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凤辕拗不过岚桃花,只身离去。
随他离开的,还有大堂外那几名身手不凡的随从。
大堂内,一灯如豆,光影昏黄。堂内气氛冷然寂寂,静得令人颇感几分压抑。
岚桃花与凤黎渊双双而立,双眸皆是望着对方,不言。
良久,岚桃花才将眸光从他那俊美的面上收回,随即流转着往他身上沾了素菜汤汁的白衣,眸色微微一深,嗓音也低沉了几许:“黎渊真拿我当你的友人吗?”
凤黎渊眸色动了动,眨眼间便恢复如常,他那深黑的眸光虽寂静平稳,但依旧如常日那般温润。
片刻,他朝岚桃花坦然点头。
见状,岚桃*瓣一勾,清秀的面上顿时滑过一抹讽刺。
她挑眉将他平静如风的表情打量一眼,不深不浅的笑道:“呵,既然黎渊拿我当友人,那为何会对我心存下毒之意?”
说完,目光紧紧的锁着他的面容,似是要从细细观着他的反应。
然而,候了半晌,她却是失望了。
这凤黎渊面色,平静如常,坦然得竟如一丝寂寂的潭水,无风无波。
“我并未对你下毒!”说着,坦然迎上岚桃花探究不信的目光,又道:“待那白菜炒好端上桌之时,我才发觉那盘菜的色泽稍有不对。”
“呵!”岚桃花轻笑,“既是发现不对了,那又何须藏着掖着,不愿告知我?”
凤黎渊叹了口气:“此事的确是我处理的不妥。方才,也仅是想瞒过去,不愿让你多想罢了,却不料最后却弄巧成拙,令你怀疑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像真的一样,令我都无法判别了。”
凤黎渊深眼望她一眼,面上略染愧色,却是不言。
岚桃花眉宇稍稍一挑,心底微微滑过几许复杂。
她静默着将他打量良久,才眸色动了动,转移话题道:“黎渊会毒理?”
若是不会,又怎会仅凭那盘白菜的色泽便能判定它染了毒?她岚桃花,方才若非闻了那白菜的气味才有所察觉,难不成,这凤黎渊的毒理竟还厉害,仅凭稍稍观皮表的色泽,便可判定是否染毒?
凤黎渊也未否认,仅点点头,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以前在瑞国宫中,食物里经常被人下毒,中毒的次数多了,自也会识别一些寻常之毒了。”
岚桃花怔了怔,眸色微滞:“在瑞国,你经常被人下毒?”
凤黎渊眸中滑过一抹一闪而逝的落寞:“深宫之中,难免争斗。”
寥寥几字,叹息甚浓。
岚桃花沉默,虽只闻他这几字,但却能品味出其中的复杂与辛酸苦辣。
闻说,祈王凤黎渊本是瑞国三皇子,自小出生,瑞国皇宫上空红云缕缕,宫中百花一夜盛开,福耀之兆。
瑞王大悦,对其甚为宠爱,加之其母乃瑞国国母,其身份更是珍贵非凡,连当时的大皇子都不可比拟。想来,这身份一尊贵,又得圣宠,宫中嫔妃或是那些有心之人,哪个不羡慕嫉妒。
是以,暗地里对他使出点幺蛾子,倒是正常。
听说,这凤黎渊自小便身子孱弱,多次差点夭折。十八及笄之际,却不知因何缘由得罪了宠他的瑞王。瑞王一怒之下,将之封王,驱逐出宫。
自此,他虽拥有王爷头衔,但府宅破旧,生活清寒。若非她性子单薄,不喜身外钱财之物,加之瑞国国母对他不舍,时常差人偷偷出宫接济他,要不然,这等遭遇,他怕是早已承受不来。
心底漫出阵阵复杂,岚桃花静静的望着他的脸,缓道:“外界传言你自小便身子孱弱,可是真?”
凤黎渊缓道:“是真!自小,我便多次中毒,虽说被宫中太医治好,但终究是留了毒根。”
岚桃花眸色深了一许:“如此看来,你在瑞国的生活,倒是艰辛。”说着,垂眸朝桌上那打翻了的菜盘望去,又低声道:“只不过,今夜你若未对那盘白菜下毒,那下毒之人,又该是谁?”
