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怔,稍稍探出来的手极其尴尬的僵在半空。
岚桃花瞥了他一眼,眸色稍稍一动,心头却是微微漫过一丝复杂。
二人静默,两人之间似乎有道无形的对峙与压力。
岚桃花咳嗽一声,终究是忍不住朝凤黎渊灿烂一笑,伸手一把握住了凤黎渊那只依旧僵在半空的手,随即身子顺势朝他一倒,窝在了他的怀里。
霎时,鼻间盈上了他身上淡淡的兰香,然而岚桃花却无暇欣喜,反而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因此番举动,却是方巧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蹙眉,她清秀的脸上漫过几丝一闪而逝的狠意。
也不知她身上究竟有多少道伤口,但凭着这全身似乎都在痛的感觉,她也猜到身上的伤口自是密集。待他日她查出那两批伤她之人后,她定会让他们尝尝万箭穿心之苦,也让他们明白,惹谁,都别惹她岚桃花。
凤黎渊身子片刻僵硬,但眨眼间却是放松了下来。
他怀中的气息甚好,兰香浅浅,岚桃花待身上的疼痛缓解半分后,便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襟,侧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亲昵低笑:“黎渊身上竟是有兰香,虽说清雅绝绝,但我觉得,黎渊比较适合腊梅的香。”
凤黎渊叹了口气:“当日来君国,郁竹顺便带了些熏衣的干兰花,以致衣衫上染了这气息。”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桃花口中的腊梅香,倒是适合傲骨高洁之人,我倒是衬不得那花香。”
嗓音甫一落音,他手中舀了米饭且夹杂着一点素菜的勺子递到了岚桃花嘴边,他那清风平和的嗓音颇有几分蛊惑般的响起:“先吃饭吧。”
岚桃花垂眸盯了一眼面前的勺子,眸色一深,暗自踌躇片刻,终究是吃了勺子里的饭菜。
凤黎渊深黑的眸中微微滑过一抹释然之色。第二勺饭菜再度朝岚桃花嘴前递来。
岚桃花未再踌躇,来者不拒,一勺一勺的吃了。
不久,待吃得肚中甚饱,她才推开了凤黎渊的勺子,深黑的目光笑意盈盈的静望着凤黎渊,道:“饱了。”
凤黎渊稍作点头,缓道:“那你便好生歇息,我先出去了。”
岚桃花抓住他的衣襟不放,身子在他的怀里稍稍一蹭,刹那间抬眸,却未捕捉到凤黎渊眸底深处有何异样。
她暗自叹了口气,随即松开了凤黎渊衣襟,道:“好歹我也是个女人,靠在黎渊怀中,甚至故作挑逗,黎渊竟是无半点反应。”
凤黎渊稍稍蹙眉,叹了口气,朗然如风的嗓音带着几分飘渺与清润,然而却是独独没有情绪的波动,甚至还少了几分人气,让人感觉刻板飘渺得不真实。
“桃花与我,是友人。”他道。
岚桃花挑眉一笑:“因是友人,所以无缘成了恋人?”
凤黎渊眉宇依旧蹙着,未言。
岚桃花轻笑一声,脸上笑容越发的灿烂,但道出来的话音却是增了几分常日里的痞性,道:“瞧将黎渊紧张得,呵,我方才仅是故作调侃罢了,黎渊莫往心里去。说来哇,黎渊是我的朋友,我便是要打主意,也断不会打在你的身上的。”
凤黎渊垂眸望她,正欲言话,然而岚桃花却是故作自然的退出了他的怀,随即朝他道:“方吃饱,我先坐会儿便休息,黎渊你先出去吧。对了,黎渊此番本是来与住持叙旧,如今已是过了一日,想必也是叙旧完毕了吧?”
凤黎渊噎住后话,深黑温润的目光静静的落在她身上,稍稍点头。
岚桃花面上的笑又深了一分:“如此,那黎渊应是要回质子府了吧?呵,我如今伤势未好,也不可与黎渊一道回去了,只求黎渊回去的路途多加注意,一路顺风。”
凤黎渊望了她半晌,才稍稍移开了目光,缓道:“你今日要留在这里?”
