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往昔仇怨,孤家寡人
轻快的马蹄声落在夏侯云曦的心头,她身形微微一震,当即便要去掀帘,可还未有所动作手便被另一只手给按了住,萧玉楼眸光微眯的看着她,“你猜是你的身手快还是我们的剑快。”
马车之外是变了妆容的杀手随护,夏侯云曦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按捺住了意动,萧玉楼微微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一行黑衣卫士正从外面飞驰而过,看样子自是训练有素,身份一时之间却是看不出来。
夏侯云曦的一颗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来,马车徐徐进的城去,或许是因为难民的影响,城中热闹的过年气氛虽然还有,却到底沾染上了几分萧条之感,偶尔一两声爆竹响都有几分突兀,马车一直前行,终是在一处客栈之前停了下来。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对于现在的萧玉楼竟然还敢住客栈夏侯云曦自然是乐意的,不管如何说,人多她才有机会。
客栈之内并无客人,显然是萧玉楼早前交代好的,夏侯云曦心头略有失望却是不动声色,一行人等萧玉楼住了上房,夏侯云曦挨着萧玉楼住,其他人则是住在周围几间,楼上楼下更是备有守卫。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萧玉楼的屋子里来回有人进出,似乎有许多消息都传到了她那里,夏侯云曦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眼看着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房前屋后也有人守,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脱身之法,她下了船之后又坐车,身子已经是困累至极,此刻所幸趁着这屋子布置还算好便上床上躺着了。
这一躺再醒来之时已经是夜色渐起,屋子外面还守着四五随从,她也不点灯,就这么默默的坐在床上沉思,萧玉楼对公孙成霖下了手,那她是一定不敢回去大燕的地界儿的,楚地再开始追寻着踪迹跟过来,定然也是四方围堵没有退路,也只有向着大梁中部行进了,然后呢,虽说是为了再度挑起燕楚争端,可是原本大燕和大楚都是要对峙的,她如此做只怕是侥幸,更多的是想利用自己对付万俟宸,到时候大楚失了主帅……
夏侯云曦眉心紧蹙,大楚失了帝王主帅便一定是大燕得利了,萧玉楼为了报私仇到底还是让利给了大燕,那公孙成霖的死她如何摘得干净呢?
思绪繁复难解,夏侯云曦深吸了一口气,想到那个人心中那一点被自己强压下去的疼痛再次冒了出来。
“噔噔——”
几乎是低不可闻的两声轻响,夏侯云曦的眸光骤然一紧,几乎立刻将目光落在了房顶之上,她心中燃起一股子希翼来,然而下一刻自己的房门便被打了开来,萧玉楼的身影迅疾的出现在了门口,走进门里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便要往外走。
夏侯云曦眉心紧蹙,正待挣扎一道寒光便抵在了脖颈之上,萧玉楼幽深的眸光扫了这周遭一圈,狠狠的看着她,寒刃微动脖颈上便是一道刺疼,夏侯云曦别无他法,只好随她走了出去,就在他们下楼的那一刻,屋顶之上猛的响起了兵器相交之声。
屋外是漆黑的夜色和凌烈的寒风,夏侯云曦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几乎是脚步踉跄的跟在萧玉楼的身后,所有的随从面上都带着两分凌厉的光,一行人不走正门反倒是向着后院而去,屋顶上杀气四溢,锵锵声不绝,夏侯云曦忙乱之中回看了一眼,几道模糊的人影正在纠缠,却是如何都看不出来路。
“快!”
一个随从疾声一喝,就连夏侯云曦都察觉到了一阵强大的杀气正在向此处靠拢,几人脚步极快的从一道半月门之下穿出,不多时便到了一条小巷,巷子之内停着一辆青布小马车,车轮马蹄都被裹了起来,萧玉楼不由分说的将夏侯云曦推上车,自己亦是跟了上来,下一刻马车便悄无声息的在这弯弯绕绕的小巷子里走动起来。
萧玉楼眸光微眯,眼底显然是有怒气汇集,只怕连她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落脚之地会被如此之快的找到,夏侯云曦凝神细听,此刻跟在马车周围的侍从不过数人,显然,来者实力强大,已经不由得她带走更多的人了。
马车的速度极快,夜色掩护之下不声不响便走了很远,夏侯云曦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萧玉楼亦是屏住了呼吸,夜色之中满是寂然,似乎已经无人跟上来了,萧玉楼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身子,掀帘向外一看果然不过数十人跟在身边,她眼底露出一抹沉痛,转过头来狠狠的剜了夏侯云曦一眼,那阴狠的戾气瞬时更重了两分。
可萧玉楼的心还未放下多久马车的速度猛的一快,车辕颠簸起来更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夏侯云曦眸光微亮,自然知道是身后有人跟了上来,萧玉楼靠近了夏侯云曦几分,一副时刻都要将她扼在手中的模样,夏侯云曦敛着眸子乖顺的坐在车中,一时之间并无任何不妥。
马车越来越快,不多时身后便有兵器相交之声传来,萧玉楼的气势更冷一分,当即掀帘一喝,“快点!”
