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角宫灯将整间屋子照的明亮,镂空雕花包金角的炕桌上摆着两碟子点心,屋角的冰山已经抬了出去,白日还有些热,晚间却沁凉用不到这些了。屋子里的摆设全都换了新的,崭新的靠枕软垫,门帘也换成了颜色略明亮的姜黄色,绣着四季锦,金线包边端的是富贵明丽。原本鎏金的香炉也换成了羊脂玉的,脚踏边的的痰盂珐琅的换成了斗彩瓷的,整个屋子里的颜色都变得清亮起来,让人看着心里都敞亮了几分。
徽瑜让人泡了花茶来,晚上再喝旁的茶怕是要走了困。雪琪亲自送上来,又弯腰退了出去,悄悄地掩上了门。门外站着的是雪莹,瞧见她出来,便低声说道:“今晚你值夜,我便先下去了,明早来接你的班。”
“你去吧,这里有我呢。”雪琪推了一把雪莹,笑着说道:“反正你在这院子里也呆不了多久了。”
听着雪琪打趣,雪莹一点也不恼,笑盈盈的回了她一句,“你又比我好多少,大家谁也别笑谁,你那个还是自己求上门来的。”
她们是跟着王妃嫁过来的丫头,如今都年过二十了,王妃也为她们的婚事费尽了心。雪莹那边蒋侍卫已经定下了,本来两人就互有好感,这些年蒋青压着家里不给他说亲,就等着雪莹被放出去。蒋侍卫毕竟不是家里的奴才,雪莹将来嫁出去也是要正正经经的当家理事的少奶奶,素以嫁出去后是不能在王妃跟前服侍了。雪莹的婚事定下来后,雪琪这边还没消息,倒是宿俊那边就求了王爷,宿俊不比蒋青,他跟雪琪的事情王爷王妃心里都有数,只等着指下去完婚。他早就看上了雪琪,只是雪琪是个一根筋压根就不往这里想,要是他晚一步说不定就随着王妃直接给订出去,这才厚着脸皮求了王爷,这事儿王妃问了雪琪之后也应了下来。
两个丫头的婚事都定了,只等着捡着好日子发嫁,现如今这两人最要紧的就是把下面的丫头提起来,该教导的都细细的教了。兰露兰芷也是当初陪嫁来的,这二人年岁小,这么些年在王府里跟在雪莹二人跟前学着,现在也能当得一用,只是她们不放心还要细细的教着。
听着雪莹笑她,雪琪难得红了脸,推了她一把,撵着人走了。
屋子里徽瑜正在想着怎么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抬头就看着姬亓玉正凝视着她,心口微微有些不安,不由得就挤出一个笑容。
看着徽瑜这硬挤出来的笑容,姬亓玉就知道她现在肯定有些紧张,或者是对自己的想法没有十足的信心,他们成亲这许多年,从未见过徽瑜有这样的时候。想了想心里也缓过劲来,可能是因为这次封赏的事情,于是就先于徽瑜开口缓缓说道:“其实这次的事情无需紧张,毕竟皇上的旨意谁也违抗不得。至于外面的那些流言,难不成你我还能堵上别人的嘴去?”
