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气氛寂寂,冷漠无声。
窗外有夜风拂过,声音簌簌,倒是为这凉夜增了不少凄凄之意。
没了侍卫的钳制,岚桃花倒是大大咧咧的伸了伸胳膊和腿儿,随即缓步朝堂中的圆桌坐去,小白小花也忙朝岚桃花身后挪去,不时用戒备的眼神望着凤黎渊。
堂内点有几支烛火,灯影幢幢。昏黄的光影打落在凤黎渊身上,倒是令他显得更为单薄瘦削。
他立在原地,深眸朝岚桃花盯来,然而眸光却是有些悠远,仿佛视线穿透了岚桃花,没了焦距。
岚桃花淡眸扫他,目光在他瘦削的俊脸上游移,只觉这凤黎渊便是瘦削不堪,却也不是那种皮包骨头的骇人,反而是单薄得令人疼惜,甚至心底还会因他出众的容貌心猿意马。
只不过,她岚桃花虽说喜欢俊公子,但这凤黎渊,着实是太毒,毒得令她不能靠近,唯有防范与冷嗤。
“祈王爷一直站在那里是何意?”她慢悠悠的出了声,声线欺负,带着几许毫不掩饰的讽刺。
凤黎渊的目光应声回神,清瘦的面庞滑过几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
“这几日,你便在质子府住着。”他道。
岚桃花轻笑一声:“怎么,还想将我紧闭在这质子府里?呵,这究竟是太子之意,还是祈王爷一人之意?”
“是我之意。”他坦然应着,说着,目光深了一许:“今日晨时,君国皇帝已薨。我能让相府之人在眼皮底下逃脱,但你却不能!我若是让你也逃走,不是在助你,而是会害了你!比起岚相与岚相夫人或是相府上下的小厮侍女来,你才是太子的眼中钉!”
岚桃花神色一变,随即按捺心神,勾唇讽笑:“祈王这话倒也通透!呵,我的确算得上是太子的眼中钉,他还没取我的心头血,自然不能放我走!只不过,祈王爷对太子的交情倒是好,竟会在这雨夜里冒着寒气来刑部官邸帮那太子劫我!我自问与祈王爷相识以来,也未真正害过你,可你竟是次次对我不利!祈王爷,心若是太黑,怕是不好!”
祈王面色微白,那双清透的眸子却是平静一片,毫无涟漪起伏。
他并未反驳岚桃花的话,只道:“我与太子,也不过是各取所需!此番来刑部阻劫你,不过是为了不让你在这当口触怒太子罢了。”
“呵!”岚桃花嗤笑一声:“这么说,祈王爷今夜领兵将我带到这里来,阻了我逃亡的机会,是在为了我好?呵,我是不是该感激祈王爷竟会为我着想?”
凤黎渊平寂无波的眸光终于深了一许。
岚桃花目光将他扫视几眼,最后凝在了他的双眼,随即勾唇一笑,漫不经心的挑着嗓音道:“祈王爷这番苦心,我倒是当真记在心里了。另外,你昨夜暗中在宫中礼殿布置杀手弑君,最后又让那些杀手将一切罪责推给了岚家,令相府一门全数入狱。呵,祈王爷这招,还真是高明,高明得令人震撼,连我岚桃花都备受惊讶,呵,想必,我此生定是会将祈王爷此举永记在心里了。”
说着,面上的笑意逐渐减了一丝,话语也冷了下来:“说来,我岚桃花这么大一来,还没后悔过什么,但如今,我却是真有一大遗憾,就是认识你了,甚至还在你三番两次触及我的底线之后,我竟没对你动杀心。”
凤黎渊脸色一沉,眉头紧蹙,顿时低头剧烈的咳嗽起来。
岚桃花冷眼相望,最后缓然起身,步子朝他踏去。
小白小花惊了一跳,分别拉住岚桃花的衣袖,俨然一副警惕之意,不愿岚桃花上前。
岚桃花朝她们投去一记安慰眼神,随即撇开她二人的手,再度缓步往前,在行至凤黎渊面前,她才驻足,抬眸笑盈盈的望着他,将他猛烈咳嗽着的狼狈模样全数收于眼底,笑得明艳:“祈王,如今你孤身一人在这大堂里,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般又笑笑,道:“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祈王爷身负武艺,便是我要强行对你不利,怕是要反遭你毒手。不过,我倒是有必要与祈王言明一个秘密,呵,那便是你前几日大病难愈,是毒药所致!”
