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料到刑部会对你动刑。”半晌,她才低垂着眸子,脸色云涌。
昨日任由小黑被刑部之人抓走,她的确心存算计。只不过,她以为刑部知晓小黑是她相府之人,在未查清事情真相前定不会滥用刑法,而如今看来,却是非也。
是以,那刑部,着实该调解一番,让他们知晓,相府之人,也不可随意动得的。
“呵,未料到?”小黑冷笑:“你以为没料到这些,便可将一切推干净?”
“我并未有推净什么之意。我承认我是任由你被刑部之人抓入刑部,也承认未有心思救你!”说着,微微抬眸迎上小黑的眼睛,问:“师兄想听的,想探究的,想知道的,可是让我承认一切,说出这几句话?”
小黑脸色骤变,面上的苍白之色更是甚了几分。
他眸中怒气重重,云涌难辨,在盯岚桃花良久后,他才低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为何?”
岚桃花淡笑:“为何?想必师兄心底应是比我更清楚才是。我岚桃花不喜欢将一些事挑开来说,但我不去言明之事,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师兄,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试问,我可有亏待过你?虽说常日里使唤你,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之事。我信任你,让你入桃花轩,而你呢?你是以搅乱桃花轩,甚至欲让桃花轩易主来回报我的?”
“你竟是这样想我的?”小黑语气急促,震颤不已。
岚桃花望他一眼,终究是叹了口气,随即道:“你跟我来!”
说完,便踏步往前方的厢房行去。
身后半晌才有脚步声跟来,岚桃花眸色动了动,清秀的脸上,竟是漫出了几分复杂。
入得闺房后,放眼一扫,才见此际的厢房早已被人整理过了,床上的铺就的被褥也皆是崭新。
她眉宇微微蹙了蹙,随即缓步至妆台前,伸手至妆台上其中一小抽屉里拿出一只信封朝小黑递去。
小黑垂眸望那信封一眼,脸色却是大变。
岚桃花将他的反应收于眼底,心头蓦地滑过一丝失望与复杂。
“熟悉吧?”她问,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待小黑伸手略微颤抖的接过那只信封后,她才以调侃的语气不深不浅的道:“前些日子,我身边的暗卫闲来无事,窝在房顶数夜虫的时候瞧见一只信鸽自你的房间飞出,他们手一痒,便将那信鸽打了下来,而这封信,应是师兄你写的吧?”
小黑捏紧信封,略微震颤的目光朝信封一扫,在扫到‘慕陵亲启’几字后,连身影都微微颤了一下。
“你都知道了?”他嗓音出奇的低沉,方才的怒气早已消失不见,剩余的,仅是一方探究,隐隐中还有几分如释重负般的释然,“果然,一切都瞒不住师妹。”
岚桃花眉宇皱了皱,神色微紧,但话语却是带着几分挑高,几分随意:“看了里面的内容,也自然知晓了。呵,慕陵?闻说江南慕家家主,名讳便是慕陵。虽说慕家乃商贾之家,但那慕陵却是目中无人,连官府都全然不惧,然而,那不可一世的慕陵,此生却是仅怕两人,其一便是将要接任慕家家主之位的慕家神秘公子,其二,便是他宠在手心的女儿,慕棠。师兄,你这信中,条条款款皆是带着吩咐之意,能对慕家家主那般不敬,呵,师兄,你这身份,可是该亲口告知我了?”
小黑脸色云涌,眸底染着难以挥去的复杂。
“没想到师妹,终究是防备着我的。你身边,何时有暗卫了?”他问。
“事到如今,师兄还准备挑开话题?还准备继续瞒我?”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深黑的目光若有无意的在小黑那云涌的脸上流转片刻,随意道:“师兄可还记得那次凤黎渊来相府做客,我偷偷送他出去,最后被我爹爹领人抓回来,便罚去了祠堂?”
说到这里,她嗓音稍稍一顿,见小黑沉默无反应,她面上的笑意再度深了一分,又道:“那夜在祠堂,我曾对师兄说‘师兄,我身边贴身护我之人,惟你了,师兄,可莫要再像以前那个暗卫那般背叛我。我,已然怕了亲近之人的背叛。若是师兄也那样,我这辈子,定不会原谅师兄’,我记得,当时我说完这话,师兄你那只被我握着的手霎时一颤,连面上血色也尽数消失。呵,那时,我便莫名的肯定师兄在心虚。也是从那时开始,我暗中开始替自己物色了暗卫,而那几名暗卫,却并非出自桃花轩暗阁。”
“仅是凭我那时稍稍反常的反应,你便认为我心虚?你竟是这般轻易的就将我打入了背叛一族?”小黑嗓音带了怒气与不可置信的怒。
岚桃花叹了口气:“我那时仅是怀疑。寻找暗卫,也不过是权益之意,也未有真正针对师兄,防备师兄之意,我只是……有些怕了。我岚桃花这条命,如今还不可丢,一旦丢了,岚家上下几百口,必损。”
说着,叹了口气,嗓音低沉了几分:“只是,我心存侥幸,一直认为师兄待我甚好,也说服自己该相信师兄,直至看了这封信,才知,有些信任,委实可笑了。”
小黑沉默,黑色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那你现在要如何处置我?”