听着姬亓玉这话,徽瑜就知道他讲的跟她想的不是一处的,许是她这几日真的想得太多,才会这般的紧张。轻咳一声,这才道:“我想的并不是你讲的这些,若是真的这些,我倒没有什么担心的。我唯一想的是这件事情太巧了,巧合的让人心里有些吃惊。”
“巧合?”姬亓玉皱眉,“是有些巧合,但是也不会是你说的这样严重吧。”
徽瑜皱眉,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从头想想这个陈贵嫔,你不觉得奇怪的紧吗?先不说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她依旧滞留京都不肯回去,就说进宫之后就算是有德妃扶持,但是能得到皇上这样的*爱其实想想也是有些可疑的。打从宫里面传出消息皇上身体可能有恙,而且皇上防备后妃就连侍寝都将人宣召到前殿,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此盛*一个新进宫的秀女,其实本身就是有些可疑的。”
女人看待事情的角度跟男人很是不同,姬亓玉看来皇上*爱谁是皇上自己的事情。更何况男人更了解男人一些,若是真的喜欢一个女子,待她好也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如同他喜欢徽瑜,就想着时时刻刻让她开心欢愉,再也不愿见她有什么不开顔的烦心事。
可是现在听着徽瑜这样一讲,隐隐约约竟有些怀疑皇上的意思,不由得就重视起来,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好笑,“你是认为这是皇上利用这个陈贵嫔设局?可是这一局最后最大的获利者是我,就算是我不愿意承认这个结果还是这样。”
姬亓玉的口中带着几分嘲讽,徽瑜心里也知道他们父子结怨已深,姬亓玉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皇帝这样做是为了周全他,这就跟三伏天要下雪一样可笑。
“是不是,且还要往后看,这个陈贵嫔只怕还有更大的用处。”徽瑜柔声一叹,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那日大家聚在陈贵嫔的寝殿,皇上抱着昭姐儿,听到陈贵嫔小产时那淡淡的神色,以及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举止,不管怎么去想这事儿都是在是太奇怪了。就算是宫里面并不看重未出生的孩子,但是一个十分得*的妃子小产,这事儿就不是小事儿。但是涉及到几位王爷家的孩子,尤其是昭姐儿太显眼,雷霆之下倒是好像因为昭姐儿受伤皇帝震怒这才发作小产的陈贵嫔。
如此一来昭姐儿就实在是太露脸了,徽瑜并不喜欢这样。孩子太小,若是福气太大总归不是好事儿。亏得后头皇帝只是封了昭姐儿一个封号并无封地,这才让昭姐儿不那么显眼了。但是女儿是不显眼了,但是姬亓玉又显出来了。
宁王一系在这一回的较量中一丝好处也没沾着,反而因为陈贵嫔依附着德妃得*备受非议,实则已经是落了下风。
皇帝翻云覆雨之间,京都被宁王营造出来的优势,似乎*之间重新颠倒了,那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徽瑜无解,而且看着姬亓玉的样子压根就不相信她的分析,她也实属无奈。毕竟他们父子这么多年隔阂已深,很多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消融的。就如同此时徽瑜心里的怀疑也只是怀疑,但是又拿不出真凭实据,想要让姬亓玉认同难度挺大。这事儿放在自己身上,如果跟亲爹一辈子都是生疏的,忽然之间别人告诉他你的亲爹可能在为你做打算,大约自己也是不会相信的。
相信别人的嘴,不如相信自己的眼。
姬亓玉并未把徽瑜的话放在心上,他在宫里长大,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比徽瑜清楚多了。他倒觉得皇帝这样做,反而是把他加载了火上烤,亏得昭姐儿不打眼,不然他是真的要急了。
“天也不早了,早些安置吧,明儿个又有好些事情要忙。”姬亓玉起身去更衣,浑然没当回事儿,步履潇洒的进了净房。
徽瑜看着他的背影幽幽一叹,揉揉额头,她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一直消弭不去,想起那日皇帝的神色,这几日总在自己眼前一直晃啊晃。因为当时昭姐儿在皇帝怀里趴着,所以她注意力格外的集中,皇帝有几次的神色她都放在眼中,当时不觉得有异,现在越想越觉得可疑。想要跟姬亓玉商议,可他又被皇帝伤的深了一点都不相信,接下来可怎么办?她能商量的人除了姬亓玉之外,这样的话跟谁讲都不好开口的。
姬亓玉沐浴归来,转过四季景的檀木雕花屏风就看到徽瑜支着脑袋,皱着眉头,一双眼睛带着几分忧虑不知道在想什么。想起徽瑜方才的话,他就有些想要笑,又看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很显然还认为她的想法是正确的。徽瑜很聪慧,但是却并不了解皇上的人,那样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真的做了,也只会为了他自己喜欢的儿子,而他不过是被他冷落无视的一个,为他着想?这可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姬亓玉走过去将徽瑜抱起来,与其让她胡思乱想,还是做点别的吧。
中秋过后,京里被这一连串的封赏搅得风起云涌,难得的是宁王一系格外的沉得住气,就是信国公那样的脾性都没能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来。随着姬亓玉得封亲王,首先就是王府的规制小了,要把现在的王府扩建为亲王规格,首先就是要将周围的住户迁走,腾出地方盖房子。
为了不让徽瑜多思多想,姬亓玉就把这事儿仍给徽瑜去管,手里拿着扩建后的图纸给徽瑜看,还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布置都先规划出来,到时候建起房子来也能更顺当一些。这边扩建之后,你若是喜欢湖不如在家里挖一个,再在周遭重些喜欢的花树,盖一座八角亭,夏日坐在亭中正好纳凉,省的天热了京里有事儿不能去玉澄园连个消暑的地方都没有。专门辟出个地方来给你种几颗葡萄树,搭上架子,葡萄架下置上石桌石椅……”
姬亓玉很少一口气讲这么多的话,复杂的图纸上标注着许许多多的记号,讲完徽瑜的,又讲女儿的,说完女儿的还有儿子的,一家子人都说过来了,却都没提他自己喜欢什么弄点什么。徽瑜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呆呆的看着姬亓玉的脸连眼睛都舍不得移开了。
这样炽热专注的眼神,姬亓玉又不是傻子自然感受得到,面色慢慢的浸上丝丝绯红,耳朵根处隐隐发热,“瞧我做什么,你倒是说句话。”
“你看着办就好,你做的都是好的,我跟孩子们都喜欢。”徽瑜话虽这样说,人却环住姬亓玉的腰贴在他的胸口,轻声问道:“你怎么不为自己布置布置?”
