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徽瑜却是一怔,进而深思,一时间竟有些怔忪。
许多事,许多人,事到临头反水何其之多,人性如此多为己利,虽不好过于怨恨,但是到底是沾了一个有违道义的名声。
定国公此人极爱惜羽毛,只看当初董婉刚嫁进宁王府很是受*的时候,他也不曾舔着脸自己主动贴上去,那么现在宁王府里的动作背后深意这头老狐狸岂能看不出来?定国公又不是董二老爷那棒槌!
到底是她关心则乱,竟是一时想不到这些。
失笑。
“是我想岔了,便是信不过大伯父,总应当信得过大哥哥的。”徽瑜长叹一声,董允诚此人不显山露水,从不在人前出风头,可是该得利益一点少不了他的,总是做那个稳居后方出谋划策的一个。定国公夫人闹也好,吵也好,定国公扛不住的时候,董允诚也定是能抗住的。“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况,大哥本就是人中翘楚,见事明白,是我多虑了。”她其实还担心董婉会被夏冰玉蛊惑的昏了头,真的一脚踏进这浑水里,最后只能落得鸡飞蛋打的结果。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你担忧这么多也无用,这一切还是要看那回京的人。”
姬亓玉也是担心董婉会做出昏头的事情来,只是毕竟是宁王家眷,又是自己妻子堂姐,有些话不好说得太难听,总之心里是不痛快的。
徽瑜也知道姬亓玉十分不爱提及宁王府的烂事儿,索性就转了话题,笑着说道:“中秋马上就到了,这次选秀又是在这个时节,估摸着我得提前收拾出院子来才是。”这次进宫,只怕哪家都要领回一两个美人来。
听着徽瑜的打趣,姬亓玉心里一咯噔,面上却比之前还不在乎的态度说道:“不知根不知底,也不晓得干净不干净,领回来随便安置下就给足了脸面。不过是些玩意儿,值得你这样大张旗鼓的,也太抬举她们了。”
妾室通房,在这里的确是个玩意般的存在,除非你有特别的本事能让男主子一颗心挂在你身上,让他时时刻刻离不得你,满心里全是你,那你在这个家里才能算是半个主子了。以后有福气生个儿子,才算是真正立住脚。比如定国公府的梁姨娘,再比如夏家二房的高姨娘,这些都是做妾做出高度的人,连带着孩子们都跟着走高。只是梁姨娘走的是正道,一儿一女如今皆是有了福报,那高姨娘却是心术不正,儿子女儿都不安生,可见这人的本性跟选择还是很重要的。
姬亓玉这样随意的态度徽瑜也不奇怪,不把切实姨娘当回事儿也很正常,只是徽瑜总觉得这些女子其实也可怜,又不是自己愿意做妾的,奈何身不由己任凭人发落。不过说起来她也可怜,他们夫妻又不想纳妾,偏偏有人要表示关怀之意硬要塞人进来,也挺郁闷的。
转眼就到了中秋,这事儿还真是被徽瑜讲中了。不仅每位王妃能带回两位娇滴滴的美人相伴,更见到了夏冰玉跟楚珂的今年才得的儿子,两人前后脚得子,相差只一月,两个孩子难免就被抱在一起比较一下。说起来当真是女主光环加持,夏冰玉虽然之前生的久姐儿有些不太妥当,但是这个儿子却是养的白白胖胖,眼睛格外有神,看着跟个喜娃娃一样。楚珂之前生的诚哥儿虎头虎脑的,许是这胎难产差点连命都没保住,这孩子就有些体弱,相较之下夏冰玉的儿子更出色些。
徽瑜将奕哥儿抱在自己怀里,昭姐儿早就跟诚哥儿去疯了,这俩熊孩子在宫里面无法无天惯了,昭姐儿备受皇帝喜爱,尤其是今岁生辰还得了皇帝那么亮眼的礼物,哪个不长眼的敢得罪这么个风风火火的大郡主,诚哥儿早前就有混不吝的名声,又有醇王那么个爹,大家是能躲就躲,以至于这俩祖宗在后宫里竟然奇异的组成一个组合所向无敌了。
等到前殿传来消息,昭姐儿居然带着诚哥儿跑到大殿去寻皇祖父撒娇的时候,徽瑜立刻就成为了被人关注的焦点。
也就昭姐儿有这个胆子敢直接闯前殿,宫人们还拦不住的。
徽瑜只得替女儿贤齐身请罪,皇后笑的很是宽和,家常一般笑着说道:“昭姐儿很得她外祖父欢心,去祖父跟前尽孝你有什么好请罪的,不见皇上都让人特意传话回来留她在那里用膳了吗?赶紧坐下吧,你怀里抱着一个,身边还立着一个呢。”
誉哥儿听到皇后娘娘提到他,就抬起头看着皇后甜甜一笑,轻轻巧巧的喊了一声,“皇祖母。”
徽瑜脸都要龟裂了,这臭小子在家里都没这么巴结过她!