说着,眸光又静静落回了他的面上。
凤黎渊神色不变,缓道:“不知。”说着,迎上岚桃花的目光,“这白菜,确实非我下的毒。桃花乃我在这京都唯一友人,我凤黎渊,怎会对桃花不利。”
岚桃花眸中稍稍释然一许。
片刻,她按捺神色,朝他笑笑,随即挨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脸上也蓦地扬出了几丝常日里的嬉笑,道:“是啊,方才当真是我小人之心了!黎渊好歹也是正人君子,怎会对我下毒啊!你如今下毒,无异于谋杀亲妇啊!”
凤黎渊眼角稍稍一抽。
岚桃花再接再厉,干脆踮着脚痞性盈盈的想揽他的肩,奈何这身高上的确差距甚为明显,最后不得以放弃了他的肩,改为伸手亲昵缠住了他的胳膊,顺便捏了捏,吃了些豆腐,才道:“说清了就好了哇,黎渊你也莫怪我多心,只因我岚桃花也算是众矢之的,大多数人都恨不得一棍子打死我呢,免得我去祸害他们!”
“桃花又何须自贬!”凤黎渊面上也微微露了清风朗润的笑。
岚桃花眸色一闪,笑道:“我倒是没自贬!想必,也只有你这烂好人觉得我并非如传言中那般恶劣吧!”
凤黎渊微笑,俊美的面容风华正盛,清然飘渺,“桃花性子良善,你仅是行事稍与寻常女子不同,是以才被京都之人传成惊世骇俗罢了。”说着,嗓音顿了片刻,转眸扫了一眼桌上那白菜狼藉,低问:“今日下毒一事,可要报官彻查?”
岚桃花笑笑,不以为意的道:“自然得报官。万一今夜下毒之人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黎渊你,那便危矣。”
凤黎渊默了片刻,未言。
岚桃花望他一眼,又道:“黎渊呐,方才经我那大师兄一闹,今夜这晚膳倒是毁了,当真是白费你亲自下厨做得饭菜了。”说完,唉声叹气一声。
凤黎渊缓道:“无妨。桃花若是不嫌费时,我这就去重做。”
“还是算了,万一你这质子府的厨房被有心之人大肆下了毒,那做出来的东西,岂不是又有毒!”说着,伸手大大咧咧的拉住他的衣袖:“走,你还是随我出去吃吧。”
这话一出,见他面上略微迟疑,她忙补道:“如今你那恶凶凶的小厮还躺在床上病着,替他买点清淡的膳食回来,也是甚好呢!”
凤黎渊思量片刻,微微点头。
如今,天色已暗,夜风浮动。
凤黎渊找来府中的一只微微破烂的灯笼,岚桃花便拉着他的衣袖跟在他身边走着,偶尔垂眸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灯笼,越发的觉得眼抽。
这凤黎渊好歹也是一国王爷,真真是寒碜得不像样呢。
偏生这种单薄之人又不受旁人接济施舍,是以,她便是破天荒的善心泛滥想给他银子,这厮定是也要拒绝呢。
就连今日包揽下他的画,仅是自小黑那里掏了两百两银子,这凤黎渊都不愿接受呢。如此看来,这厮虽寒碜,虽单薄,但那骨气,真真是一流。
二人并排出得质子府那道院门,却见门外一人点着火把,两人立在一侧,最前面那人,身影颀长,甫一见得她出来,便上前一步轻唤:“桃花,你出来了。”
岚桃花一愕,瞧清面前之人,登时未经思考回了一句:“不是瞧见我出来了么,竟还明知故问!”
说着,心头顿时一个咯噔,忙朝面前之人赔笑一声,嗓音当即转了百八十个弯儿,笑道:“嘿嘿,大师兄哇,你方才不是离去了吗?此番怎在这儿门外啊?”
凤辕未及时回话,反倒是瞥了一眼她身边的凤黎渊,才蹙眉朝岚桃花望来,问:“你们要去哪儿?”
