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精于马术自是不必说,不一会儿的功夫找到了分叉路口的地方。心里一动,傅恒少不得从马背上跳下来,蹲在地上仔细的查看马蹄的痕迹,他确定皇上与和亲王便是从这里分道扬镳了。
山中若只有猛兽,那么皇上带着弓箭匕首应当不妨事儿。可若是山中有比猛兽更凶残的人心,那皇上独身一人前往,必然是要……傅恒有些吃不准和亲王的心,可无疑,和亲王是先帝流下来的血脉,生母裕贵太妃也是先帝宠爱的妾侍,又是太后的养子,倘若没有了皇上……
心里很急傅恒连忙跨上马背,随意择了一条路跟着奔进去。心想无论自己是找到了皇上还是和亲王都好,只要找到其中之一,那这谋算的事情便是不容易成功了。疾奔了许久,傅恒越发的心里没底,为何这条路走到一半,马蹄印竟然消失不见了。
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傅恒怕的不知如何是好。整个人慌慌张张的从马背上跳下来,想大声的叫嚷,却有不敢暴露皇上的身份,若是这山中还有匪患,岂不是要将皇上推向风口浪尖了。稍微转了转脑子,傅恒便双手搁在脸侧,扩音喊道:“姐夫……姐夫……”
弘昼挂在一棵树上,正闭目养神,忽然听见这样的动静当即大笑出声。
傅恒听见有人声,忙不迭的转身抬头,四下里寻常:“和亲王,你怎能在这里?皇上呢,皇上在哪儿?”
弘昼还没缓过笑劲儿,踢了踢靴子,便猛的从树下跳下来。“这倒是新鲜了,皇上听得多了,皇兄也成立日唤着。想必皇上自己都没有听过你叫他一回姐夫。倒是让我听见了这样的动静,可惜啊……”
“可惜,可惜什么?”傅恒脑子里嗡的一声,从马上跨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和亲王面前。僭越的一把攥住他的领口:“皇上怎么了,到底可惜什么?和亲王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敢谋逆……”
“你发什么疯。”弘昼一把打掉了傅恒攥着他的手,愤懑道:“我不过是说,可惜你这声姐夫不是唤我。哼,什么谋逆,什么身份,你到底满口胡嚼什么。”稍微顿了顿,眉峰一凛:“你这样毛毛躁躁的做什么,本王不过是同皇上猎豹子罢了,也用得着你来给本王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
傅恒愤愤的松开手,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奴才得罪了,那么请问王爷,皇上在哪里?”
弘昼淡淡的看他一眼,心里已是相当的不悦:“你们富察家的人,要不要世世代代都这般忠君爱国,一个个都怕他有什么闪失。那你们自己呢,你们要将自己置于何地?哼……”
饶是傅恒并不算特别清楚长姐与和亲王的事儿,也多少能猜到一些。这话显然不是问傅恒,而是想问长姐。如此说来,这些年和亲王都没有真的忘掉长姐,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和他明知道芷澜会害死富察一族,还硬生生的将她留在身边一般呢?
“和亲王到底有没有见过皇上?”傅恒的声音慢慢的沉了下来,方才的急切已经去了大半。“奴才请问。”
弘昼眼底的不甘伴随着愤怒也渐渐的沉淀在心底,轻轻的吁了口气,他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自然是有,方才本王不是和你说了么,是同皇上一起出来猎豹的。若是没见过皇上的身影,也未免太奇怪了。可惜啊,本王在这树上守株待兔了多时,也未曾瞧见豹子的身影,想必是皇上身手矫健,已经猎得了野豹,正返回营帐等着向本王耀胜呢。”
“和亲王很会避重就轻么。”傅恒说话没有太客气,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就是觉得弘昼不会要他的命。“猎豹若是仅仅这样简单,何以王爷与皇上均没有带下人同行,要知道,皇上无论何时都不可独身一人,何况这还是郊野荒山,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可担待得起?”
两张神情阴郁的脸庞暗藏锋芒,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思,却似乎又有某种共鸣。
“你敢!”傅恒咬牙切齿道。
“你都敢,本王为何不敢?”弘昼抵死不让,目光更是凌厉迫近。
“你胡说什么,我干什么了?”傅恒对上这一道强光,凌厉大显:“别以为你是亲王,奴才便不敢冒犯了,今日话若是不说干净,别想从我手底下溜走。”
“哼!”弘昼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啊,本王师承满洲巴图鲁勇士,十岁便能将身形魁梧的大汉摔倒在地。漫说是你这个瘦猴子了。”
傅恒恼的不行:“什么瘦猴子,王爷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弘昼的血气涌上来,一把擒住了傅恒的双肩:“那便来试一试,豹子猎不着无妨,可错过这样好的较量机会,倒是可惜了。这里没有旁人,即便是打死了也怪不着旁人,你可敢么?”
