实这个礼物,也并没有那么的差劲。

叮铃响的钥匙插|入匙孔里,咯噔一声轻响,前门被人打开,曹元听见进门的脚步声,忙将锅里的面汤盛起来,大喊道:“小锦,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的戏拍得比较顺利。”

“怪不得,”曹元将面端到桌子上,又将几只没有烤糊的鸡腿用盘子装好,一边解着围裙一边往客厅走去,拿起茶几上的外卖单,开始打电话,“我先点外卖,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

“不饿?”

曹元按着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一点都不饿吗?拍戏到这么晚,又做了这么久的车。”

“真不饿。”周锦将他黑色的大衣脱了下来,挂在玄关入口处的衣架上,他里面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在衬衣外面套了一件羊毛衫,衬衣的衣领翻在羊毛衫外面,解开了一颗扣子,正好露出里面的锁骨,而那凸出的骨头上,挂着一滴水珠。

“外面在下雨吗?”曹元问道。

周锦挂衣服的手陡然一顿,他转过身冲曹元好脾气地笑了笑,说:“今天没下雨,刚刚在车上不小心把水泼在衣服上了。”周锦朝饭桌走去,在桌边坐下,说:“元哥给我煮面吃了,真好。”

曹元将手机放了下来,回到桌边,坐在周锦对面,说:“本来准备给你做一顿大餐的,结果技艺不精。”

周锦扬起嘴角,冲曹元微微一笑,说:“元哥煮的什么都好吃。”

曹元伸手拍了拍周锦的头,说:“就会说好听的,快点吃。”他说话的语气粗鲁而不耐烦,但长筷却体贴地给周锦夹了一只烧得最好的鸡腿,这只鸡腿真是一群黑炭中的杨贵妃,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周锦从碗里挑了一根面条,挂在嘴边慢慢的往嘴里吸,然后将那只杨贵妃鸡腿夹到一边放着,没有动一口的意思。

曹元看到了周锦的举动,但他没有出声,低下头咬了一口烤黑了的鸡腿,说:“今天的戏怎么样?”

“还好,”周锦说,“就是太累了,没有胃口,也不想动。”说完他将筷子放下,用手捂着嘴巴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

“困了?”

“嗯,”周锦点点头,撅着嘴埋怨道:“这几天天天拍夜场,我眼皮子都睁不开。”

“那快去休息一下,睡醒了叫外卖吃。”曹元说。

周锦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从座位上起身,然后微微前倾,在曹元的嘴唇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却敷衍至极的吻,“那我先去洗澡休息了。”

“嗯,你去休息。”曹元说,他将周锦没有动过几口的饭碗接了过来,三两口吃了,然后将盘子里那几只烤糊了的鸡腿夹到自己的碗里,这时他听见洗手间传来一阵水声,然后咯噔一响,周锦从里面将洗手间的门给反锁了。

周锦洗完澡便回房间睡觉,曹元在厨房将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收拾好,然后将电视机打开,音量调到最小。电视上在播放晚间新闻,画面中没有声音,曹元只能听见那个女主播鲜红的嘴唇一闭一松:“预计今晚十二点将会出现千年难遇的九星连珠天文气象奇观……”

曹元看着看着开始走神,他的眼睛盯着画面上一张一合的嘴唇,却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只觉得今晚的周锦有些奇怪。

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奇怪,他的模样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苍白了一点,这种苍白不是常年不见阳光造成的苍白,而是一种冰冷的没有血色的白;他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沙哑了一点,像是很久很久没有说话的声带突然产生震动抖起了一片清灰。

曹元甩了甩头,应该只是累了吧,他想。在片场整整带了两个月,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完,吃得还比猪差,就这样的待遇,他还指望周锦能养的白白胖胖的回来。

曹元起身将电视给关掉,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声,曹元接起电话,“喂,文导呀。”

“小元,”文导那头一阵混乱,曹元勉强能听见文导的声音,而更响亮的,是高压水枪喷射在火苗上发出的嘶嘶声,还有人高喊着这边有没有人。

“小元,你现在来一趟吧,”文导欲言又止地说,“你现在来一趟不知道来不来的及。”

“文导,您到底在说什么?片场出什么事儿了吗?”曹元听得一头雾水,他能从文导低沉的语气里听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他猜不出到底放生了什么会让文导这样的慌乱。

“是小瑾,”文导顿了顿,接着说:“小锦可能没逃出来。”

“片场的电路老化了,应该是有一根电线被烧断,然后就着火了。大家当时都往外面跑,谁也没照应谁,然后没看见小锦,他,他还在里面。”

“什么?”

“小锦可能没逃出来,”文导叹了口气,接着说:“现在在清最后一个仓库,如果他不在这里面……”

“文导您到底在说什么?小锦他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

“是,”曹元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看着床躺上那个微微拱起的被褥,说:“他已经回来了。”

“原来这样啊,”文导松了口气,说:“真是吓死我了,开来着火前他就走了,真是福大命大……”

曹元说了一句还有事便将电话给挂了。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在床榻前站定,默默的看着床上那人安静的睡颜。

“元哥,”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伸手拉住曹元的手,撒娇似的嘟了嘟嘴,说:“元哥刚刚是谁的电话呀?”

“诈骗的。”

“哦,这么晚了还诈骗,真敬业。”他将曹元的手放在脸颊上轻轻摩擦了一下,说:“元哥你也睡吧,我一个人睡不着。”

“嗯,好。”曹元将手臂伸了过去,躺在周锦身侧,让周锦的脑袋倚在自己的臂弯上。

如果周锦还在火场里没有逃出来,那么现在这个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