皇后看着誉哥儿这样心都软了,她可是听说了誉哥儿跟他爹一样的德行,那性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可就怪了偏偏对着他总是爱笑还爱撒娇。皇后娘娘实在是耐不住,招手让人把誉哥儿抱过去,放在自己膝盖上逗他玩,还给他拿吃的亲自喂他,那祖孙和乐的样子,不知道让这大殿里多少人咬碎了牙。
徽瑜更觉得委屈,怎么自己这一儿一女一个巴着皇帝不放,一个巴着皇后不放,她自己怀里抱着的却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一个怪异解释得了。
估计姬亓玉又要黑脸了。
徽瑜猜的一点也没错,前殿皇帝正在跟儿子们叙父子亲情,各个儿子都得了差事,虽然醇王出了错,但是罚也罚了,骂也骂了,如今这个儿子抱着他大哥的腿不放一心向上,也算是老怀欣慰,他活着这蠢儿子怎么作都能有条命,等他登了仙乐之地,这蠢货要是没头没脑的惹恼了新君,亲兄弟可比不上亲父子能抗。宁王这儿子他一直喜欢的,就是外家太不省心,偏偏他跟德妃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到底是丢不开手,骂了信国公扫了他的面子又免了头上一两处闲差,这脸面也找补回来了,又觉得到底是委屈了自己儿子心里难免不快。下面几个小的,虽然没什大出息,但是只要能稳稳当当的就足够了。老七有老四护着,老五跟着老二,老六跟他娘的性子一样,自在惯了谁也不靠。最让皇帝头疼的就是这个四儿子了,从小到大两父子就跟结了仇一样,天生看不对眼。看不惯儿子,却偏偏喜欢儿子生的闺女,这样皇帝很纠结,瞧瞧这丫头片子自己偷溜进来不说,居然还敢公然顺着他的腿爬到膝盖上,抓着他桌子上的盘子往自己跟前拽就算了,还敢指使他给她剥果子。他自己亲生的也足够*的笑安都不敢这样做,可昭姐儿这孩子自己也不是时时都见她,可每见一面,他这心里就跟猫抓挠一样,越看越喜欢,那双眼睛滴溜溜转的跟自己小时候一样。
他小时候也这样贼淘气。
亲生闺女跟自己不亲的亲爹亲亲热热的说话,看着皇帝自己吃东西都是宫人伺候,却给昭姐儿亲自剥果仁,明明挺欢快的一幕他却看的锥心,脸黑的比那锅底还要锃亮。
他也喜欢他闺女,就爱看女儿那双眼睛跟一泓清水一样,清清亮亮的就到底了。
可自己的闺女不着亲爹,却跟自己不对付的亲爹处在一块天伦之乐的样子,就好戳心。
皇帝喜欢昭姐儿这可不是新鲜事儿,这大殿里坐着的都是各府王爷以及殿上重臣,各位王爷心里怎么个酸爽没人去管,但是大家都特别喜欢看靖王的黑脸,觉得很是有趣。父子俩不对眼,偏偏隔了一辈的祖孙格外的融洽,这样奇异的新鲜事儿也是大家每年进宫的乐子。
靖王的黑脸还是很愿意看一看的,尤其是这煞神很少这样吃闷气的时候。
靖王一路扫荡过去的官场,不知道多少人折落在他手中,这里面七拐八拐的总有说的上关系在里头。公事上谁也不敢糊弄靖王,看到他黑脸就心惊胆战的,所以这会儿靖王的黑脸他们就觉得格外的解气。看吧,靖王手段通天也有吃瘪的时候。
此时,昭姐儿正在跟皇帝对话,大家竖起耳朵听八卦,正说到这次选秀赐人的事情。
“……收拾了漂亮的房子,母妃说家里要来漂亮的美人。漂亮的房子里住上漂亮的美人,母妃说这才是赏心悦目的事情。”
众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这真是好大一个八卦,鉴于靖王这样的脾性,靖王很少有关于内宅的事情传出来,这是昭姐儿开口了,自然人人都竖起耳朵听个究竟。
姬亓玉脸黑如墨,可没人理他!
“哦?”皇帝也来兴趣了,他知道自己儿子有洁癖这事儿,不太爱随便女人靠近,也知道他家里那几个都是仍在后院不怎么理会的。不过心里到底存了疑,有些怀疑是不是儿子护着儿媳,不透露她善妒的性子,他那四儿媳妇多少也知道几分,当初能跟着其母远赴关外,胆子还是很大的。“那你喜不喜欢这些漂亮的美人?”且先试探一下,老四家的要真是善妒的,将来……总归不是好事儿。
“喜欢啊。”
皇帝被昭姐儿这么痛快的回答噎了一下,神色有些古怪的问道:“真的?”
下面诸人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昭姐儿张口咬了皇帝剥好的葡萄,示意他再剥一个,这才甜甜的笑道:“真的啊,弟弟太小都不能陪我玩好些游戏,母妃总是忙家务,爹爹总不在家,这些漂亮的美人能陪着我跟弟弟玩游戏,自然是好事儿。”
陪她玩游戏?