速度几乎已经到了极致,夏侯云曦紧紧的抓着车壁让自己坐稳,面色也渐渐变得惨白起来,不多时,身后的声响终于渐渐变小,直至全无,夏侯云曦一颗心缓缓地沉了下去,下一瞬马车却陡然的停了住。
车中两人都被猛然一震,一片漆黑之中夏侯云曦并不知道现在走到了哪里,萧玉楼更是浑身杀气四起,诡异的静默持续了瞬时,下一刻便有一阵轻快地马蹄声传了来,来人走的越来越近,直到到了马车之前才停住。
夏侯云曦顿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下一刻,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
“公主殿下受惊了,我等有失远迎。”
眉心一皱,夏侯云曦尚且不知来人何意,可随即萧玉楼浑身的气势都是一松,她起身掀帘而出,冰冷沁骨的夜风之中,夏侯云曦只看到两排黑衣劲装打扮的骑士正堪堪停在那黑漆漆的寒夜之中。
周遭再也没有一点儿声响,夏侯云曦眼底的希翼一点点的熄灭,随即,她只听到萧玉楼语声冰冷的一笑,“阁下的主子在何处?”
有一瞬的静默,夏侯云曦屏住呼吸,只听到沉而缓的两个字。
“梁都。”
夏侯云曦并不知道自己所处何地,可是当她随着这一行看不清来路的人不分昼夜的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之后,马车就再也没有走上官道,同样是一个日暮时分,夏侯云曦从那黑沉沉的天色之中似乎看到了一座巍峨城池的轮廓,她知道,梁都到了。
让她意外的是马车竟然没有进城,反倒是在城外顺着一条山道上了山,山不知其名,此刻正是银装素裹,皑皑白雪罩住了山梁,那山道却是宽阔平整,一直从山脚下蜿蜒到了一座半山宫殿之前。
千重宫乃是梁都之外的一座皇家行宫,然而此宫虽有建制却是许久没有得天子巡幸,相隔数年,在这个严寒胜于往昔的冬日倒是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夏侯云曦绝没有想到,在这个大年三十的晚上,她竟然再次见到了公孙慈。
时隔两年,公孙慈再也不是她记忆之中那个娇俏飞扬的天之骄女了,再看到她的时候她一身大红色的宫装着身,衬得她肌肤胜雪明眸皓齿,更是有妩媚威仪无数,整个人似乎一夕之间长大了不知多少,那一双眸子,纵然带着无害的笑意,却也是通透之中透着些深不可测的幽暗,夏侯云曦一眼看过去,心中不知涌上来何种滋味。
公孙慈笑盈盈的站在灯火辉煌的殿阁之中,眸光上下打量了夏侯云曦一瞬之后才状若无事的迎上来,“可算是等到了,今夜是大年三十,姐姐若是还未来阿慈可就要着急了!”
夏侯云曦眸子里的表情复杂,此刻这安静又奢华的大殿之内只剩下了四人,她的眸光掠过站在她身后的珠儿,又看了看一脸兴味的萧玉楼,心中忽然漫上一股子没由来的苦涩,她艰难的动了动唇,却真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萧玉楼眼底闪过一道机锋,却是眸光一转的扫向了公孙慈,说起来他们并未见过面,此刻她也在掂量这个梁国皇后的身份,公孙慈看到萧玉楼打量着她,却是对着她甜甜一笑,“早闻公主大名,今日才得一见,公主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去歇息。”
萧玉楼收敛了浑身情绪,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既是皇后娘娘和凰王姐妹二人有话要说那玉楼自是成全。”
话音落下珠儿便上来一请,顿时屋内只剩下了两人。
夏侯云曦深吸一口气,看着公孙慈的眸光带着明晰的陌生,她看了看她身上大红色的宫装,眼底深处划过一丝沉痛,到底还是一问,“在这里见到梁皇后,真是意外。”
公孙慈面上的笑意一闪,狡黠的眯着眸子,一副天真模样,“姐姐何必见外,还是喜欢姐姐喊我阿慈。”
夏侯云曦动了动几乎麻木的腿脚,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连一点绕弯子的力气都没了,说话之时终究带上了两分戾气,“萧玉楼是准备要我的命,那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想要什么竟然连自己亲四哥的性命都可以害?”
笑意缓缓散去,公孙慈眼底闪过两分不知是讽刺还是不忍的沉暗,她仔细的看了看夏侯云曦的面容,那无害的天真模样终究一点点的褪去,“姐姐还是如此,我们好歹两年不见,姐姐怎么就不装作我们依旧姐妹情深呢?”
她走上前来,大红色的裙边在地上摆出妖冶的形状,“姐姐从燕国皇后变成了东齐公主,又从东齐公主变成了楚国凰王,不久的将来,还是楚国皇后,即便只是哪一个名份的富贵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何况姐姐几样都占齐了,可真是叫人羡慕。”
夏侯云曦不由得握紧了自己的双拳,公孙慈再上前几步,绕着她继续道,“不过,姐姐享受这些荣华富贵的时候,坐在那至尊之位的时候,可曾有过那一点点的不安?”