凤黎渊终于是忍住了咳嗽,虽说极快的放下了手袖,但他嘴角沾着的血迹,却是如鬼魅般泛着刺眼的血红。
岚桃花眸色微微一颤,将他嘴角的血迹云淡风轻的瞥了一眼,随即再度迎上了他的目光。
然而,他面上并未有丝毫震惊与诧异,反而是平静如水,似是对岚桃花这话毫无诧异,就如事先知晓似的。
岚桃花隐隐一怔,心底却是瞧不惯他这副沉寂平静的模样,随即又按捺心神,继续漫不经心的道:“祈王这副反应,倒是令我诧异,知晓了自己中毒,竟还能保持镇定!想来,祈王爷这定力,还当真不浅!只不过,祈王又可知你身上的毒从何而来?”
他依旧静静的深眼望她,目光仍是平然无波。
岚桃花突然有些怒。
他娘亲的!这人还当真不易对付!即便此番她想逞口舌之快,他却也毫无反应,就如她岚桃花是个唱戏的小角色,便是掏出浑身解数的想让他稍稍动容,却是毫无效果!
这人,还是正常的么?
她默了片刻,才继续挑着嗓音道:“还记得你我第二次云雨么?呵,你身上的断肠散,便是我在那时抠入你皮肉里的!祈王爷,你该是聪明人,前几日那断肠散就差点要了你的命,若非我出手相救,你怕是早已见了阎王,如今,你害我岚家至此,又将我软禁在这质子府,你我之间的仇,倒真有几分不共戴天了!此番我落在你手里,我岚桃花自认倒霉,也心甘情愿的承认我比不上你的心思缜密,只不过,祈王要明白,你若是还顾及你的性命,最好是莫将事情做得太绝!要不然,我便是死,也定是要拉着你陪葬的呢!”
这一腔话,她说得倒是漫不经心,嗓音含着几许嗤讽刺。
说完,她目光紧锁他的眼睛,试图在其中找出几丝震惊之色,然而,他目光仅是稍稍黯然了一下,却再度恢复了平寂。
岚桃花终究是有些不耐烦,只觉这凤黎渊着实无趣。也不知以前的自己,怎会瞧上这样死气沉沉的人。
正要转身回那圆凳上坐好,却不料身形还未转,他终于是出了声:“原来在以前,你对我就已经防备甚深。”
岚桃花目光微滞,随即轻笑一声:“的确防备得深!只可惜,那时本以为是我多想了,本以为那防备也是多余的,然而事到如今,祈王爷的所作所为,的确超乎了我的想象!”
说完,丝毫不顾他微变的脸色,缓步过去坐回了圆凳上,随即淡声问:“夜已深了!我倒是想歇息了,可劳烦祈王出去?虽说我是被你抓来的阶下囚,但瞧在以往相识的份儿上,还望祈王不要太过为难我才是。该有的吃喝拉撒睡,祈王可莫要对我和小白小花限制了去!”
凤黎渊默了良久,深黑的目光直锁着她,半晌,他才微微转身,竟是一声不吭的出了大堂。
见状,小白小花顿时大松了口气,二人双双窜到岚桃花跟前,小花忙道:“小姐,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哇?万一……”
岚桃花兴致缺缺,淡眸朝小花扫去,未待她言完便毫不客气的出声打断:“放心!祈王爷不敢杀我!”说着,轻笑一声:“只不过他要不要杀你与小白,我倒是不敢肯定!”
小花脸色一白,当即揪住岚桃花的衣袖:“哇呀,小姐啊!这可如何是好哇,万一祈王爷杀了我和小白,小姐就没人伺候了,会很可怜呐,小姐你一定要保住我们……”说着说着,竟是开始大哭,断断续续的道:“小姐,你不能对我和小白见死不救哇!”
“行了行了!难不成在你心里,你家小姐我当真是个冷血之人?”岚桃花不耐烦的问。
小花泪眼婆娑的点了点头,她身边的小白忙伸手狠劲儿的瞧她脑袋:“胡乱点什么头呐!小姐怎会是冷血之人!”