“我伤势未好,回去也会让我爹娘担心,不如就在此地养伤,派人回去知会一声便可。”岚桃花笑道。
“既然你要留在这里养伤,我也在这里多留几日吧。”他道,嗓音依旧飘渺,但却增了几分无奈。
岚桃花勾唇一笑,“何须如此,我……”
未待岚桃花将后话道出,凤黎渊却是出声打断:“反正我回京都质子府也无事,留在这里陪你,倒是妥当。”
说完,他缓缓起身,端着手中的瓷碗欲要离去。
岚桃花眸色摇曳了几许,话语挑高,道:“黎渊莫要对我太好,我岚桃花品行不佳,一旦我真赖上你了,你怕是要麻烦上身了。”
凤黎渊朝她落来的目光有过一缕一闪而逝的深邃,但乍然功夫却是恢复如常:“这些话,桃花日后还是少说吧。你我之间,无须这般疏离。我对你好,只因我是我凤黎渊这生中难得的友人罢了。”
岚桃花笑笑,未言。
凤黎渊静静望了她一眼,又道;“你先歇着,我出去了。有事唤我。”
说完,转身踏步,衣袂翩扬,温润如玉。
待不远处那道雕花木门被凤黎渊自外面合上,岚桃花这才稍稍敛了面上的笑意,眸中滑过缕缕复杂。
呵,友人。好一个友人呢。
清水之交,淡水之情,然而,心底的隐隐上眼之情,却是怎么也无法有什么后续呢。
龙腾寺虽比不上京都护国寺那般宏伟大气,但若论方圆大小,却也是不相上下。
摈弃了喧嚣繁华,龙腾寺内焚香几缕,各处飘荡着浅浅的檀香。
寺庙内厢房庙堂隔得甚远,是以便是身处在厢房,却很难闻得和尚们的念经声。
日近黄昏,清风浮动。
岚桃花在床上也躺得累了,她本是好动之人,如今因伤势在床上躺了甚久,却是终于呆不下去了。
不顾凤黎渊蹙眉劝诫,她挣扎着下床,凤黎渊无奈过来扶她,她却是顺势轻轻倒在了他瘦削的怀,痞笑盈盈的道:“龙腾寺厢房外有一大片竹林,黄昏中坐在林子里赏景沐清风,倒是别有滋味。我身上伤口极痛,劳烦黎渊扶我出去。”
凤黎渊自然未拒绝,也未推开她,他叹了口气,小心的扶着她往前,清风朗润的嗓音带着几分无奈道来:“外面风大,你如今这身子,不宜吹风。”
岚桃花靠在他怀里浅笑,每移动一步,脸上的笑容就忍不住抽上一抽。
不得不说,如今这一行走,身子的确是疼,但即便这样,也未有想过继续回床上躺着。
“没关系,吹吹风,醒神,刚好可以想些事儿,理理头绪。”片刻,她稍稍敛神,道。
凤黎渊欲言又止一番,终究是压下了后话,刻意放慢了步子扶着她往前。
厢房外的竹林,风摇,枚枚枯黄的竹叶纷飞。
此际,夕阳光顺着那浓密的竹叶缝隙落下,在地上打下翩翩晕黄的光斑。
岚桃花懒散坐在那层厚厚的竹叶上,姿态懒散,眉目悠远。
她昨夜那身狼狈染血的外衣早已被换去,此际身上着的,是淡绿纱衣,而这纱衣,却是与她上回在这龙腾寺养伤时所着的一样,想必定是龙腾寺住持明修吩咐那五名桃花轩暗卫专程买来,合她心意。
如此一来,那明修老和尚,倒是仍是有几分俗事心态,仍是有几分念故人情,是以,像他那样的人,才做不到真正的无欲无求,淡如止水,从而登峰造极,做地成佛吧。
呵,俗事牵绊,倒也要坏事。
暗暗思量一番后,抬眸,对面一米之距的凤黎渊依然席地而坐,坐姿翩然,毫无懈怠,端庄清雅得竟是令人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风来,掀了他素白的衣袂,扬了他如墨的青丝,他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俊美无俦的面上表情宁然无波,精致的瞳眸里眸色悠远,宛如那幽谷里的静风,宁然清和得涟漪不浮,竟是静得不成样子,美得令人暗暗心惊。
依旧在心底毫不吝啬的赞了一番他的气质与容貌,岚桃花勾唇朝他笑得灿烂:“黎渊忙你的去吧,你陪我在这里静坐,倒也无聊。”
凤黎渊抬眸望她,眸中依旧一片平和,虽说清朗怡人,但却是没什么情绪起伏,令人觉得他仅是一道不温不凉的风,过了,便是无痕,令人捕捉不到,乞留不住。
“我无事可忙。”清风朗润的嗓音稍稍一落,他自怀中掏出了一只小巧的短笛,又道:“若是桃花静坐无聊,我为桃花吹奏一曲,如何?”
