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修长的眸往那些闺阁千金一扫,犹如万千涟漪般,惹得在坐的女子们更是紧张万分。
然而,不消片刻,太子的眸光却是落向了岚桃花,静静望着。
岚桃花面色微愕,待迎上太子的目光,却见太子勾唇朝她一笑,那笑容邪肆得不可方物,愣是令岚桃花心底陡生心虚。
岚桃花略微错愕,此时此刻,这太子的目光竟在她身上流转,难不成,这厮又是要算计她?
正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暗忖,却不料他慢腾腾的开了口,邪肆幽深的嗓音如风般清浅无痕,似是不带丝毫婉转情绪,“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坐在最边儿上的那位闺阁千金,倒是甚好。”
刹那,亭内之人大多脸色陡变,那些闺阁之女的矜持劲儿也保持不住了,纷纷扭头嫉妒的顺着太子那骨节分明的指尖一望,却见那最边远的矮桌上,正坐着一名神色慌张震惊的清瘦女子,那女子此番已是六神无主,浑身都忍不住颤抖,眸底深处,半是惊喜,半是不知所措的恐慌。
“哦?太子斟酌好了?”主位上的皇帝淡问。
太子朝皇帝略微恭敬的道:“自是想好了。这户部尚书千金,琴技了得,甚得儿臣心。”
他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错愕,那边远的瘦削女子顿时脸色有些微白。
她急忙起身绕过面前的矮桌跪于正中,启着难以抑制颤抖的嗓音朝太子道:“回,回太子殿下,臣,臣女是吏部尚书嫡女,名,名为纪舒。”
刹那,亭中略微滑过一阵阵低声唏嘘。
岚桃花也忍不住眼抽。
连人家的家世都会记错,这皇家崽子,当真有在认真的挑太子妃?他以为选太子妃就如同选萝卜青菜么?
“哦!本殿方才倒是记错了!”这厢,太子却是不以为意的轻笑。
皇帝看在眼里,眸色幽幽。
那主位上的齐妃却是望着太子,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未道出话来。
最终,皇帝金口一开,那礼部尚书之女倒是一跃枝头,成了东宫之主,大婚文书,将于这月中旬大昭天下。
其她几名艺技出众的女子,也被太子随手一指,皇帝皆是顺应其意,封了太子侧妃。
刹那,那吏部尚书之女纪舒一闻皇帝谕令,登时满面惊喜,身子抖得更甚。
岚桃花细细朝那女子打量,真觉得那女子此际就如那秋风里的落叶,萧瑟颤抖得要落地来。再观那几名被点入宫中当太子侧妃的女子,则是偷偷的朝那纪舒使着嫉妒的红眼,想必那弱不禁风的纪舒,即便是当了太子妃,但她日后,怕是也在东宫里举步维艰了。
大内皇宫,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之地。这纪舒性子柔弱,若能得邪肆太子拥护,倒也安稳,只可惜,这邪肆太子对她,似乎也不大上心,连点她为妃,都随意直白,仓促得就如挑了青菜萝卜。
待几名女子谢过皇恩,皇帝倒是随意嘱了几句话,随后与齐妃相携离去,光影里,他那肥胖的身形仍旧稍有踉跄,然而,待他方出亭子,他却是突然驻足回眸,深黑的眸光穿过亭中的总舵闺阁千金,独独朝岚桃花望来。
岚桃花微怔,但面上却是恭敬平静。
皇帝老远朝她笑笑,嗓音略带几分慈祥之意:“岚相千金今儿的画倒是甚为特别。改日,朕再宣你入宫作幅画,如何?”
岚桃花眸色动了动,忙点头。
旁人虽不知这皇帝怎独独对她那拙劣不堪的画产了兴致,然而,稍懂商情之人,却是对那画作并不陌生。
不得不说,这皇帝也算是多次与桃花轩打过交道了,他对桃花轩那些一般是机密契约上才会落下桃花轩家主印章的图纹,也应是了如指掌。
因而,他此番丢下话说再会宣她入宫,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他今儿宣她入宫的初衷是什么?