“有何不敢。”傅恒怒目相向:“只盼着王爷不要打输了,便以亲王身份压制奴才才好。”
言罢,两人扭打成团,弘昼更是一脚踢在了傅恒的马臀上,马儿受到了惊吓,啼鸣一声,便没命似的狂奔而去。
“你未免太小看本王了,本王是那种会用身份压制旁人的人么。你当本王是皇上?哼……”弘昼心里有怨自然是难免的。当年明明是他先对兰昕动情,可弘历却抢先一步向先帝求旨赐婚,倒也未必真的是看上了富察家的女儿,反而是看上了富察家世代簪缨、手握重权的背景。
若非如此,皇上登基之前,怎会有那么多重臣为其保驾护航?又怎么会如此的一帆风顺?弘昼心里的恨自然是不必说,都化作了拳头,一拳拳的打在傅恒身上。“你们这个家族的人,都没有头脑,蠢钝如猪,是利用还是真心的好也不会分。”
“和亲王不满的,不是傅恒么?怎么要口口声声扯上奴才的家族。还是你对奴才的长姐当今的皇后根本余情未了?”傅恒这话一出口,竟像是一道惊雷震在了和亲王身上。
弘昼当即停下了动作,整个人僵持住不能动弹。
是呀,他为何还要惦记她,为何还要打探她好与不好。为何因为她痛失了和皇上的孩子儿夜夜不能寐,为何当他看见她的夫君和旁人那样亲密无间,会替她心痛?
若是还能回头,哪怕是冒着被削去王爵的危险,被先帝割了皇带子,他也想试一次。让她成为他的福晋,不当皇后,便不会百般的隐忍,逆来顺受,让自己过得如此心力憔悴,千疮百孔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吧!”傅恒一把卡住弘昼的脖颈:“你可知道,你这份难以割舍的情意早晚会害死我长姐?”
弘昼心痛难耐,双眼血红:“那你就不会害死她呢,你窝藏被她赐死的罪婢在自己府中,一旦东窗事发,你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全,你就不害怕么?”
这一回,轮到傅恒如遭雷击,心一慌,手上的力道便是一点儿也没有了。“你如何会知道?”
“哼。”弘昼冷哼一声,反过来掐住傅恒的颈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恐怕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你以为毁了她的容貌,再纳她为妾侍,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囚禁在你府中,就可以瞒天过海么?实际上,不光是我知晓此事,就连萧风也一清二楚。
萧风素来与你不睦,厌恶你更得皇上的器重,可他抵死也没有讲明此事,为何?那是因为他对芷澜还有昔日的一份情,否则,你长姐已经不知道被你害死了几回了。你还敢在这里教训我!”
傅恒的心扑通扑通的乱跳,这一日之前,他的确不安过,的确踌躇过,他甚至几次想狠下心肠,将芷澜刺死。可终究,他还是下不去手。是啊,他已经毁了她的容貌了,他已经让她不能再过上从前的日子,亲手断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难道还要她死才来保全自身才叫爱么?
这么想着,傅恒的心里满是哭痛,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由着弘昼的手愈加用力。再不抵抗。
“你想死么?”弘昼嫌恶道:“你死了一了百了,你长姐怎么办?你可知没有子嗣的皇后,若是遭了皇上的嫌恶,会有什么后果……”
“你究竟想怎么样?”傅恒猛的睁开眼睛:“别告诉我你要趁着这次木兰秋,暗杀了皇上。然后取而代之,以新皇帝的身份重新册封我长姐为皇后?”
“为何不可?”弘昼双眼里噙满的血红不是恨,而是心疼:“你和我,都不愿意再看见她遭罪,我们根本是一样的初衷,你为何不能站在我这边想想,倘若事成,你的事也不会再牵累她了。而我,可以用性命起誓,无论将来发生何事,必然以她为重。永生永世绝对不会辜负。”
泪水在弘昼的眼底打转,他是真的无法容忍下去了。“我不想兰昕再受到丁点的伤害,傅恒,她可是你的亲姐姐,你不能这样自私,一点儿也不为她着想,傅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