皇帝眼角瞅了一眼神色有些暴虐的儿子,低头又看孙女,“你是说你家里的那些美人儿都是陪你玩儿的?”
昭姐儿用力点点头,“她们也闷啊,每天呆在院子里没什么事情做,陪我们玩儿她们也有事情做,大家都开心,多好的事儿。母妃还夸我呢,说我做的好。我要求也不高,可是要找生得美要识字还有几分风雅韵气腹有才华的陪我玩游戏,其实不太容易,家里买来的婢女大多不识字,又不懂风雅,也听不太懂我的话,还是皇祖父好,几次赏赐的美人儿颇和我的胃口,今年才给两个也太少了,您要是还有多的可以多给两个,我们能玩捶丸、蹴鞠,还能击鼓传花,射覆添彩。”
敢让王府里其他女子靠近嫡出的子女,还能玩到一出去,如此毫不设防,皇帝的眸色不由加深了些。不过,昭姐儿居然能把赏赐的秀女当做她的玩伴,这也是实在出乎皇帝的所料,有种脑袋被驴踢过的淡淡忧伤。将手里剥好的葡萄递给孙女,纯纯善诱,“怎么会无聊,你爹都不陪她们?”
“哼!我爹陪我跟我弟的时间都没有,还敢陪她们?”昭姐儿不乐意了,掐着腰怒了。
皇帝:孙女好霸气!
众人:大郡主好凶!
靖王举起酒杯轻抿一口,今年中秋宫里酿的酒比往年滋味好些。
看着皇帝不说话,昭姐儿摇着他的胳膊一晃一晃的撒娇,“皇祖父,我小的时候爹爹总抱着我讲故事,教我识字,作画,每天还能陪我玩会儿。可现在都忙得几天见不到一面,你别让他忙了,他要再忙些,都不认识我了。我弟更可怜,小的时候我爹还陪过我呢,我弟现在见我爹都不太熟。”
姬亓玉表示女儿完全在撒谎,儿子分明跟他熟!只是女儿为什么要这样,他现在不明白,所以也不开口静等下文。
儿子跟爹不熟,这得忙到什么程度,不过大家想想靖王对公事认真谨慎几乎要求完美的态度,也就释然了,那样一个人,累死自己都不奇怪的。
表示,大郡主的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皇帝被昭姐儿摇的心都要软了,轻声哄她,“你爹是为国尽忠,有重要公事。”
昭姐儿嘟着嘴不乐意了,“我娘说了我爹又不用挣功名光宗耀祖,也不用挣俸禄养家糊口,天生的皇亲贵胄,一辈子吃喝不愁无忧到老,所以他当不当差的有甚要紧,我们一家开心才是最要紧的,可爹爹没时间陪我,我就不开心!”
这话还真不是徽瑜说的,是诚哥儿讲给昭姐儿的。这话是楚珂说的,因为醇王内廷府的差事没办好,拿出来当例子跟儿子讲前途不用太拼,他们这种皇室子孙前途早就注定了,只要不造、反,一辈子能富贵不缺无忧到老。昭姐儿虽不甚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是自从她爹爹跟她玩的时间越来越少,又从爹娘口中听到一言半语,知道是皇祖父给她爹爹派的差事太多,这会儿就来拐着弯的告皇帝自己的状了。知道不能把诚哥儿供出来,就把这话微微改了改安在了自己亲娘头上,在昭姐儿眼睛里,什么都不如一家在一起好。
昭姐儿这话心存私心想让他爹轻省点能有时间陪她玩,却不料正戳到皇帝心窝子里的那点怀疑头上,本就觉得四儿子这几年拼搏向上,是不是对大位有什么想法。不曾想昭姐儿就来这么一句。这样小的孩子心灵是最干净的,讲出来的话大多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而且这时也不懂得撒谎,更加不晓得什么该撒谎什么不该撒谎。而大人更不可能教这样小的孩子撒谎,一不留神就可能把实话全抖搂出来,坏菜了!
皇帝这样的人天生都是怀疑种子,我给你的你能要,我不给你的你不能抢,你但凡有点算计之心就该死,就不敬、不孝、不忠、不义!
不要说姬亓玉,就算是姬夫晏有这样的想法,皇帝再喜欢这个儿子,都能一脚把他踹一边去。
老子还活着呢,你就惦记我屁股下面的座位,嫌我活的长了?
昭姐儿纯属为私心抱怨,却不曾想反而无意中给她爹点了一层佛光,刹那间一家子都成不恋权力,不爱钱财的悠闲之人了。
姬亓玉自己也惊呆了,万没想到女儿居然会出这样的惊人之语,然则他心里最震惊的不是女儿这话给他行了多少方便,而是回头看看他好像真的陪孩子的时间少了好多。
愧疚顿时涌上心头,抬头看着稳坐在皇帝怀中,刚张口吞了一粒葡萄,又把盛放瓜子的高脚盘拖到跟前示意皇帝剥瓜子的女儿,嘴角不由抽了抽,这画风怎么这么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