难不成,这老皇帝当真有意将她与那邪肆太子凑成一对儿?方才若非凤黎渊出来替她解围,她早就没法抗拒了?
一想到这儿,岚桃花心头当即瑟缩了一下,眼风忍不住朝那邻桌的太子瞅了一眼。
这厢,那皇帝见岚桃花点头,肥脸上倒是漫出了一抹满意之色,眨眼间,他又将眸光落向了凤黎渊,扫了几眼,而后朝太子道:“太子,祈王入宫是客,莫要怠慢。”
太子点头,应了一身。
“嗯。”皇帝再度满意点头,随即转头回来,继续携着齐妃往前。
不久,待皇帝一行人走远,亭中气氛依旧缄默。
那准太子妃与几名准太子侧妃仍然跪在地面,保持着方才谢恩的姿势。而在坐的其她女子,虽说不敢明目张胆的朝那几名女子盯,但眼风却不住的朝她们几人飞去,恨不得以嫉妒之火将这几人烧成灰。
此际的岚桃花也有些坐不住了。方才皇帝与齐妃在,她也不敢在位置上毫无规矩的坐着,更不敢造次,如今皇帝与齐妃一走,她顿时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许是因在这太子面前无礼惯了,是以今日这亭中的气氛缄默得怪异,但她也未觉得压抑得头皮发麻。
伸了伸胳膊,动了动腿儿后,抬眸,却不由瞥向了斜对面的凤黎渊。
此番皇帝不在,加之凤黎渊方才那番话的确算是为她两肋插刀,声名与她岚桃花拴在一起,同流合污了。她心头也有些感动,随即默了片刻,便慢腾腾的起身,伸手端起一盘糕点便要绕过面前的矮桌朝凤黎渊行去。
然而,脚下步子刚行一步,那邻桌的太子却是朝她望来:“你去哪儿?”
岚桃花一怔,随即笑道:“当然是去黎渊那里坐。”说着,见太子眸色一深,两片薄唇一启,似是又要言话,她忙道:“太子殿下,那未来的太子妃与太子侧妃还在那里跪着呢,对待即将成为自己的女人,殿下倒是得怜香惜玉一点,要不然,这深宫怨妇一爬墙,那可是大丢人的!”
她这话一出,那几名跪着的闺阁千金顿时身形一颤。
太子那墨眉稍稍一蹙,修长邪肆的眸光朝岚桃花扫着,却是不言。
岚桃花兴致缺缺的瞥他一眼,又欲端着糕点继续朝那凤黎渊行去,哪知太子也是稍稍起身,对她道:“深宫怨妇若是爬墙,与人苟合,那便诛九族的大罪!桃花,不是每位女子,都如你这般……水性杨花。”
刹那,亭中再度一片寂寂。
岚桃花霎时扭头朝太子望去,清秀小脸顿时盈出了几分怒气,奈何太子竟也不瞧她,反而是朝那几名跪着的女子道:“起来吧!”
话音懒散邪肆,但却未带什么情绪,那平缓直板的强调,犹如与陌生人言谈无异,毫无该有的温柔可言。
那几名跪着的闺阁之女皆是谢了恩,默默起身规矩的站在一边,不敢多言。
这厢,那太子却是缓步绕过身前的案桌行于岚桃花身边,伸手邪肆的拿起了她盘中的一只糕点,勾唇一笑,嗓音幽幽道:“怎么?生气了?呵,京都城里的岚桃花痞性刁钻,喜好俊公子,难道这不是事实?只不过,本殿倒是奇了,你这朵桃花,竟也会动真心。”
岚桃花眼角一抽,心底带怒。
先不说这厮说她水性杨花,就凭他现在这番话,她岚桃花心头的那口气,也咽不下去!
岚桃花脸色微变,死死盯在太子面上的目光也显得有些瞠视。
她唇瓣动了动,心底那句不太恭敬的话还未道出,斜对面的凤黎渊却是出声道:“桃花以前,仅是少不更事,才声名稍有损。另外,每个人皆有情爱,如今桃花与在下互相倾心,也是人之常情。”
“呵!”太子轻笑一声,修长邪肆的目光朝凤黎渊落去:“难得祈王竟能这般护她。只不过,祈王初来京都,对她有了解多少?”
