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之后,曾易带着心腹兵丁三百人进入孙渐远的正堂。曾易在上首正中入座,看见程铭和司徒蓁站在靠近后堂的角落里,离着一步的距离,互相看着却不说话,明显地强压着亲近的欲望。曾易心里不忍,走过去对他们俩说:“大事已成,你们不用守在这里了,我来善后。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司徒蓁有点犹豫,怕耽误了程铭的正事,程铭看了一眼放在正堂前方的孙渐远的尸身,对司徒蓁说道:“那我们先回去吧,这里就交给曾将军。”
程铭说的“回去”,当然指的是回曾易府里的客房,司徒蓁心领神会,因为程铭灼热的眼神已经让她身上发热。
两人异口同声地对曾易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之后互看一眼,瞬间面红耳赤。
曾易笑道:“去吧!不要辜负了花好月圆,良辰美景!”
看着那一对小夫妻脚下生风地离开,曾易脸上流露出羡慕,接着自嘲地轻笑一声,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不到一个时辰,南境军中千总以上的将官们都被叫到孙渐远这间正堂来了。曾易派人去叫他们,并没有说是什么事,只说是十万火急,因此这些人看见孙渐远的尸身,反应各不相同。一部分先前已经倒向曾易的,此时明显地信心倍增,觉得自己有远见;一部分左右摇摆的墙头草,此刻如释重负,他们虽然失了先机,但到底没跟曾易结仇结怨,还有退路;惶惶不安的,当然就是跟孙渐远因为各种利益关联而抱团的那一部分人。
曾易一定要连夜唱这场压轴大戏,就是为了稳住第二部分人,震慑第三部分人,防止反弹,以绝后患。
曾易故意端坐上方,不马上开口,只静静地听众人交头接耳。结果,不用他明说,片刻之间,众将官自然而然地分成三群,果然是人以群分啊!曾易注意到,第三部分人群里,有几个面带杀气的,这几个人就是最危险的了,狗急会跳墙啊。
叽叽喳喳的时间差不多了,曾易突然起身,高叫一声:“陛下有旨!众将官跪下接旨!”
曾易运足了丹田之气,声如洪钟,大堂里先是一静,继而就是“唰唰”撩袍子下跪的声音。三个群还没有合在一起,但是动作很一致。很好,曾易心想,只要众人都臣服于陛下,三个群之间的界限很快就会淡化的。
曾易从腰间拔出一个明黄卷轴,展开之后,大声宣读:
“朕已查明,孙渐远诬陷忠良,滥杀无辜,勾结皇子,图谋逆反!数罪并罚,死有余辜!现特命程昆长子程铭,并南境将军曾易,将孙渐远就地正法!凡孙之部署,即日起须与孙划清界限,听命于南境将军,否则将以谋反罪论处!钦此!”
超过一半的人即刻答应:“臣等遵旨!”
曾易当然听得出来,还有一小半人没有马上作声。他有备而来,从衣襟里取出一份名单,一一念出来,然后吩咐:“刚刚听到名字的各位,可以起身回府去安歇了。明日起照常当值练兵。”
大堂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被点了名的众人没有多余的话,干干脆脆地往外走,心里都明白,他们完全不会受到牵连了。这里面有不少是从前的墙头草,他们能够顺利过关,明显地觉得侥幸。
现在还剩下三四成的人。他们都是与孙渐远走得近的,或是长期态度暧昧不明的。他们眼见另一批人已经离开,而自己却被留了下来,很多人脸上都有了惊恐犹疑之色,开始考虑怎样做才叫“划清界限”。
曾易故意停顿片刻,让剩下的人们考虑考虑,然后才对他们说:“奉陛下之命,凡是愿意与孙渐远撇清干系的,请在我这里签个名,从前之事既往不咎,从今以后好自为之!”
曾易刚把纸笔备好,已经有人在他桌前排队了。签过名字的,曾易便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于是陆陆续续又走了二三十人。
现在只剩下十来个人了。不用说,这些全是跟孙渐远关联最深的,孙渐远一死,他们的利益链就断了,怎么能甘心?他们在南境这么多年,盘根错节的,如果铁了心一起对付曾易这个外来户,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曾易要对不起各位了!”曾易跳上桌子,大喊一声,大堂边上的侍卫们立刻围拢来,外面也应声冲进来一大群兵士。
大堂里的十来个将官也应声抽出了他们的刀剑,背对背围成一圈。多年经营,毁于一夕,心里的那种剧痛让他们不甘心束手就擒。
曾易一看这班人的玩命阵势,不想轻易让自己的属下上去拚命,决定再多说几句。
“各位都是南境老将!个个都是当年跟随陛下的好兄弟!”曾易大声道:“曾易是后来人,尊敬各位的资历!各位还记得程昆程大将军吗?三年前,孙渐远设计诬陷程昆谋反,致使程昆冤死于乱阵之中!京城里的程氏家眷也都死得凄惨,身首异处!程昆也是南境老将,也是各位多年的兄弟,其德行人品令人称道!陛下隐忍三年,时至今日才惩治孙渐远,就是为了避免株连和伤亡!各位有没有想过程氏一门的冤魂?有没有想过刀光血影之后的孤儿寡妇?这里不是为国杀敌的战场!死在这里不会流芳百世!”