岚桃花笑得灿烂,然而那笑容,却是未达眼底。
凤黎渊静静观了她一眼,稍稍垂眸,掩住了眸子里那一闪而逝的复杂与深邃,随即短笛横在唇边,稍稍一吹,那管短笛飘出的音律,却是悠扬如和风,轻缓脱尘,甚是悦耳。
岚桃花半眯着眼睛享受,正听得带劲儿,心头不由暗暗赞叹,然而仅是过了片刻,那笛音却是突然起伏而上,刹那尖锐,随即,在一道刺耳突兀的笛音响起之后,笛音却是戛然而止,使得这宁静清幽的竹林回荡悠远的,竟只有那一道尖锐突兀的末音。
岚桃花蹙了眉,打开半眯的眼睛,眸光朝凤黎渊落去,却见他的短笛依旧横在唇边,然而眸光,却是如一叹本是静然无波的湖水突然被石头击中,漫出了难以平息的涟漪。
“怎么了?”她稍稍敛神,缓问,嗓音带着探究。
此际的凤黎渊,倒是明显让人心生怪异。
一向温和清透的他,竟也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之时?只不过,吹一番笛子罢了,难不成还能勾出心底深处那埋藏压抑着的往事?
凤黎渊回神,俊美风华的面上有过一闪而逝的悔意。
岚桃花将他的反应收于眼底,又问:“黎渊可是有心事?”
凤黎渊沉默,未言。
周围风声似乎渐起,岚桃花一身单薄,竟也是感觉有些凉了。
她稍稍拢了拢身上的纱衣,却闻凤黎渊出了声:“桃花可知我方才吹奏的曲子,所谓何名?”
“我这种粗陋之人不会吹笛,也甚少听过笛曲,因而黎渊方才吹奏的曲子之名,我倒是真不知,还望黎渊莫要见怪。”
“无妨。”凤黎渊缓道,随即叹了口气,“方才的曲名,为相思。”
说完,他深黑的眸光直直的朝岚桃花落来,眸底涟漪微浮,竟是难得的带上了几分悔意与暗伤。
岚桃花怔了怔,只觉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倒是有些灼到她了。
但她却是依旧镇定的缓问:“相思曲?这曲子前部分绵长清和,后部分却是尖锐了几分,想必黎渊此番是心有相思,但又欲不得,是以心生复杂懊恼,连这首曲子都吹乱了调,最终以尖锐结束。”
说着,她静静迎上了他的目光:“黎渊,你心乱了。”
凤黎渊也未反驳,仅是道:“世人皆道桃花品性不端,却不知桃花乃心思玲珑之人。”
“这番夸词,黎渊还是少说为好,我岚桃花,可受不得旁人夸。”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不过,你能这般说,可是我猜对了?你,当真心乱了?呵,相思曲,相思意,黎渊你,究竟在对谁相思?一个女子?”