祈王眸色稍稍一动,正欲言,岚桃花却抢先朝太子道:“他了解我多少,关你何事!”
这话一出口,见亭中之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顿觉此番她又当众在这厮面前大逆不道了。
瞧着太子那墨眉又蹙了一方,她又忙道:“方才失言,还望太子殿下莫怪。只不过,太子方才所问,只是我与黎渊之间的事罢了,而两人之间的事若是拿出来在这么多人面前谈论,的确不妥啊!”
太子默,盯了她良久,才眸色一转,俊美的面容邪肆盈然,隐隐透着几许意味深长的复杂,“得了,你也别急着解释。”
说着,嗓音一顿,眸光先是朝亭子外的萋萋芳草异树望去了片刻,而后又朝那些闺阁千金们扫去,又道:“今日聚集在御花园,其一是太子妃当面甄选,其二便是赏景。此番太子妃甄选已是有了结果,如今又天色正好,各位无需再多礼,去亭子外赏花观景吧!”
他这话一落,亭中闺阁千金们皆是面面相觑,但无人动。
太子也不再言,仅是朝岚桃花与凤黎渊扫了一眼,道:“二位今儿也是本殿父皇圣旨宣来赏花的。如今花前,二位便好生欣赏,莫扫了兴致!本殿东宫还有事忙,便先不作陪了!”
说完,他也不顾岚桃花与凤黎渊反应,当即转身,迈着悠缓的步调离去了。
待他走远,亭中的女人们这才敢纷纷起身,三三两两的往亭子外行去。
而那名被封为太子妃的女子纪舒,却是被那数名女子相围,讨好之语纷繁,贺声伏伏,而其她女子以致那几名被御封为太子侧妃的女子,则是斜着眼睛朝那纪舒瞥去,神色如刀。
见惯了这种蝎心妒忌,岚桃花勾唇一笑,心头,却是为那纪舒哀鸣。那等柔弱如水的女子,一旦入了东宫,骨肉怕是都得被人吃干磨尽。
说来,要入主这皇宫,若没点算计的心思,说话处事不够玲珑,早晚得被欺。
“在想什么?”乍然,有温和如三月朗风的嗓音拂过耳畔。
岚桃花回神,这才发觉凤黎渊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了她面前。
她朝他笑笑,摇了摇头。随即一手端着糕点盘,一手自然而然的扯住他宽大的衣袖,边走边道:“黎渊呐,走,我们也去亭子外赏赏花。我今儿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凤黎渊温软一笑,不多言,仅是随着她的拉引往前。
亭子外,秋日的暖阳光线微烈,但那光影打在身上,却无夏季的灼热。
此番,微风浮动,熏染着花香,瞧着那满目的姹紫嫣红,倒是令人身心愉悦。
岚桃花拉着凤黎渊停在一棵桂树下,面前是一片蜿蜒的荼靡与海棠。另外,不远处,有一丛丛颜色各异的菊,那些菊花迎风微动,姿态各异,瞧着倒是别致。
松开凤黎渊的袖角,岚桃花拉了一块手中盘子内的糕点,咬了一口咽下后,才将那高点盘往凤黎渊面前一递,道:“黎渊也吃吃。这糕点也不知加了些什么,吃着倒是爽口。”
凤黎渊笑着微微摇头,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清和:“桃花,我不喜甜食。”
岚桃花愣了愣,收回盘子,随即朝他笑笑,道:“真是怪人,这甜食这般好,你竟会不喜。”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凤黎渊默了片刻,才道:“平常食物,也未有什么大喜的。不过,喜欢饮茶。”
“苦茶?”岚桃花接道。
凤黎渊笑笑,道:“还记得这个?那次仅是郁竹不懂规矩,才给你献了苦茶。日后,他定不会对你再以苦茶相待。”
岚桃花眸色动了动,心道郁竹那厮与她一向不和,他若不给她泡苦茶,那定是给她端一盏里面撒了辣椒粉、花椒粉的混茶了。
一想到这儿,岚桃花心底顿时瑟缩了一下,估计那样的茶喝上一口,一辈子都莫想着忘记了。
敛了敛,转眸瞅了一眼凤黎渊俊美面容,随即回神,将眸光落向了身前的一片花丛,道:“黎渊呐,今日倒是多谢你了。为了替你解围,你竟然谎称与我互相倾心,倒是为难你了。”
说着,扭头直直的望着他,伸手意气的拍拍他的肩,道:“你倒真是我岚桃花的兄弟,日后,你若有什么事,知会一声便是,我岚桃花自当效劳!”