夏侯云曦痛苦的闭了闭眸子,终究还是明白了公孙慈此举,公孙慈似乎十分满意她的表情,她又换上此前那天真模样,笑着道,“姐姐可知道太后娘娘为何忽然病逝?啧啧,说起来也怪阿慈,阿慈出嫁之时留下一株佛手莲给太后娘娘,大抵太后娘娘对我心有歉疚,她对我那佛手莲可好了,不过我忘记告诉她,那佛手莲里面被我沁了毒……”
夏侯云曦猛的看向公孙慈,公孙慈笑意更甚,“只有那毒太后娘娘也不一定会死,可是坏就坏在阿慈不懂事,竟然将二哥对大梁的心思写信告诉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这一声最在乎的不过是这大梁,这亲生的儿子竟然要倾覆自己的故国,太后娘娘这一气之下不就……”
夏侯云曦眸色深沉无比,她自然知道赵湘澜的病逝,也曾想赵湘澜早前似乎并没得什么大病,虽然有几分意外,到底不是她的事,便也只是存了疑窦而已,却不想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公孙慈的模样不知是痛多一些还是怒多一些。
公孙慈却是淡然的许多了,忽然之间她面色一苦,“哎,阿慈知道此事做的欠妥,不过姐姐就原谅了阿慈吧,阿慈说过不嫁,可是他们硬要我嫁,嫁了过来却又不让我活,怎么办呢,只好委屈姐姐了,姐姐只怕是习惯了自己的身份,便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分量,可在阿慈眼里却不是,姐姐不信,我们就看看——”
夏侯云曦进大殿的时候就已经将周围看了个仔细,自是明白这周围布置多么严密,她眉心微蹙,“你想用我来换什么呢?”
公孙慈却是走近夏侯云曦,甚至写了她的手,一边笑一边往内室走,“姐姐何必着急呢,今夜姐姐想必也累得很了,阿慈先带姐姐去歇着。”
夏侯云曦只觉的公孙慈的手满是冰冷,偏生她脸上的笑却分外真诚,她深吸一口气,“你和萧玉楼合作,你可知道她存的是何种心思,你如此带了我来梁都,赵晟可知道,楚国有意让大梁称降,如此可免去大梁生灵涂炭,你劫了我来,你想过后果吗?”
公孙慈抬了抬眉头,看着夏侯云曦的侧脸掩嘴一笑,“姐姐害怕我被萧玉楼算计?姐姐自要放心的好,至于大梁……”
说到此公孙慈的语气一顿,夏侯云曦心中不由一动,转过头去公孙慈面上的一抹沉凝还未散去,可也不过是一瞬,下一刻公孙慈便平了面色继续道,“赵晟绝不会称降,姐姐在这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话音落定,夏侯云曦便被公孙慈领着到了一处卧房,房内早就守了两个紫衣侍女,此刻正对着公孙慈行礼,却也只是轻轻一福,两人都生了个圆脸,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给人以亲切之感,只是夏侯云曦看着两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一个叫玉瑾一个叫玉质。”公孙慈挥了挥手,两人随即低下头去,她便转头看着夏侯云曦提醒一般的道,“都是聋哑人,被阿慈救了从此对我死心塌地,姐姐也别想其他的事了,她们两个会拳脚功夫的,若是一不小心伤到姐姐便不好,她们只会当你是阿慈昔年姐妹,因为跟家里逃婚在此借住,姐姐便也安心的住着吧,今夜是除夕,却是要委屈姐姐了,阿慈稍后还要回宫里。”
说着便放了夏侯云曦的手,夏侯云曦这才明白为什么看这二人怎么看都不对劲,她微微一笑终是安然的接受了这个局面,公孙慈便转身而去,没走几步便拍了拍手,随即一个一身黑衣的侍卫模样男子便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公孙慈对那侍卫交代了几句什么,待那侍卫消失,她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夏侯云曦,期间意思夏侯云曦如何能不明白呢?
房内布置如常,比夏侯云曦这几日的自是舒服的多了,夏侯云曦四处看了看,玉瑾和玉质二人一路跟随,看她的模样带着几分怜惜,夏侯云曦想到公孙慈的借口便觉得好笑,她转身问两人,“你们跟着阿慈多久了?”
这二人看人第一便是看人的嘴唇,由此便知此二人虽然聋哑但是一定是懂唇语的,果不其然,玉质就比划了一番,夏侯云曦看不懂复杂的手势,却也知道她们跟着公孙慈一年了,夏侯云曦长长一叹,这二人便开始铺床准备侍候她洗漱,夏侯云曦深知此局非一日可解,自是以休息为重,万籁俱静,想到和万俟宸除夕之约,夏侯云曦不由得苦笑,倒是自己没有守约了。
即便正值乱世,即便烽火将来,大梁的百姓却大都还在过年守岁,窗外是闪耀在天幕之中的璀璨烟火,窗内公孙墨的眸子正落在那毫无声息的躺着的人身上,僵直的侧影几乎快要融进那泼墨的漆黑里。
今年今夜,他终成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齐林的声音格外的低沉。
“人在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