岚桃花勾唇一笑,静静的望着他:“我只想师兄亲口告知我你真实身份。”
小黑沉默。
岚桃花候了片刻也不见他回答,随即眸眼一深,清秀的面上漫出了几分叹息:“师兄,还是不准备说吗?若是师兄不愿说,那便由我来挑开吧。师兄你,可是江南慕家那神秘公子?”
能以命令的口吻给慕家家主写信,这身份,不是慕家那神秘公子又是什么?
小黑默了半晌,才苦笑一声,嗓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复杂与失望:“若我说我不是呢?”
岚桃花一怔:“师兄还要瞒着?当真要让我找江南慕家人来与你对峙?”说着,叹了口气:“你是我师兄,即便你……我也不希望你我彻底反目成仇,刀剑相向。师兄,你该知晓我岚桃花本就是冷性凉薄之人,有些事,还望师兄莫要做得太过,你……”
你,莫要真逼我不得不杀了你。
后面这句话,岚桃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本以为这些年来,她早已冷心冷情,刀剑不入,常日里戴惯了面具,是以连这心,都仿佛带了几分窥镜探人的清醒与冷狠,然而如今知晓这小黑的欺瞒,她这心头,竟也是痛的,常日里那些冷狠杀意,却也是怎么都蔓延不出来。
“宁愿相信一封信,你也不愿相信我?师妹,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所给的信任,卑微得连一封信,都能将你对我所有的信任全数击碎吗?”小黑嗓音染了几分失望,几分嗤笑。
岚桃花神色怔了怔,垂眸,“可是,证据如山。”
“呵,证据也可伪造。”小黑苦笑,说着,嗓音稍稍一顿,问:“正是因为你认定我是慕家那神秘公子,所以昨日即便我被刑部押走,你也无动于衷?你,究竟何意?当真是想刑部要了我的命?”
“不是,我未有伤你之意,更别提要你性命。无论如何,你是我师兄。杀了你,师父那里我也不好交代。”岚桃花道,面上表情微微凝重一分,带着压抑:“你在慕家举足轻重,你一旦入刑部,我若不救,想必慕家之人,自是坐不住。慕家人一旦坐不住了,定会给慕家支持的那人施压。我,仅是想找出慕家所拥护之人罢了。”
这几年来,慕家发展迅猛,天下除了桃花轩,便是江南慕家为大。像慕家这块肥肉,她不信会没人觊觎。
她要的,不是击垮慕家,她还要找出慕家拥护之人,然后一并控制了。
如今天下纷争已然开端,她岚桃花,自也要运筹帷幄一番,纵然是改朝换代,她岚家,自也要立在群臣之极,富贵荣华,权势炫耀,一样都不可少!
“找出那人,你要如何?”小黑问。
“这是我的事,无须师兄操心。”岚桃花道,说着,眸光朝小黑落来,深了一分,问:“师兄可坦白告诉我江南慕家支持的人是谁?”
“若我说江南慕家未有暗地拥护之人呢?若我说我也并非江南慕家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秘公子呢?”小黑苦涩一笑,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浓郁失望,他那眸底深处,也是涌出几分破天荒的黯然,几近小心翼翼的试探与祈求。
“不可能!江南慕家这块肥肉,不可能没人觊觎。而师兄你,也必定是那神秘公子。”说着,嗓音稍稍一顿,随即挑高了一分:“师兄可是不好说出慕家所支持之人的名字?无妨,我自行去查便是。”
小黑神色一颤,微微合眸,喉咙里发出一道抑制不住的嗤笑。
岚桃花一怔,挑眉望他,眸底清明深邃,微带探究。
待小黑再睁开眸子时,他眸中的黯然之色,却是少数被决绝替代,“你,还是不肯相信我?”
“师兄已让我无法再相信了。”岚桃花沉默良久,才道。
小黑嗤笑一声,嗓音缓慢阴沉得令人头皮发麻:“呵,师妹的心,可是石头做的?竟是冷情冷硬至此?”
岚桃花眼神一颤,面上也紧了一分。
小黑望她一眼,又道:“如今看来,我怕是无法再在师妹身边呆下去了,呵,倒是辜负师父的命令了,并非是我不愿护你,而是你,芥蒂已生,再不要我护了。师妹自诩聪明,师兄佩服,但你却终究猜错了一点,我的确是江南慕家人,但我,并非江南慕家那神秘公子。师妹可知,江南慕家有一在八岁便丧命在火场中的公子,名为慕罗青?”
慕罗青?
岚桃花脸色大变。
慕罗青,罗青?
她记得,她第一次在云崖山见到他时,师父便指着正在略微笨拙的练着剑的他,说他是她的十师兄,罗青。
只不过,她当时觉得他相貌黝黑,便为他换了名字,称作‘小黑’。她记得,他为此,还与她闹了一月的别扭。
如今,待知晓这些,她的心里,竟未有涌出怀疑,反而是漫出了几分复杂与惊愕。
慕罗青吗?他当真不是慕家那神秘公子?