闹了半天是为这个,姬亓玉随意笑了笑,“我一个男人弄这些做什么,你们开心就好了。”说着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图纸上,“昭姐儿想要个花廊,我想凿一个人工湖,就围着湖边建一圈的长廊,顺着长廊种上她喜欢的花,等到花枝爬满长廊,待到花开之际,围湖赏花,开个花宴是极快活的事情。到时候小小肯定不舍得在花廊上下来,昭姐儿定会很开心……”
日子过得就是柴米油盐,人情世故,儿女前程,不知何时起,那个高高在上的不染人间烟火般的靖王,如今也能有这样一面,手里握着一张图纸,眼里看到的是家里日后的锦绣,口中讲的是平凡琐碎的章程,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想着女儿喜欢的,念着儿子想要的,哄着媳妇给她最好的,就在这一刹那间,徽瑜忽然觉得,便是时间冰冻在这一刻,她这辈子也没有憾事了。
靖亲王府扩建如火如荼,内廷府本就是姬亓玉呆过的地方,里面人头熟,又是诸位王爷中头一位得封亲王的主儿,哪里敢有丝毫的怠慢,建府所需一应物事从不拖延,事情顺利的让人听着就开心。待到十月王府改建还未完工,怀王钟侧妃生下怀王的第一个儿子,洗三宴徽瑜去祝贺,一众王妃里头她虽然行四,但是却是亲王妃的头衔,在妯娌中隐然已成为领头那个,大家对着她的时候纵然是心里不知道腹诽什么,但是面上却是个个热情如火。亏得洗三宴人并不多,徽瑜倒也不觉得难捱,但是满月宴时却有些吃不住,酒席过半就跟怀王妃辞别。钟侧妃生了怀王的第一个儿子,做王妃的自然是心里不舒服的,此时徽瑜提前退席,怀王妃却认为是徽瑜是给她撑脸面,毕竟一个侧妃生的,能来吃满月酒已经是给面子了,坐到散席也就过了,心里感激徽瑜给她撑面子,对徽瑜到不似之前那般面热心冷,倒是亲切了许多。
对于这个美丽的误会,徽瑜心里也觉得讪讪的,但是同为女人自然也晓得怀王妃的心酸,安抚她几句,这才离开。徽瑜一走,楚珂跟章玉琼也先后告辞,这几人一走,剩下的嘉王妃跟宁王妃自然也坐不住一起告辞离开,钟侧妃的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强带着笑容还要送客,暗地里却咬了牙认为是怀王妃做了手脚下她的脸面,免不得了又要在怀王跟前诉苦告状云云。
徽瑜正欲上马车,楚珂从后面追过来,徽瑜就停下脚步等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几位妯娌都先后出来了,一时间聚在门口倒是颇为壮观。
夏冰玉恰好立在徽瑜前面不远的地方,面上带着盈盈的笑容跟大家告别,看到徽瑜的时候笑着问道:“等到王府建成,这回四弟妹可要请我们去喝杯酒了吧?”靖王封亲王未宴客,昭姐儿封昭懿大郡主未宴客,这次要是再不宴客可就说不过去了。
夏冰玉释放善意,徽瑜也跟着笑着说道:“哪能啊,这回你们便是偷懒不来我也要寻上门去的。”这么多的人想要巴结姬亓玉,他们夫妻就算是再不食人间烟火也晓得事情不能太过的道理,总得给人家一个机会表达亲近之意,所以这次府邸建成是一定要大宴宾客的,不然背后那些小人估计又要讲姬亓玉沽名钓誉云云,让人气恼。
徽瑜说着索性笑道:“我就先口头约了大家,回头再写了帖子送去,你们都把时间空出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喝酒赏花岂不是乐哉?”