这一席话如雷贯耳,令众将官渐渐动容。曾易眼见他们开始犹豫,手上的刀剑渐渐放低,身子慢慢放松,便不失时机地再次提出:“曾易恳请各位,在我这里签个名,然后回家放假十天!十天之后事情自会安定,曾易保证各位的平安,也保证各位的官位俸禄!”
“我们为什么要放假十天?”一个先前面带杀气的副将问道:“其他人不是明天起就照常当差了吗?”
“孙渐远虚报军需,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各位都是内幕人士。”曾易明确指出来:“因此曾易需要各位回避十天,好让我把事情好好了结。各位回避十天,闭门不出,便是与孙渐远划清界限之举,再回来当值时,从前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全部罪过都算在孙渐远头上。”
十天闭门不出?这群将官们面面相觑,这十天里曾易恐怕不单单是要找孙渐远的罪证吧?
曾易站在桌上,居高临下,看地上的将官们已然没有了斗志和杀气,相信他们没有冲劲再把刀剑举起来搏杀,这才宣布:“奉陛下之命,各位所领之兵马,要与其他各部的兵马换防!十天之内,换防事宜便可完成,各位回来当值之时,就要带领新的属下了!望各位身先士卒,练兵爱兵,重振军威,不负陛下的期望!”
这才是打蛇打七寸!把老部下换走,短期之内谁也不可能煽动哗变!当今陛下不愧是军旅出身,把军营里的人心人气摸得一清二楚。
众将官心中虽然不平,然而多数人觉得大势已去,脸上现出颓然之色,沉默不语。只有刚才发问过的那个副将又开口了:“曾将军方才提到程昆的长子程铭,怎么他不在这里?曾将军的圣旨,莫非有假?所谓的奉陛下之命,无非都是曾将军自己的命令吧!曾将军今日所为,与三年前孙将军对程昆所为,有何差别?!”
曾易的脑袋里“轰”地一声,简直炸锅了!他刚才让程铭和司徒蓁离开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程铭就在广平城!”曾易稳住心绪,答道:“今日孙渐远伏法,程铭是一大功臣!念他劳累多时,事成之后我让他先行退下歇息。各位稍候片刻!我立刻派人叫他来!”
曾易话音才落,程铭已经大踏步从正堂大门走进来:“各位叔伯前辈!程铭在此!”
众人一看,没错,这就是程昆的长子程铭!程铭早就跟在程昆身边出入军营,众人都认识他,三年的时间过去,失去父亲庇护的程铭,脸上再没有往日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经历磨难沧桑之后的沉着与刚毅。
曾易心中欣慰,看来程铭先前走出门之后,并没有真的离开。这场压轴大戏,最后还是要他出台!
程铭走到曾易桌边,转身站定,对众人说道:“曾将军所言,条条属实!陛下的圣旨是我从京城里带来,亲手交给曾将军的!陛下早就查明了孙渐远的多项大罪,之所以隐忍三年才动手剜除这块腐肉,就是因为要顾及南境的稳定和各位将军的生死!各位年轻时都曾经在陛下麾下同甘共苦,陛下从来没有忘记过各位!曾将军和我在实施大计之时,每一步都在尽力保全各位将军!因为各位都只是跟从孙渐远行事,并非主动作恶,各部换防之后,南境就会气象一新,各位都可以平安无事!”
当年最大的受害人是程昆,这些将官们心知肚明。现在程昆的儿子出来说话,切中要害,不乏安抚,众人听了也就无话可说了。渐渐地刀剑入鞘,众人从围成的一圈散开来,偃旗息鼓了。
程铭瞅准时机,加上一句:“各位叔伯将军!程铭要为曾将军说句公道话!曾将军光明磊落,一身正气!请各位相信曾将军!他一定会保证各位的平安,也一定会保证各位的官位俸禄!陛下之意也是如此!”
曾易闻言,轻松地从桌上跳下来,谦和地对众人一拱手:“深夜前来,各位辛苦了,都请回去歇息吧。”
眼前的情形,不需要再居高临下地威慑了,曾易也就恢复了平易近人的常态。
一场压轴大戏,圆满地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