岚桃花道:“吃饭!”说着,踌躇片刻,补了一句:“方才大堂内,大师兄推了黎渊,害得黎渊猝不及防的毁了桌上的饭菜,如今,我二人倒是得出去吃点东西果腹呢。”
“大晚上的出去吃饭?”凤辕眉宇一挑,嗓音低沉,威胁十足,仿佛下一秒便要发怒。
岚桃花点头道:“是啊!桌上的菜毁了,加之不敢重做。是以只有出去吃饭哇!大师兄可有所不知,如今这质子府倒是邪门,竟还有人在厨房里下……唔!”
‘毒’字还未道出来,嘴倒是被身边的凤黎渊云淡风轻的捂住了。
岚桃花怔了怔,未及推开凤黎渊的手,却闻他启着温润如常的嗓音朝面前的凤辕道:“质子府后厨委实简陋,也未备菜,桃花如今是客,臣弟自不该屈就她吃些府中简单菜色,是以想与她出去至酒楼内用膳。”
这厢,岚桃花也挣脱了他的手,他仅是朝岚桃花望了一眼,随即又朝凤辕道:“若是皇兄不介意,也可一道出去用膳。”
凤辕瞥着凤黎渊那只捂过岚桃*瓣的手,眸色冷硬,忽明忽暗。
“那可不行!我身上可没带什么银子,仅够你我吃一顿,若是再加上师兄,怕是不成了。”岚桃花忙道。
说着,见凤辕那被火把的光影映衬着微微泛红的面容微染不悦,她又补道:“再说,大师兄如今身份特殊,倒是不宜抛头露面,若是去那人多嘈杂的酒楼用膳,万一身份败露,倒是麻烦了。嘿嘿,大师兄,我说得对吧?”
凤黎渊眉宇蹙了蹙,转眸朝凤辕望着,欲言又止。
凤辕却是朝岚桃花望来,默默的盯着,不言。
岚桃花被他盯得有些心虚。说来,即便如今这大师兄变了,但她心底对他以往的记忆,却并非一时半刻便能全数抹去。
以前的凤辕,总给她一种木讷不开窍的感觉,如今,这凤辕全身散发出了一种深邃与令人无法忽视的霸气与凌厉,倒是令她半是陌生,半是失望,然而,心底深处那抹长久以来埋藏着的爱慕,虽大多被失望替代,但终究是还有一些剩余。
是以,此番被他这般盯着,的确是压抑呢。似是自己做了件令人咬牙切齿的错事,竟莫名的让她在他面前心存了一丝心虚及愧疚。
“呵呵。”半晌,她干笑一声,打破尴尬气氛,随即抬眸偷偷瞥他一眼,道:“大师兄可是生气了?若是大师兄不介意,那便一道去酒楼用膳吧,虽说我身上未带什么银子,但用头饰耳坠抵挡,也是可行的。”
说完,朝他赔笑一声。
凤辕此番也未说话,片刻,他突然朝她靠近,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岚桃花惊了一跳,以为这小祖宗又要朝她使气,伸手死死捏她的手了。
她眉宇一蹙,小脸上顿时漫出一丝紧张,道:“大师兄哇,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哇!便是我是你师妹,你也不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对我施暴哇!万一这事被便宜师父知晓了,他定要教训你啊!”
凤辕眼睛一抽,霸气凌然的面色终究是扬出了一丝不耐烦。
他冷目朝岚桃花一扫,岚桃花一怔,当即不敢言了。
“走!”半晌,他也不顾凤黎渊在场,当即拉了岚桃花便走。
岚桃花怔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的踉跄朝他跟来。
“皇兄!”凤黎渊也忙向前跟了一步,然而却被站在一边的其中一名凤辕带来的黑衣人拦住,前进不得,只得满眼担忧的朝岚桃花望着。
岚桃花应时回头,方巧将他眸中的担忧之色盯了个正着。
她稍稍一愕,眸光也是微微有些波动。
说来,此番凤黎渊这担忧的模样,倒是真令她有几分心生摇曳啊!这凤黎渊好歹也是天下难得的俊公子,此番竟会为她担忧动容,不得不说,无论如何,她岚桃花还是有点桃花运的!