章玉琼听着徽瑜这样讲,就顺着她的话打趣笑道:“听说王爷特特的让人给凿湖,环湖见了花廊给大郡主赏玩,是一定要去开开眼界的。都是养闺女,怎么你们家就能养出这么多的花样来,我们也取取经去,回家也好哄孩子。”
大家俱都笑了起来,王爷太多,各家的孩子都是自家自己排序,头生的女孩在各家都是称为大郡主的。但是自从皇上钦封昭姐儿为昭懿大郡主后,哪家的王府也不敢再让自家的头生女称为大郡主,不见肃王府的珍姐儿以前也唤大郡主的,如今都称为晋宜郡主,那个大字是再也不能用了。
章玉琼这样给徽瑜张脸面,徽瑜自然领她的好意,就立刻笑着说道:“到时候大嫂一定要早早的来,我还指着你替我待客呢。”这话一落地,徽瑜又立刻请了其余的妯娌一起,那日王府肯定人多,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娘家这种时候上门是客,又不是婆家无人可用,自然不好再让娘家人待客。这时候徽瑜大大方方的请了大家来给她帮忙,外观人看了自然会觉得皇家几妯娌和睦相处,也会觉得她是个能容人的,便是做了亲王妃也并不拿着架子压妯娌,又能缓和大家的关系,徽瑜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这里头最让徽瑜吃惊的是夏冰玉的态度,打从宫里除了陈贵嫔的事情之后,她们前前后后也见了几次面,她待她都跟以前略有不同,虽然不晓得具体原因,但是徽瑜也知道肯定是跟那陈贵嫔的事情有关系的。现在皇上将后宫的消息锁的紧他们探查不到,但是从夏冰玉的言行上也能猜得出肯定是德妃又做了什么,偏偏可能没跟儿子儿媳打招呼,如今事情败露,怕是宁王没讨得了好,夏冰玉这番姿态只怕是也有缓和的意思在内。
这样一想,徽瑜也能猜到只怕德妃做的事情不小,不然以夏冰玉的傲气,是不会这样主动示好的这么明显的。而且再看信国公这段日子夹着尾巴做人,肯定也少不了他的份儿,这样一想徽瑜倒也觉得夏冰玉有些可怜了,有这样的渣助攻,真是要吐血的节奏。
都是皇家儿媳妇,但是徽瑜先一步做了亲王妃,而她们还是郡王妃,既怕做妯娌的压一头摆威风,又怕自己上赶着巴结丢人现眼,现在徽瑜这样主动邀请,大家里子面子都有了,当真是皆大欢喜都爽快的应了下来。
大家各自分开,楚珂却是毫不犹豫的上了徽瑜的马车,雪琪雪莹识趣的去后面的马车,两人坐定,马车缓缓滚动起来。亲王妃马车的规制比郡王妃宽阔许多,两人坐在里面丝毫不觉得局促,徽瑜知道楚珂跟上来肯定有事情,她们太熟了,索性直接问道:“可是有事情找我,咱们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直说就是。”
楚珂就挤出一个笑容,先叹口气,这才说道:“的确有件事情求你帮忙,这事儿除了你别人也帮不上。”
“讲得这般严重,你我用得到求字?可真是打我的脸了。”徽瑜忙道。
楚珂笑了笑,“你知道诚哥儿的世子位置已经定下了,我现在就想给老二寻个前程,这辈子承爵他是没希望了,但是总不能养成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出来丢人现眼。”
徽瑜一下子就想到了董二老爷,嘴角抽了抽,“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孩子不能承爵,但是将来的前程顶多也就是挂个闲职富贵到老的命了。可是人这辈子长着呢,总这样无所事事是要出乱子的,为避免家宅不宁,我想让老二去读书,性子养的闲淡点,一辈子做个学究也不错。”
徽瑜愣了愣,好半响才说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这样一来奕哥儿不就是等于被放逐了,做学究听着好听,可是却很苦,只看翰林院那些书呆子一辈子混在书堆里,能出头的有几个,而且这样的性子大多是又古板又无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