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都怏怏的,其其格丝毫没有感觉到春日的生机,倒像是冬天还没走似的,从头到脚都冷意盎然。太后病重,她开始就想去瞧一瞧,谁知道这一拖,便拖到了慈宁宫宫门锁闭,除了皇上皇后与娴妃,便就只有迁入慈宁宫偏居的纯妃能见着了。
其其格倒是真真儿的为难了,她是明着去不行,暗着去更不行,既庆幸又惆怅。
庆幸的是,没有太后的指挥与摆布,她不必如同一只斗鸡一样,天天呛起高高的翎毛,时刻准备着与谁唇枪舌剑,鱼死网破。惆怅的是,太后这一病,怕是再也没有人能给自己撑腰了,出身高贵如何,到底她不得皇上的宠爱。怕将来若是连累永琪也不得皇阿玛疼惜,岂非真是对不起自己好不容才有的这个孩子了。
一想到永琪,其其格心里就暖暖的。这一股融融的暖意,仿佛能融化心底的坚冰,让她心,也让日子有了盼头。“灵澜,你还在磨蹭什么呢,本宫要带去阿哥所给永琪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么?”
皇后的恩旨,允许她与嘉妃半个月去阿哥所探望一回。虽说已经很好了,可这半个月就像是一年半载的漫长,漫长的让她险些盼长了脖子。
“娘娘放心,奴婢一早就准备妥当了。”灵澜笑吟吟道:“就等敏澜让小朴子备好肩舆,娘娘就可以去探望五阿哥了。”
“那还不快着些,半月也就唯有这么大半天的陪伴,本宫心里想的紧呢。”其其格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永琪乖巧可爱的模样,只觉得心都快要化了。
灵澜连忙来扶:“是娘娘,咱们走着,出了宫门,想是肩舆就等在外头了。”
两人喜滋滋的说笑着,根本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一双锋利无比的眼睛,审慎的窥视这一切。
盼语从慈宁宫出来,便吩咐肩舆抬着她去储秀宫,眼瞧着甬路直接通过去,快要走到储秀宫门外了,她这才卸力般叹息道:“罢了,还是别去了。本宫自己不好,也只是自己的不好,总归不能连累旁人。”
朵澜被她这样的话弄糊涂了,少不得多嘴问道:“娘娘是觉得哪里不舒坦了么?要不然奴婢去请御医过来瞧瞧?若真要觉得身子不适,不去看贵妃也罢。贵妃的身子本就娇弱一些,这样倒少了些麻烦。”
“回宫吧。”盼语轻轻的叹了口气,连自己都听不见这是多么轻缓的声音。可声音虽然轻,她心里的痛苦一点儿也不轻。如同一锅热油淋下来,疼得她恨不能蜷缩自己的身子,满地打滚儿。
“娘娘……”朵澜眼尖,一眼就瞧见承乾宫门外,停着皇上的御辇。“您看,是皇上来了。”
盼语的心咯噔一声,惊得有些疼。“皇上来,皇上来做什么?”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盼语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这时候应该才下朝吧?”
朵澜总觉得娴妃今日怪怪的,只是当着这么多奴才,她也不好多问。便笑吟吟道:“娘娘记得不错,皇上这会儿是刚下朝。许是心里惦记着娘娘,就过来了。这些日,皇上时常来咱们宫里头走动,定然是牵挂娘娘得紧。”
就着朵澜的手缓缓走下来,盼语的心里还是悬在半空中落不下来。“你说的也是。”
桂奎匆匆迎了出来,脸色有些不自在,见娴妃总算是回来,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皇上已经在宫里候着半天了,连贵妃娘娘也在。奴才瞧着,您若是再不回来,皇上该去贵妃宫里头用午膳了。”
许是桂奎心直口快,怎么看见的就怎么说出来了。可朵澜听着心里头老不痛快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在这儿胡嚼什么呢,皇上既然来了承乾宫,那就是看咱们娘娘的。贵妃不过是凑巧也来了,怎的皇上就得随她去储秀宫呢。没影儿的事儿,少瞎说。”
“是,是奴才多嘴了,主子,您快进去瞧瞧吧。”桂奎依然担心皇上被贵妃请走了,少不得反复的表述自己的忧虑。
盼语倒是澹澹应一声“知道了”,无所谓的就着朵澜的手款款走了进去。
桂奎见主子这样不温不火的,少不得嘴里小声嘀咕:“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我这儿跟谁瞎操心呢。”
“臣妾晚归,还望皇上恕罪。”盼语给皇上行了礼,转首又向贵妃一福。
高凌曦站起身子,托起娴妃的手:“原是想过来和妹妹说几句体己话,不想倒是皇上先来了。既然妹妹回来了,那本宫就先走了。姐妹之间的话什么时候说都不要紧,臣妾可不敢惹皇上怨怼。”
言毕,高凌曦灿灿一笑:“皇上,那臣妾就告退了。”
弘历颔首,回她温情脉脉的笑意:“朕得空去瞧你。”
盼语让朵澜好好将贵妃送出去,才忧心不已的看了皇上一眼。“皇上许是下朝就过来了吧,连龙袍都未曾换下来。不然臣妾着人去养心殿拿如常的衣裳给皇上更衣?”