被凤辕一路拉着行了甚远,身后仅有凤辕那三名黑衣小厮跟着。
一路上,街上行人倒是甚少,路上也显得寂寂,衬得几人的脚步声也突兀了几分。
岚桃花默默跟在凤辕身后,方才面上的小心翼翼稍稍敛去了不少,面上,也微微滑出了几道复杂与怅惘。
“凤黎渊,并非表面那般良善!”这时,前方传来凤辕那微微带了几分无奈劝慰的嗓音。
岚桃花眸色动了动,随着他的步子缓缓往前,低声缓道:“我知道!”
凤辕当即驻足,回头望他,火把光影的印衬下,显得他的黑瞳里的目光明灭不定,复杂得令人微感压抑:“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与他接触!我所认识的师妹,并非在意旁人皮囊就对那人倾心以对!”
岚桃花也驻足下来,那只被凤辕握在掌心的手,也微微发热。
“大师兄还不肯接受如今的我已然变了的事实?若我真是因为喜欢他的容颜便对他喜欢的难以自拔,大师兄会如何?”她默了良久,才挑眉浅笑,殊不知那轻轻浅浅的笑容,印刻在凤辕眼中却是另一方难以言明的疏离与遥远。
凤辕脸色一沉,良久才低沉着嗓音道:“你不会!便是这君国京都之人都说你喜欢俊美之人,品行不端,但我也相信你对喜欢的人,绝对从一而终,不会随意喜欢上旁人的!”
岚桃花眸色稍稍一深,若有无意的打量了一眼凤辕的脸色,不以为意的浅笑道:“呵?喜欢的人?我如今便是喜欢凤黎渊呢!”
“桃花!”凤黎渊眸色稍冷:“事到如今,你还要以此搪塞我?你难道忘了你在云崖山的那些过往?”
岚桃花笑笑,挑眉道:“云崖山的过往,我自是不会望。”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补道:“云崖山与大师兄你相处的那一幕幕,我也不会忘!”
凤辕眉宇稍稍释然一分,随即叹了口气,略微小心的伸手替岚桃花掠了掠她的额发,嗓音也放柔了一分:“既然未望,今夜又为何说些疏离之话?难道如今的你,早已对我没了往日的念想了吗?”
说着,眸光悠远了一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喜欢师兄的!”
他这话一出,顿时击中岚桃花的心坎。
岚桃花心头一紧,隐隐怅惘,泛疼。
谁曾知,那是云崖山上,豆蔻年华,相思情一动,倾慕一生,便是时常对他暗示,他也木讷得未有丝毫回应,但即便如此,她也念了他这么多年,记了她这么多年!
这京都之人只道她岚桃花对男女之情上没心没肺,水性杨花,痞性花痴的在京都大街上任意调戏俊美公子,可他们却不知,她岚桃花却是从未将那些过眼云烟的俊美公子放于眼底,除了,面前这大师兄,凤辕。
而如今,时过境迁,待再与他重逢,她已不是云崖山上情窦初开的岚桃花,而他,也不再是云崖山上宠她,顺着她的木讷师兄了。
叹了口气,岚桃花稍稍敛神,朝他笑笑,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师兄以前不对我回应,怎如今选择重提旧事了?”说着,嗓音挑高了一分,隐隐带着几分疏离悠远:“难不成,师兄现在想回应我往日对你的喜欢了?”
凤辕握紧她的手,“若是我现在当真要回应呢?”
岚桃花浅笑:“回应?拒绝之词,师兄别莫要说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不会让师兄对我亲口说出拒绝之词的!”说着,见凤辕眉宇一蹙,薄唇一启,似要解释,她忙又道:“其实,师兄无须再说什么的!师兄以前不回应我,不接受我,我便已有心理准备,而如今,时日也过了这么久了,我对师兄的喜欢终究是淡了些,另外,我如今又有了黎渊,定亲文书都已送了出去,想必不多日便会真正定亲了,呵呵,到时候,若师兄还未离开这君国京都,便一起聚着吃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