凤黎渊静静迎着她的眸光半晌,然后垂了眸,微微点了头。
岚桃花心头骤然微凉,暗自咋舌嗤笑。
本是猜到了他已有心仪之人,但如今亲耳闻得他为她吹笛,然而事实上,他却是怀念了他的心上人,在她岚桃花的面前因着别的女人而动了相思意。
暗叹了口气,岚桃花稍稍敛神,深黑的眸子里,一片清明,但却隐隐染上了几分淡漠。
“既是害了相思,这笛子,黎渊也不必在我面前吹了。”她道,嗓音出奇平缓,听不出什么异样来。
“方才是我之过,桃花可是生了气?”他问,唇边的笛子早已拿下,俊美的面上带上了一分歉意。
岚桃花勾唇一笑,两眼弯弯,但笑容依旧不达眼底:“非也,只是我岚桃花并非擅长安慰人,如今见得黎渊低沉,不知该如何安慰,惟有让你别吹笛子,免得再害相思,再乱了心。”
“桃花之意,我已是心领。”凤黎渊朝她微微一笑,风光霁月,竟是如拨开了薄雾看花,娇好姿态全数震撼着岚桃花的双眼。
岚桃花笑得越发的灿烂,眸底淡漠,嗓音却是越发的客气:“既是心领,那黎渊便别低沉了。若是黎渊不介意,便说说你心底之人究竟是谁吧,我岚桃花保证,上至公主郡主,下至大臣千金,只要你说出来,我定将她替你寻来,亲手撮合……你二人亲事。”
凤黎渊眸色一怔,无奈笑笑,“桃花行事,倒是坦率。难道,你就不怕寻得她来,她不愿与我成亲?到时候,桃花你可得白忙一场了。”
岚桃花笑笑:“自要你愿意与她成亲变成,容不得她不同意。”
凤黎渊静静的望着岚桃花,眸色深了几许,未言。
岚桃花任由他盯着,半晌却是稍稍有些不耐烦,只道:“黎渊盯着我做何?难不成觉得我说错了?”说着,嗓音稍稍一顿,随即语气懒散悠远了一分:“我岚桃花就是这般心思,一心只管自己在乎之人的意愿,其它人如何,尚不在我的顾及之中。你那心仪之人若是不愿与你成亲,我倒是有千百种办法逼乖乖嫁给你,黎渊你放心便是。”
“我,也是桃花在乎的人?”他突然出了声,语气明显带着几分深邃,几分微微的摇曳。
岚桃花点头,却是将他以前的话还给了他:“你,是我的友人。”
“友人?”凤黎渊仿佛怔了怔,深黑的眸子里顿时沉寂,眨眼间又恢复了常日里的清透无波。
“是啊,我是你的友人。只不过,既然仅是友人,桃花你,无须为我做这么多。”说着,眸光复又迎视上了岚桃花的眸光:“再者,我与你的和亲文书已是送了出去,兴许不久,你与我,也该定亲了。”
岚桃花笑道:“黎渊无须介怀,定不定亲还是未知。另外,即便当真要定亲了,我也定会在订亲之前毁了这亲事,绝不会累及黎渊名声,让你与我岚桃花沾上姻缘线。”
凤黎渊眸光一深,“桃花你……”
岚桃花未容他说完,适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黎渊莫要再说了,你只需相信我的行事便足矣。我说过不累及你,便绝对能做到。”
凤黎渊欲言又止,叹了声:“兴许有些事,桃花是误会了。”
岚桃花挑眉轻笑:“黎渊指的是何事?即便真误会了,那还望黎渊见谅。只要未让黎渊觉得恼怒,觉得不悦,那黎渊还是包容了吧。”
凤黎渊眸光再度深了一许,沉默。
风动,竹林簌簌声一片。
岚桃花与凤黎渊二人皆是没了后话,两人静默。
中途岚桃花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但却是如道家常,却是未有什么实质性的情意,她依旧笑得灿烂,然而那半弯的眸子里,却是笑容不达眼底,清透清明得令人觉出了几分淡漠,几分精透,几分与常日完全不一样的傲然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般的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