可他若真是慕家那本该丧命在火场的公子,为何会出现在云崖山,又为何会在她岚桃花身边心甘情愿的呆这么多年?即便是便宜师父吩咐他守着她,但便宜师父有时的话并非一定要遵循,而他,如何就固执的守了这么多年?
他的心思,究竟是怎样的?
岚桃花心底云涌,连带眸色都震颤了几分。
若小黑当真是慕家之人,那江南慕家的神秘公子,又是谁?闻说那慕家神秘公子仅是半道与慕家家主相遇的外人,仅是靠着替慕家家主出谋划策,从而暗中架空慕家家主权势,最后被尊为主。
不久,他便要彻底继承慕家家主之位,从而将慕家一口吞下。
此人,无疑是一大隐患,为防慕家赛过桃花轩,她自是容不得他领着慕家一路顺风顺水的下去。
也本以为那神秘公子就是身边的小黑,还因他的欺瞒而心生恼怒防备及算计,但如今再一细思,无论小黑是否是慕家那在火场丧命的公子,就凭小黑的头脑算计,应是无法与那慕家神秘公子匹敌。
“师兄你,当真不是慕家那神秘公子吗?那你这么多年为何不回慕家,只是独独跟在我身边?”她默了良久,才缓缓出声,嗓音带着几分压抑及浅浅的疲惫。
她不信他仅是因那便宜师父的命令,才一直呆在她身边。
另外,不得不说,怀疑人的戏码,思量计较得太多,一旦出现偏差后,再去整理,再去探究时,她,也会累。
小黑深眼望她,眸子里依旧是嗤笑不灭。
岚桃花看得眼角一胀,心头莫名的叹了一声。
看来,小黑是当真生她的气了。
正想着,却闻小黑果然嗤讽的道:“现在开始动摇你的判断了?呵,你刚才不是言之凿凿的说我是慕家那神秘公子?便是我昨日落入刑部大牢,你不也任我自生自灭?怎么?如今觉得此事稍有怪异,便连声音都低了下去?”
岚桃花眉宇微蹙:“师兄如今,可是怪我了?这世上,防人之心不可无,我防备着师兄,也是出于无奈。”
说着,抬眸静静迎上他的目光:“另外,师兄又何须太过恼怒,你慕家公子的身份,却是真正瞒了我。即便我判断稍有失误,但你,的确是瞒过我。如今,我只问师兄,这么多年来,你可有回过慕家?你该知晓桃花轩与慕家虽说不为敌,但也是明争暗斗,你这慕家公子隐瞒身份的跟在我身边,是何意?是想搅乱桃花轩,败了桃花轩,从而让你慕家独大?”
小黑神色一颤,再度嗤笑一声。
岚桃花静静望他,只觉他此番的嗤笑声,入耳,竟是令她感觉不奈及刺痛。
“师妹虽心思玲珑,行事缜密。但我还是要劝师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时时都防备着别人,时时都以为别人会欺瞒背叛你,如此一来,你便是复贵盈门,权势在手,也注定是……孤独之人。”小黑默了半晌,才低沉着嗓音道。
岚桃花眸色一深,心底却是云涌不定。
孤独吗?
她如今,只觉得算计太多,怀疑太多,这心思,也一并沉重起来,令她头脑发重,身心俱疲。
可不这样又能如何?她那爹爹一腔忠骨,如今皇帝昏庸,岚家与萧家独大,而那萧家,出了个太后,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是以,岚家,拿什么在朝廷继续屹立?拿什么与萧家争?
凭着她爹爹那一腔忠骨来争吗?
昏庸的皇帝,一向喜欢阿谀之人,忠骨之人,往往才是眼中刺。
岚家有今日,无疑是她在从中周旋。一旦桃花轩有失,一旦她岚桃花把握不准,岚家,自也是岌岌可危。
是以,她不敢大意,不敢不防备,即便戴着痞女的面具在京都横行霸道,声名狼藉,她,也不过是想隐瞒她真实的性情,不愿让世人猜到她便是那桃花轩家主罢了。
她,只想披着狼藉的名声静静的观人,如同隔着薄薄的雾霭,细细窥人,细细探究,细细算计,她如此,也不过是为了生存,为了保护她在乎的一切罢了。
只可惜,她这些举措,这些心思,放眼这天底下,怕是也没人能理解,没人能体会。
是以,这天底下,还未有真正一个男子,能与她并肩而立,执手而行。即便在小黑处寻到了关心与保护,即便在凤黎渊那里寻到了宁然与安稳,即便在萧世子那里寻到了感激与兴味,但这些,终归不是她想要的。
呵,注定是孤独之人吗?
若她真累了,孤独了,她说过,她要让人去绑个夫君,让他陪着她一起孤独。
两个人一起孤独,兴许,这感觉会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