凤黎渊笑笑,清风朗然的面容染着几许温润柔和,但他那眸底深处,却是滑过一缕不明的微光。
他也静静迎视上岚桃花的目光,对望片刻,最后是岚桃花受不了这等对望,急忙扭捏的低头后,他才眸色一深,缓问:“桃花以为我今日那般说,仅是逢场作戏,仅是为了替你解围?”
嗄?
岚桃花眼角一抽,道:“难道不是?”
凤黎渊稍稍一怔,似是未料到岚桃花会这般直白的反应。
他默了片刻,随即笑笑,俊美的面容的确比那阳光还闪亮灼热,惹得岚桃花眼光又是一阵不受控制的发直。
“桃花连东宫太子妃之位都未瞧上眼,我不知,一介质子王妃,桃花可会上眼?”凤黎渊默了片刻,又问。
他嗓音清润,处处坦然。
岚桃花却是被他的话惹得一惊,扭头望他:“黎渊这话何意?”
说着,心也是骤然间跳快了一分。
难得她岚桃花竟也有被男人正眼相待的时候,难得她岚桃花也有被人说这些与暧昧稍稍沾边儿的话,虽说这凤黎渊应是在糊弄她,但她岚桃花受用啊!
此番心肝儿都不因那些话而颤颤,那真是没心没肺的风流子了。
“未有何意,只是想告知桃花,你与我的定亲文书,的确是送出京都城了。这事,你爹爹与娘亲也是同意了的。”半晌,凤黎渊才坦然的道。
岚桃花眼角一抽,脸色一僵,她呆了片刻,随即才回神过来,朝凤黎渊笑道:“黎渊,这玩笑倒是不好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些风月的谎话了?”
说着,上前一步将他仔细打量一番,“难不成是被我带坏了?咦,你倒是厉害,我在你面前说谎应付时,都没你这般镇静哇!”
凤黎渊微微叹了口气:“桃花,我并未说谎。你与我的定亲文书,的确已然送出了京。”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你如今,已与我牵连上了。不过,若是你不愿,我可让郁竹雇人加急去将那文书追回。”
岚桃花此番终究是听出点异样来了。
她面露错愕,抽着眼角朝凤黎渊道:“你这话,是真的?”
凤黎渊微微点头。
岚桃花脸色顿时一变,手中的糕点盘也踉跄了一番。
凤黎渊细细观着她的反应,道:“桃花可是不愿?”
说着,叹了口气,压低了嗓音又道:“说来,我凤黎渊如今身为质子,自身难保。桃花你贵为相府千金,你我间,身份也有阻隔,的确是不相配。只是,虽说桃花对我有异议,不过,还望桃花在这段时间内,莫要反悔才好,今日一早你爹爹岚相爷与我商议,称如今君国对岚家已是略有动作,太子无端与你亲近,今日皇宫亭内的太子妃大选,皆目的不然,你爹爹不愿你卷入争端,便想让你与我定亲。无论如何,虽说我在君国身份尴尬卑微,但我,终究是一国王爷,你跟着我,除了没多余的银子花,没多余的绫罗绸缎穿外,我对你,定会守礼,不会越矩,你我可在外顶着准夫妻的名号,在内,可如淡水友人。日后,你若是要离开我,我也定不会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