小花惊了一下,方寸大乱的吊着岚桃花的胳膊又开始大哭与认错。
岚桃花着实没什么耐心,几声大吼,便制止了小花的哭声和小白眼中那可怜兮兮要掉不掉的泪。
她缓步走至圆桌边,复又瞅了瞅这简陋的大堂,却是皱了眉。凤黎渊将她与小白小花留在这大堂,应是让她们在这大堂歇息!只不过,这大堂着实简陋,又没有软榻与软床,放眼瞧着这屋中能用的东西,除了这张圆桌能稍稍躺身外,倒是别无其它。
一想到这儿,她朝小白小花望去,道:“你们打地铺,我睡桌子!”说完,伸手便将桌上的茶壶与茶杯放在凳上,随即毫不客气的蹬掉绣鞋,三两下就毫无形象的爬上了桌子躺着。
小白小花双双蹭过来。
小花心直口快,扯着嗓子哭:“哇呀,小姐,你怎还有心思睡觉哇!此番被人捉来,刀都快架在脖子上了,小姐睡得着么!”
小白顿时满腹委屈,盯着岚桃花道出来的,却是另一席话:“小姐哇,这里又没有被褥来供我们打地铺,你要让我们直接睡在这地上哇?”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人家刑部的死牢里至少还有干草呢,这里什么都没有!今夜这么冷,睡在这地上怎受得了哇!肯定是小姐方才得罪了祈王爷,所以祈王爷就让我们今夜在这里自身自灭,完全不管我们了!”
丫丫个呸的!
岚桃花心头的火苗子窜烧了一把!这小白竟是将这事儿怪罪在她头上了!
她手脚并用的自桌上坐起来,两眼稍稍一眯,待见小花与小白面色皆无惧色,她按捺心思,先是阴测测的望向小花,道:“别再这里聒噪了,我听着闹心!你若真怕,出了这大堂,便去大堂右侧的厢房歇息,也算是转移了阵地!即便有人要杀我们,也先是来这大堂内杀我,你兴许还能躲过一劫!”
说着,趁小花未回过神来,她又转眸朝小白望去,道:“你不是怕冷么,这质子府还有一间空房,里面可有柔软的被褥呢!你先出着大堂,然后往左侧那间厢房去便行了!”
“大堂右侧的那间厢房是空的吗?”小花敛住了哭声。
“大堂左侧那间屋子能住吗?”小白也惊愕的问。
岚桃花灿然一笑:“大堂左侧的屋子,是凤黎渊的寝屋!大堂右侧的,是凤黎渊的小厮郁竹的屋子,那小厮可杀人不眨眼,一把剑可被他能使出花来呢!”
小白与小花齐齐一惊,脸色顿时白了。
“都这时候了,小姐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半晌,小花才回过神来,带着哭腔的埋怨。
岚桃花懒散躺在圆桌上,因寒气逼来,不由裹了裹身上的衣衫,兀自沉默。良久,她才略微悠远的叹了口气,嗓音低沉,却是极其难得的染了几许认真:“不是我还有心思开玩笑,是我在赌祈王不会杀我们罢了!你们根本无需担忧,兴许明日,事情便会有转机。”
“小姐这话可是当真?”小花问,小白也认真的望着岚桃花,紧张的静待她的后话。
岚桃花脸色微沉,目光落在房檐良久,才轻笑一声,答非所问:“小白小花,你们说你们家主子我,可有入宫为宠妃的潜质?”
小花心直口快:“小姐又开玩笑!小姐哪里有当宠妃的潜质,小姐是根本就不是宫中妃嫔的那块料!你若是入宫,非得将宫中闹得鸡飞狗跳不可!”正说得起劲儿,却接收到小白的一记眼神,她忙回过神来,脸色一白,“小姐,我,我不是故意要这样说的,我是……”
“罢了!我又没生气,解释什么!”说着,叹了口气,幽长延绵的淡道:“今早君国老皇帝便薨了,想必那皇家崽子应是即将登位了。唉,小白小花哇,没准儿你们小姐我,还真有入宫为妃的潜质呢!”
小白小花惊了一跳,小花怔愣的盯着岚桃花,半晌才问:“难道太子要纳小姐为妃?”
岚桃花勾唇淡笑:“呵,谁知道呢!”说着,目光朝她们落去,道:“这大堂简陋,你们自个儿寻个地儿凑合着先歇息一晚吧,明日,你们还得保存体力陪着我看戏!”
“什么戏啊?”
岚桃花轻笑,脸色讳莫如深:“若我猜得不错,自然是大戏!”
“小姐这句话,说了当没说!”小花瞪岚桃花一眼。
岚桃花眸光微微一深,悠远寂寂中泛着几许隐隐的微光,却是未再搭理小白与小花,径直合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