“太后的身子怎么样了?”弘历轻缓摇头,只问自己心里惦记的事情。
掂量了再三,盼语还是不敢将自己犯下的错如实禀明皇上。她怎么能说,自己成了太后的帮凶呢。可为今之计,她实在怕太后手下的血滴子真的会对皇后不利。方才贵妃又说有体己话要与自己说,想必是关于和亲王的。
这一头按捺不住,那一头又伺机而起。表面上两头都和自己无关,不过是太后与皇后的交锋,可实际上,自己掣肘与太后,已经不能明哲保身了。如此一来,皇后娘娘也真真儿就是所托非人,怎的就会相信了自己。
盼语凝视着面前的皇帝,可似乎她的眼里,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了。那一份畏惧、茫然、无助,甚至意冷心灰,都是他不能懂的。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娴妃?”弘历诧异不解,何以半晌盼语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这样奇奇怪怪的凝视着自己。“是太后不好么?”
盼语这才醒过神儿来,惭愧道:“皇上恕罪,臣妾一时走神。太后凤体不宁,才喝了药,想必已经睡下了。曹院判说太后的病乃是重症,得慢慢调理,朝夕之间却不能见成效。”
弘历“唔”了一声,又是半晌没有吭气。他不开口,娴妃便也不多话。两个人相对无言,到底不知道彼此有什么心事。
桂奎立在外头,怕娴妃与皇上有什么吩咐,一时间未敢走开。听了这一会儿,他是真的有些心凉了。“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主子没回来的时候,皇上与贵妃可是有说有笑的。这会儿贵妃走了,只剩皇上与咱们主子了,听听,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朵澜愤懑的白他一眼:“我说你的嘴怎么这么长啊,主子和皇上说什么,跟贵妃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今儿主子心情不好,许是在慈宁宫受了闲气,告诉你你可得仔细点伺候,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主子心烦。否则我饶不了你。”
“是是是,我的小姑奶奶,我可不敢胡诌了。不怕主子还不怕你么。”桂奎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你说是不是咱们这宫殿不好哇,怎的娘娘自从入宫为娴妃,到这会儿恩遇也是不冷不热的。还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闭嘴,滚一边儿去,这儿有我伺候就是了。懒得和你废话。”朵澜没好气的咒骂道。
“你似乎有心事。”弘历拗不过盼语,亦只好先开口。
盼语怔怔一笑,随即道:“臣妾疏失了,还未曾给皇上奉茶。”
“朕不要茶,朕是问你是否有心事。”弘历轻轻的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软榻,示意盼语坐近些说话。
“是。”盼语咬着唇瓣,慢慢的走过去坐好,才赧然一笑。“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臣妾今日……听太后说起宫里的细碎事儿,心里有些奇怪。”若不能如实相告,便兜着圈子让皇上提防吧。许多事,她身为后宫嫔妃,根本力不从心。可皇上不同,皇上若想要查明血滴子的事情,总比她一介妇人来的容易。
弘历沉眉问道:“有什么奇怪之处,说来听听。”
“太后抱恙也许久了,这些日子以来,臣妾与纯妃日日侍奉在侧。再有便是雅福姑姑与皇上身侧的两位内侍监。也并不见太后走动,或是见了什么生人。何以太后与臣妾说话,竟然涉及宫里头各种新鲜事物,倒像是日日都知道后宫的风吹草动。臣妾想,太后必然有自己的妙法,可这妙法为何,臣妾却想不通了。”话不敢说的太过明白,盼语只能点到即止。
然而这已经足以引起弘历的重视,先前兰昕也有同样的感觉。“太后的身子,劳你与纯妃费心。但即便如此,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你是知晓的纯妃性子……太要强野心重,但凡有事,你只与朕说便是。朕只信你之言。”